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到宫里, 叶适将黎公公支走, 并让元嘉关好尚书房的门, 这才问道:“所以说, 你也不知道她走了是吗?” 元嘉点点头,回禀道:“臣确实不知。不如臣回去问问重锦, 然后回来禀告陛下。” 叶适摆摆手,否定道:“你夫人最听她的话,即便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朕交代你一件事。” 元嘉拱手行礼:“陛下请讲。” 说罢, 叶适取来一张熟宣,将姜灼华的样貌,原原本本的画了下来。 不多时, 姜灼华的样貌跃然纸上, 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 就好似叶适作画时,人在眼前一样。 待墨迹干后, 叶适将画像交给元嘉,吩咐道:“找个画师, 将这幅画拓印,越多越好, 下发到每个郡、每个县, 叫他们秘密寻找, 一旦谁见到她在哪里出现过,什么时间出现的,及时上报给朕。抓紧去办。” 元嘉接过画,行礼后退下。 半个月的功夫,梁朝各地便给叶适递来了画中人的消息。 从去年九月的榆阳县,再到兰陵郡,最后到姑苏昆山……叶适根据这些消息上的时间和地点,一条详细的路线图,便在地图上勾画了出来。 根据姑苏县令报上来的来看,她已在姑苏呆了一段时间,且消息上说,消息送出的前一日,她还在姑苏城出现过。 叶适看着地图上的姑苏,唇角渐渐出现笑意。 他看了片刻,便将地图好生收了起来,然后向黎公公问道:“扶梨春耕还有几日?” 每年开春的时候,皇帝都要在皇家御园里象征性的犁地耕种一日,以此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天的春耕,应该不远了。 黎公公弯下腰,行个礼回道:“启禀陛下,本该是立春那日就扶梨耕种,但是那日前来请奏的大司农,被陛下打出去了。” 叶适:“……” 叶适想了想,说道:“那便安排的后日,你替朕去给大司农传旨。” 黎公公行个礼,出了尚书房前去传旨。 三日后的扶梨耕种,叶适下了早朝后,便带了文武百官一同出宫。 皇家农田边,已经摆好了祭坛,叶适先祭天祈求风调雨顺,而后用一上午的功夫,亲自扶梨,耕了大半片田出来。 到晌午时,叶适也汗流浃背。 黎公公见已经到了晌午,下了农田,上前说道:“陛下,晌午了,先用膳。” 叶适点点头,放下犁,从农田里出来,而后对黎公公和元嘉道:“你们随朕四处看看,其余人不必跟来。” 俩人领命,跟随叶适在皇田附近瞎转悠,众官员不解,这里有什么好转的,奈何皇帝有兴致,他们只能等着。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瞎转,叶适带着元嘉和黎公公,一直走到了众官员看不见的地方。 众官员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陛下回来,毕竟一上午了,都有些饿,陛下不回来,他们也不敢吃啊。 众人正焦急间,忽见黎公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众人的视线里,边跑边朝这边急匆匆的喊道:“陛下落水了,陛下落水了。” 众官员一听,忙一窝蜂的冲了过去,他们过去时,但见叶适刚被元嘉从灌溉挖的河里救出来,俩人皆是浑身上下湿透,叶适躺在元嘉怀里不知情况如何,脸上尚还挂着颗颗水珠。 这时就听有一位官员喊道:“春天的水最寒,陛下怎会落水?快,快送陛下回宫。” 黎公公在一旁都快急出眼泪来,他忙解开自己衣服,顾不得尊卑给叶适裹上,不多时,马车便驾了进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叶适抬了上去。 回到宫里,急忙召了太医令进来,百官都守在御乾宫外。 黎公公将叶适浑身的湿衣服给他换下,便一直守在叶适的寝殿里。 太医令给叶适把完脉,松了口气,说道:“陛下到底年轻,落水而已,无……” 无碍的碍字尚未说出口,太医令忽被本该昏迷的叶适一把捏住手腕,太医令一惊,但听叶适沉声道:“报病!即日起,你吃住都留在御乾宫,不可踏出宫门半步。” 黎公公和太医令闻言,都愣了,叶适松开太医令的手,坐起身,对黎公公说道:“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称病几日,好好休息一下,黎公公莫要担心。” 黎公公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有多累,黎公公一直看在眼里,眼下他想借此机会休息休息,黎公公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巴不得叶适能当几天甩手掌柜。 念及此,黎公公对太医令道:“那就请太医,去跟外头的百官,按陛下的吩咐说一声儿。” 永熙帝喜怒无常的名声,太医令私底下自然是听过不少,此时此刻哪敢不应,生怕永熙帝一个不乐意,就丢了官位。 太医令行礼应下,而后出了寝殿,到御乾宫门外,对百官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过度劳累,让陛下身子内地空虚。此次落水,春水过寒,陛下体内进了寒气,重度伤寒,怕是得缓上些时日,陛下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若是侍疾,反而不利于陛下养病,诸位大人请回,老臣会在此处,寸步不离的照顾陛下。” 众官员闻言,相互看了看,永熙帝勤政大家都知晓,面面相觑片刻,便陆续退离了御乾宫。 太医令复又回到寝殿里。 太医令命御膳房给叶适炖了几碗姜汤,叶适喝下后,驱了驱寒,基本就没事儿了。 奈何太医令,还得佯装开方子,命小太监送去太医馆抓药送来,做做样子。 叶适很难得的闲暇了一下午。 到了夜里,叶适对黎公公道:“将太医令安排进御乾宫闲置的宫室里,没有朕的命令,他不许踏出御乾宫半步。” 黎公公应下,而后叶适看看他,抿唇一笑,伸手按住黎公公的肩头,黎公公不由受宠若惊,忙躬下身子去:“老奴惶恐。” 叶适见此,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肘,拉他起来,说道:“黎公公待朕的心,朕心里有数。这些时日,朕忙碌,你也没闲着,趁朕休息这几日,你也好好去休息一下,晚上回自己房里睡,不用守在外面了。” 黎公公受宠若惊的同时,自是万分感动于这份关心,忙道:“能照顾陛下,是老奴的福气,老奴不觉的累。” 叶适复又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去,朕自己能行,你若累坏了,朕身边就少个贴心人了。” “哎……”黎公公这才领命下去,出寝殿之前,隐见他伸手抹了下眼睛。 叶适看着黎公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黎公公一走,他便转身从箱子里头,取了常服出来,脱下身上绣有龙纹的明黄直裰,而后将其换上,又从发上象征身份的赤金簪冠,换成了过去常戴的银色簪冠。 穿戴妥当,他从榻上的被褥里,取出早已备好的包袱和钱袋子,又从包袱里取了一封书信出来,放在了枕头上,但见上书五个字:傅公公亲启。 叶适将钱袋子系在腰间,取过玄色斗篷罩在身上,背上包袱,路过尚书房时,取下一把挂在墙壁上的剑,拿在手里,从御乾宫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叶适直奔宫内马厩,约莫大半个时辰,他方才来到马厩。 小太监见这么晚有人来,颇有些不解,正欲发问,却见面前罩着斗篷的高大男子,向他亮出了手里的令牌,冷声道:“陛下命我出宫办事,备马。” 小太监忙从马厩里拉了一匹脚程极好的黑鬃骏马出来。 叶适从他手里接过缰绳,踩着脚踏,翻身骑在了马上,他低眉斜睨着那名小太监,沉声道:“此次奉陛下之命,秘密出行,若是你胆敢告诉旁人见过我,杀无赦。” 小太监身子一凛,忙跪地行礼应下。 叶适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驾马朝宫门处走去。 到了掖门司马处,他照旧亮出令牌,顺利的出了宫。 身后宫门闭紧的刹那,叶适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做了多荒唐的事。 马蹄在原地来回不断的徘徊,叶适回头看向身后宫殿层峦叠嶂的皇宫。 荒唐就荒唐,人生这么短,能做几回荒唐的事? 自他知晓姜灼华离开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深处,就一直有一个声音,宛如魔音一般蛊惑着他,一遍遍的在他心里说: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 而他,竟也鬼使神差的,按照这个声音所说的做了。 他不知道自己离宫会带来什么后果,失去皇位、赔上自己身家性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但是,他就是想走,比从前任何一个念头都强烈百倍。 他答应过姜灼华,只要她不愿跟自己进宫,自己就不会再纠缠她。 此次前去,他本也没打算叫她知道,他只想、只想远远的看她一眼。 证明身份的私印,他随身带着,无论出什么事,身为梁朝皇帝的他,可以调动任何一个地方的军队和官员,只要黎公公和傅公公瞒住他离宫的事,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叶适看着皇宫,唇角勾起一个笑意,而后手中长鞭一揚,朝京城东门处而去。 马蹄如飞一般地踏过京城街道,哒哒作响,纵马带起的风,将他披在身上的玄色斗篷吹起,在他身后长长的飘荡,宛如展翅的雄鹰,在悬崖绝壁上涅槃之后再次一飞冲天,投向高远的长空,拥抱那向往已久的自由。 她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绚烂的一抹光彩。 在她身边的那些时日,他看遍、也看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色彩。 放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没有她的过去,没有她的现在,原来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枯萎凋敝,一步一步,都是盘算,都是计较。 如果她不曾出现,他大概会在这般的灰暗里,不自知的过一辈子,但是她出现了,他见过了这世上最美、最美的一朵花。 人总是贪心,见过了,尝过了,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他曾以为,凭着对待政敌的那点儿手段、那点儿能耐,算计她的哥哥,就能把她留在身边。 是她一点点让他明白,再缜密的阴谋诡计,都抵不过一颗真正自由的心。 过去的这么多年,他为复仇而活,为旁人的期望而活,为了百姓而活……可他如今才发现,皇庭是如此漆黑一片,不断从他身上索取光明。可他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竭的太阳,他是个会哭会笑,会痛会累的人。 他给他们希望与光明,那他的希望与光明呢?谁给他? 不会爱人的人,如何为人所爱,他自己每一日都是痛苦万分,又如何强撑着给百姓谋福祉? 叶适唇角勾起一个笑意,眼睛望着远方,眸中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二十多年来,我从未脱离开过出身带给我的生命轨迹,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你们,会原谅我? 叶适连夜出城,按照带出来的地图上,标注的姜灼华之前前往姑苏的路线图,直奔榆阳县。 他连夜纵马,天尚未亮,便到了榆阳县。 按照之前县令上报的消息,叶适找到了说曾见过姜灼华的那家客栈,下马上前叫门。 过了好半天,方听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 里面门栓的声音响起,不多时,门便开了,但见掌柜睡眼朦胧,手里掌着一盏灯,看着叶适打着哈欠问道:“客官住店吗?” 叶适点点头:“是。” 掌柜后退一步,让出路,说道:“进来。” 叶适进去后,掌柜复又将门关好,而后走到柜前,收钱登记,引了叶适上楼。 进了房间,叶适将门关好,走到塌边,抱着手里的剑躺倒在榻上,赶了一夜路的他,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而御乾宫里,黎公公一早便来了叶适的寝殿,但见龙榻上空无一人。 黎公公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愣了片刻,双眸不由瞪大,慌里慌张的上前查看。 但见枕上放着一封书信,然而陛下,已不知去向。 黎公公手颤抖着将书信拿起,眉心不由紧紧蹙起,手足无措的焦急道:“哎!陛下啊!” 黎公公不知叶适去了何处,自是不敢声张,大张旗鼓的满宫里找他,先得知道书信里写的是什么,才好再做决定。 他忙将书信收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出了御乾宫,对一名小太监道:“去宫外将傅公公请来,陛下有吩咐。” 说罢,小太监领命而去,黎公公忙又回了御乾宫,命人熬药,传膳,所有行为,都跟叶适还在一样。 约莫两刻钟,傅公公进了御乾宫,命小太监通传。 得到允许进的命令后,傅公公方走了进去,往寝殿而去。 进了寝殿,却不见叶适,只有黎公公一人,正不解间,黎公公忙将他拉到角落里,而后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叶适留给他的书信。 傅公公见此,心下一凉,看了黎公公片刻,忙将书信打开。 但见上面写道:朕有件很要紧的事,需要出宫去办。朕不在的期间,还请傅公公主持大局,稳住朝政。 然而,上面并没有说,他去了哪里,去多久才回。 傅公公捏着书信,手不由颤抖起来,过了好半晌,方才吐出四个字:“任性!糊涂!” 难道就不怕他就此夺权,拿了皇位吗? 黎公公忙哭着脸道:“哎呀,傅公公您就先别骂了,快想想怎么办?” 傅公公找到火折子,先将书信烧了,而后对黎公公道:“一定要瞒住陛下离宫的消息。将病情夸大,叫所有大臣不得觐见打扰陛下养病,所有事宜,写奏折上报。” 黎公公想了片刻,忙问道:“那奏折谁批啊?时间一久,还是会被发现端倪。” 傅公公实在忍不住心头的火气,重砸桌子一下,骂道:“这是分明要给我留个宦官把持朝政的骂名!” 骂罢,傅公公对黎公公道:“陛下不在的这几日,我会代为处理。但是奏折上,须得是黎公公你的字迹,若是大臣问起,便已陛下养病,他口述你代写为由搪塞过去。” 黎公公闻言,还能如何,只得叹着气,点头应下。 于是,傅公公便也暂且留在了御乾宫,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两位合力,将叶适离宫的消息,死死掩盖在了御乾宫内,半点也没有走漏,一切运行,都好似叶适尚在皇宫之中。 私底下,傅公公派出这些年一直跟随叶适走下来的心腹,以京城为中心,紧密的去寻找叶适的踪迹。 而叶适这边,在榆阳县睡了一觉,上午便起身,吃过饭,而后写了一封书信,找到榆阳县衙门,亮出令牌,以陛下秘密钦差之名,命衙门里的人,送去给了京城内的元嘉。 书信外封上写:三十日后打开。而里面只有两个字:姑苏。 送完书信,叶适便接着赶路。 就这般马不停蹄的赶了八日,这日傍晚,叶适终于到了离姑苏城不远的武陵郡。 到了城门口,叶适拿出地图看了看,按这个速度,约莫再过个七八日,他就能到姑苏了。 想着,叶适松了口气,唇角露出胜利在望的笑意。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起来接着赶路。 他下了马,牵着马匹的缰绳,进了城门。 武陵郡很热闹,街道上满是人流,有成群结队的总角小儿手里拿着风车,追逐着从眼前跑过,也有上了岁数的老叟,手里提着鸟笼子,在城里散步。 有扛着糖葫芦边走边叫卖的皮肤黝黑的少年,也有担着两篮子野菜再卖的老妇人,一派的热闹繁华。 许是快要见到她的缘故,叶适出来这么几日,今日才有些心情去留意百姓的生活。 正在这时,他瞥见不远处,有一对年老的夫妇,妇人似乎是腿不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着路。 而她的丈夫,则耐心的牵着她的手,跟着妇人的脚步慢慢往前走,面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另一只手里提着菜篮子,夫妻俩相互搀扶着往远处而去。 走到一处卖首饰的摊子前,他们二人停了下来,叶适一看,便知那些铁铜做的首饰并不值钱。 但是老人却还是掏出几枚铜板,给自己夫人买了一个,亲手戴在了她的发簪上。 饶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那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却高兴的像个孩子,手里拿着摊贩给的铜镜,不停的照来照去,时不时的还问问身边的老头子好不好看。 叶适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唇角渐渐有了笑意,眼里满是向往与感动,这样的恩爱,他过去从未在父皇母后身上看到过。父皇三宫六院,母后常陪着幼小的他,即便父皇母后见了面,他们也是相敬如宾的模样。 即便拥有滔天的富贵和权势,却得不到这么一份真心,何其可悲? 叶适正看得专注,忽地,后背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这一撞,叫毫无防备的叶适,身子打了个趔趄,他站直后,忙去看是什么人撞了他。 谁知,他目光刚落在那男子脸上,却听那男子指着他骂道:“怎么走路得?站在路中间挡人道儿吗?” 叶适闻言,心头不由漫上一股火气,看着那人眼睛说道:“这位公子,在下好生站着,是你撞上来的?堂堂男儿,何必这般不讲理?” 那男子闻言,当即面露凶色,伸手狠推叶适肩头一把,骂道:“说谁不讲理呢?啊?谁不讲理?知道爷是谁吗?” 话音落,便又从四周涌上来四五个男子,团团将叶适围住,骂骂咧咧地一阵推推搡搡,推的叶适直犯迷糊,他长这么大,当真从没见过这种市井上的泼皮无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叶适急了,接着对最先撞他的那人,道:“你们够了吗?分明是你先撞得我,为何这般不讲道理?若是实在要讨个公道,随我去衙门。” 一听衙门,仿佛是害怕了地,这一堆人方停下了推搡,那人指着叶适道:“别叫我再看见你。” 说罢,一行人乌拉拉的散去,淹没进了人群里,就跟从没出现过一样。 叶适平白被人这般恶心一番,委实也没了接着看百姓生活的心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整理了下被推搡弄乱的衣服,然后拉着马,便去找客栈。 来到一家看着还算不错的客栈门口,叶适将马匹交给迎出来的小二,然后进了店里,来到柜台前,对掌柜的道:“一间上房,晚饭送到房间里。” 掌柜的拿出账本记录一下,而后对叶适道:“住店十个铜板。” 叶适点点头,伸手去摸钱袋。 叶适面上神色不由一慌,忙低头去看,但见腰间空空如也,钱袋俨然不知去向。 他忙看四周的地面,依然是什么也没有,他忙跑出店门,然而路上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他的钱袋。 他忙拧眉回忆,想最后一次见到钱袋是什么时候。 想了好半晌,叶适忽地反应过来,方才撞他的人,那一帮人对他一阵推搡,然而那么轻而易举的便没有再接着为难他。 他这才明白,撞人吵架是假,趁混乱偷钱才是真。 更叫叶适紧张的是,能证明他身份的私印,也在那个钱袋里。 他站在店门处,拧眉想法子,直接拿令牌去官府,叫他们去找那几个人,然后将自己的银两和私印都追回来。 念及此,他忙伸手摸令牌,然而,他这才发现,令牌也不见了。 叶适陷入绝望,伸手盖住了眼睛,哎,黄金令牌,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这时,身后传来掌柜的声音,但见他头伸出柜台外,朝着叶适张望,喊道:“客官,您还住不住店?” 叶适回头看看那掌柜,只得赔笑道:“抱歉,我还有些事,先不住了。” 说罢,叶适牵回自己的马,小二将缰绳递还给叶适,说道:“公子,方才我其实看见了,那伙人是城里有名的泼皮混混,他们的手段也就那些,城里人都知道防备,但是你们外乡人遇上,就自认倒霉。” 叶适不由追问道:“那官府不管吗?” 那小二笑笑道:“那伙人在周边几个城来回流窜,跟鱼似的机灵,官府抓了几次都没抓到。不是所有坏人都能落网,现在的皇帝不也是很厉害吗?可是我们郡上的巨贪,虽然抓了一批,但依旧难免有落网之鱼。所以,您就认栽。” 叶适闻言抿唇,从小被人照顾,这一刻他才发现,只身来到民间,他就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要阅历没阅历,要经验没经验。难道对这等人,真的没有法子吗? 叶适对小二道了声谢,将武陵郡还有没落网的巨贪一事,记在了心上。 现在该怎么办?除了脖子里的金蟒玉佩,身上再无值钱的东西。 他赶了一日的路,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也没地方落脚。 追回东西也是不可能,捕快都抓不到的人,他怎么可能找的见?怕是还没找到他们,自己已经饿死了。还能怎么办?接着赶路。 叶适叹了口气,牵着马再度出了城,接着往姑苏的方向而去。 到了黎明时分,又饿又困的叶适,实在是走不动路了,借着晨曦的微光,看见郊外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座庙宇。 想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不知能不能去讨一顿饭,带着这个念头,叶适便骑着马上了山。 这个时辰,寺院里隐隐传来打板的声音,应当是僧人们早起准备上早课。 山门一般这个时候不会开,叶适只好将马栓在一棵树上,马自吃着树边的青草,而叶适只能忍着饿,在寺院山门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靠在写着“嗡玛尼贝美吽”的墙壁坐下。 清晨的凉意透过衣服而来,叶适双臂抱在胸前,靠在墙壁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天亮后,前来开山门的小僧,发现了叶适,见他睡在墙边,上前唤道:“施主,施主?” “嗯?”叶适惊醒过来。 小僧的眸中,全然是长久清净修行留下的清澈,他看着叶适问道:“施主为何睡在这里?” 叶适尴尬的笑笑,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小僧忙请了叶适进山门,让他在大雄宝殿门口等着,对他道:“施主请稍后,我去跟师兄讨些吃食来。” 说罢,小僧便去了后面的寮房。 又饿又累的叶适,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分,趁小僧去取食物的空档,进大雄宝殿里上了柱香。 小僧端了两个钵盂出来,一碗里盛满米饭和野菜炒成的素菜,一碗里是清水。 叶适谢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狼吞虎咽的吃下了饭菜。毕竟,从昨天早上吃过后,一直到现在滴米未进。 临走前,小僧又塞给叶适四个馒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寺院有过午不食的规矩,但是我有时候扛不住饿,这几个馒头,是我私藏的,但我觉得,施主可能比我更需要,带着上路。” 叶适看看眸中清澈的小僧,伸手接过,行礼道谢后,看了看山门,接着上路。 这一日一早,姜灼华和哥哥嫂嫂,准备去昆山踏春。 在姑苏呆了一个冬天,除了昆曲听够本了,什么地方都还没来及去转转,眼见着回暖,大地绿了起来,她们便迫不及待的出门游玩。 走到城门处,却听到车外传来谩骂:“姑苏城里灾民都满了,你们去别处,接待不了了。” 但听有人哭求道:“求求你,官爷,让我们进去。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姜灼华掀起车帘,不由向外看去,但见十几二十个拖家带口的灾民,在城外哭求。 姜灼华和姜灼风相视一眼,一同下了马车,姜灼风上前,同那位身着捕快服饰的人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这是哪里遭了灾?” 那捕快打量姜灼风几眼,见他衣着不俗,方才说道:“哎,是上郡,去年秋旱,连着今年春旱,百姓的积蓄基本都没了,这就都成了灾民,全往姑苏涌,城内的库粮已经没剩多少了,救济不了这么多。” 姜灼华在一旁听着,不由问道:“朝廷不管吗?” 那捕快道:“老爷奏折都递上去几本了,奈何听说皇帝重病,处理的极慢。你说说,好不容易摊上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却积劳成疾病倒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病了?严重吗?”姜灼华赶忙问道。 那捕快看了一眼带着面纱的姜灼华,勾唇一笑道:“小姐,我就是个捕快,我上哪儿知道去?听说是扶梨耕种时落水,得了寒症,估计得休养几个月。” 姜灼华闻言,陷入了焦急里,自己身在姑苏,她和程佩玖不能骑马,坐马车赶回去要好几个月,等那时,他可能都好了,回去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在这里,为他做些什么。 念及此,姜灼华看了那些灾民一眼,拽着姜灼风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问道:“哥,咱们带出来的银子还有不少。我寻思着,不如跟芸娘商量一下,由咱们出钱,在霜洲客栈门口,开几个救济灾民的棚子。” 姜灼风闻言点点头,道:“行。” 商量妥当,姜灼风走到那捕快跟前,说道:“放他们进去,到霜洲客栈,我们今日会开几个救济灾民的棚子,为官府分担些压力。” 那捕快不由失笑:“哟,这敢情好。” 说着让开了道,对灾民说道:“听见了?霜洲客栈,都去。” 众灾民眼里闪起希望,千恩万谢的涌进了城里。 还踏什么春呢?姜灼华等人,便也紧着回了霜洲客栈。 姜灼风和蒋霜洲去买米,苏维桢在外面和几个小厮一同搭棚子,芸娘和自家小姑子,则在厨房里熬粥。 姜灼华和程佩玖,就在外面的棚子里,给灾民分配熬好的粥。 问讯而来的灾民,一批又一批,还掺杂了不少本地的一些乞丐。 这一日,在海大的大锅里,连着熬了七八锅,给他们救济完晚饭后,这才都闲了下来,一同进了客栈休息。 芸娘给她们炒了菜,坐在一起吃着。 苏维桢还在外面搭最后一个棚子,芸娘的小姑子阿晴见状,端了一碗水出去,递给苏维桢:“看你忙了一日了,喝。” 苏维桢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了看阿晴,他素来安静,一大堆人在一起时,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难得她还记得自己,前来送水,苏维桢伸手接过:“多谢姑娘。” 阿晴看着苏维桢喝下水,接过茶碗,问道:“注意你好久了,你总是独来独往,安安静静的,都不怎么见你跟旁人说话,不闷的吗?” 苏维桢不好意的笑笑道:“不闷。以前,我若是觉得无聊,就会吹吹笛子。” 但是后来一直住在姜府,被柳乐师吓唬过后,他也委实不敢再吹笛子引人注意。 阿晴闻言,眸中一亮,忙道:“你会吹笛子?可以教教我吗?” 苏维桢看了看阿晴,点点头。 阿晴忙伸手拉过苏维桢,拽着他进了后头的宅子里,催着他去取笛子。 姜灼华他们在客栈厅里吃着饭,忽而听见悠扬的笛声响起。 几人不由寻声望去,透过楼梯下的门,但见院中心的小花园围墙边上,苏维桢和阿晴坐在那里。 苏维桢横笛在手,悠扬的旋律从他手中的笛子里飘扬而出,阿晴则一脸向往崇拜的看着他。 芸娘见此,不由问道:“哟,这孩子一直安安静静的,真没看出来,笛子吹的这么好。” 姜灼华笑道:“他是我们府上养的乐师。” 说罢后,便没再多谈论,伴随着苏维桢的笛子,几人一同吃了个晚饭。 大家伙都忙了一整日,吃完饭后,便早早歇下了。 而叶适,靠着小僧给的那几个馒头,每天只吃一个,偶尔跟茶馆讨些水喝,就这般坚持了三四日,终于到了离姑苏城不远的地方。 约莫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但是他已经弹尽粮绝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典当了自己的马,换了一点点钱,步行前往姑苏。 一路上风餐露宿,步行又慢,偶尔遇上好心的过路人,能带他一程。饿了,便用为数不多的钱,买几个包子果腹。 钱不多,他还得省出回去的路费,所以不敢住客栈,到了夜里,只能在各个庙宇里借宿度过,什么月老庙、关公殿,叶适算是挨个住了一遍。 等他终于到达姑苏时,算是将这辈子从没吃过的苦,挨个吃了一遍。 身上原本精致的蚕丝衣服,早已因为席地而坐、席地而睡,弄得脏乱不堪,连着将近半个月没洗漱,没沐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叶适是真没想到,他居然有把日子过到这份儿上的这一天。 终于,于四月底,晌午时分,叶适进了姑苏城。 他看着偌大的姑苏城,眼里有些迷茫,现在还不知她在何处,估计得在姑苏呆上几天。 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行,实在不成,先在哪个客栈茶馆找个活计做做,赚点儿钱。 他没打算叫姜灼华知道自己来了,更不可能再去跟她要钱,她都养了自己那么久,怎么好意思再开口。 想着,叶适朝着一家客栈走去,进了客栈,跟掌柜的问道:“请问掌柜,你们店里缺人手吗?” 掌柜的打量叶适一番,低下头忙自己手里的事,漫不经心的说道:“上郡来的灾民?去霜洲客栈,那边有救济灾民的棚子。” 叶适讨了个没趣,只好退出了客栈。 有地方遭了灾吗?看来见过姜灼华后,他得赶紧回京。 但是,他怎么能去救济灾民的地方要吃的呢?不过,他口中说的霜洲客栈,能救济灾民,掌柜的应该心地善良,不如去那里问问,缺不缺人手。 想着,叶适便拉住个过路人,行礼问道:“敢问霜洲客栈在何处?” 那人看了看,亦将他当成上郡来了灾民,指了路,说道:“直走,到十字路口右拐,到平沙街,就能看到霜洲客栈了。” 叶适道了谢,往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