第64章 冷暖
廉昀笑意盈盈地对他点点头, 转身侧靠着书架, 又似是扛不住年轻的情人**的目光, 干脆背对着他。他一转过身去, 眼角眉梢的笑意便有些冷却。面容如沙漠荒漠中踽踽而行的苦旅者,甚至显出了几分疲累感。 这本过于轻巧的古籍被他掂在手中, 书架上远离小王爷的位置还有两本同样分量不对的。 他翻开这本, 里头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上头画着一个圆……廉昀仔细一琢磨, 又发现这不是一个正圆。它拥有不规则的外形, 还有两条圆润的半圆形纹理, 似是表面有一点点凹陷。 边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纯白色, 触手温润,得于行商之手, 原供奉于家庙中。 翻开这一页,底下还有一也密密麻麻的小字:班班才三日,连续两天拒绝吃奶。班班半岁, 又有反常, 不愿被我抱。班班五岁,夜中再度反常,闭眼以四肢着地行走…… 廉昀没看完这段罗里嗦,明显是为人母者过度关注儿子, 进而生出一系列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的话。他拿起了另一本, 里头是王府的出账:某年某月, 某某之孙百日, 遣人送某某珍宝;某某之女出阁, 送某某字画。 建昭高门之间多有些私下里的人情往来关系打点,不好记在账本上,由家主私下里记一笔也算合乎寻常。廉昀并没有露出清高文人对朱门酒肉关系鄙视模样,眉头渐有放松。他一目十行扫过所有名单,到最后一页才有了郁色,偷偷扯散装订线附近纸张的连接处,收走了这最后一页纸。 到最后一本时,掏空的古籍内膛里只有一页纸,上头是男人遒劲锐利的字迹: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廉昀目光一滞,恍惚间强做自然地再一次回头看自己的小情人。他摸过这行字,心中那个踽踽独行的探索者失去了最后的手杖,倒在了凄风剑雨的戈壁中。 他眼眶泛起浓重的涩意,无声无息地收走了这页纸,嘴角勾起有一个莞尔无害的笑意:“向来听闻师父与鲁府交好,你可不要把我今日骂那草包……李翰林的事说与他听。” 小王爷笑话他:“你们都是魏师傅的得意门生,我怎么会跟他说你们不和,白白给他寻不痛快呢?你也忍一忍,不要和师傅顶撞,跑到他面前去告李翰林的状。” 廉昀笑容变得酸涩,可是一梦十七年现今还在甜睡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鲲鹏从头到尾都站在廉昀对面。 他不是要有意放着小王爷不看去看别的男人,更不是对廉昀突然产生什么诡异的兴趣,实在是纠结的心理作祟。小王爷要假设是貔貅,那炽热的饱含爱慕之意的视线能把可怜前夫的心都戳穿;要是假设他不是貔貅,看着又觉得没滋没味的,完全不想看他傻甜傻甜和貔貅迥然不同的五官与气质。 小王爷喜欢清纯不做作的正经人,鲲却喜欢满口谎言狡黠灵动的妖艳小妖精。 这就注定很受罪了。 感谢他收了貔貅,以一人承担造作小妖精的翻腾劲儿,舍身饲虎,造福众神兽。抖M真是一种相当美好的品质。 他站在廉昀对面,连他最细微的睫毛扇动的弧度都能看清,自然能看透他眼底的异色。老实说他翻第一本书的时候,鲲鹏就很想把本子拿过来仔细看看了。他知道滇王府小王爷的名字,也能猜到写下这些愁绪的人是小王爷的生母。 他对发生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的一切反常行径都格外有兴趣,那可能是貔貅存在的的痕迹。哪怕再怎么稀薄无望,他都愿意追寻。 静静地看着这本他想要的书被搁置在书架上,他心里盘算着晚上要悄悄回来翻安抚自己躁动的心房。然后就看见廉昀拿起第二本,第三本,最后拧着眉头收起了第三本中唯一的一页纸,转身对小王爷露出来时那般无城府的笑意。 鲲见到了一个变脸狂魔。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个人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至少这位新欢同志,绝对有异心。 有缝隙他就能撬,有异心他就能趁虚而入老树开花又一春。 神兽们曾经顶礼膜拜的大写的“规矩”,由于经受了痛失爱侣的惨痛经历,已经退化成了一个大写的“不规矩”。 不规矩老先生拉下老脸,打算紧跟这位天降的情敌。捉住他有异心的把柄,好借此拆散两人。还没等他实施这可耻的计划,沉溺在桃色中的小王爷突然话锋一转,对着自己的情郎一扫黏糊劲儿,严肃道:“不过我此行能不能和你一起去还未可知。” 廉昀不解。 小王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嘀咕求饶:“你不要生气,我这边有只小猫咪在闹脾气,我得哄哄他。要是哄不好他,我出去和你一道,怕是要惦记死他。” 他也不管廉昀满脑门问号,把这个东张西望企图在王府找出一只小猫的男人送出门去。临行叮嘱他和同僚好好相处不要犯文人的高傲臭脾气,这才依依不舍放人离开。 他回身,身后跟着一只阿飘鲲。 鲲鹏一听到“小猫咪”就走不动道!什么趁虚而入之类的卑鄙想法全数都要给“小猫咪”三个字让道。他的寻人雷达在入云庄附近就已经自动开启,只要貔貅一有冒头的迹象,就全力跟进半点不肯走开。 阿飘鲲落在了胖鹌鹑的头顶,背锅侠鹌鹑一无所觉,欢快地朝自己的主人唧唧两声以示欢迎。叽完就被小王爷托着送到了院子里。 胖鸟,就该多去草坪上运动,不然,你,还以为,自己是只要煨成一个圆就能掳获人心的小猫吗? 貔貅等廉昀走了才发表自己的意见:“我觉得今天廉昀有点不对。” “是的他与我对视了好几眼,他以前都是偷瞄的。他一定是迷我迷的不能自拔!”小王爷幸福捂脸,整个人都要开心地昏死过去,“他今天还说了德行的问题,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动了心思,要想法子光明正大公开他与我的关系!” 貔貅自己也说不出廉昀有什么不对,又看人这么高兴,也就暂时不去多嘴。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不了解廉昀的脾性。往日为尽量躲开小王爷往廉昀那儿贴过去撒娇,自己也“感同身受”的窘境,他还得修炼快速入睡的本领。哪怕是睡也睡不好,时刻得为自己可能被不争气的家伙召唤出来接管肉身的残酷现实而胆战心惊。 廉昀每次出现都这么尴尬,他都有阴影了,当然不愿意关注这个男人。 他两就“以后还能不能像这半年一样时常说话”,“嘤嘤嘤你是不是真的要因为一颗老鼠屎避世,将我抛下不管”之类的问题纠缠到晚上,两人都把廉昀的事抛到脑后。小王爷临睡之前还在嘤嘤嘤,听得貔貅脑壳疼,只想一掌拍飞他。 夜半时分,月影透过窗户缝漏进屋中。 不眠不休的阿飘鲲坐在床头,支着手肘对着被窝里的一团小王爷发呆。他呆坐了许久,左右周围无人,便试探着伸出指尖点了点年轻人的鼻尖。 空寂的房间里响起低沉的男声,透露出疲惫与期待混织的情绪:“貔貅,到底是不是你?” 倏然间,沉睡的人豁然张开双眸,晶晶亮的漆黑眼眸直视正上方的一片虚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