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剑仙15
江衍太累了。 累得才和白景说完那句话, 他便在白景的手中睡着了。 浑身黑漆漆、脏兮兮的狐狸,又丑又小,半点都看不出以前雪团子似的可爱模样。 甚至如果不是白景心心念念着他, 饶是白景也不会在第一眼就认出, 这个黑煤球,是自己的繁繁。 当初被抓走后, 繁繁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现如今回到他身边来, 又付出了什么。 白景不敢想。 却又不得不去想。 越想便越是折磨, 越想便越是痛苦。 折磨得心脏仿佛在被人一刀刀地凌迟,痛苦得血液仿佛也停止了生命的流动。 于是心脏生疼,全身上下, 也都是生疼的。 看手中沉睡着的小煤球,呼吸绵长,柔软的腹部轻微起伏着,是还活着的证明, 白景眼泪愈发汹涌,止都止不住。 其实…… 繁繁还活着就好。 繁繁能回到他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白景无声地哽咽, 小心地没让眼泪落到小煤球身上,免得惊醒了它。 繁繁这么累。 他怎么舍得不让繁繁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眼泪终于止住了。白景双手正捧着小煤球,没法擦脸, 只好默念了句口诀,用术法把脸上的泪擦干净,方才抱着小煤球,往家走去。 他们的家—— 白景和白繁的家—— 早在白景结丹,宗门予他奖励,各种珍贵的灵丹灵药,各种稀有的秘境入境资格,全凭他自己选时,都被他一应拒了。 他只要了那座即便是看守山门的门仆,也不愿攀登的极其低矮的荒凉的山峰,来当自己的洞府。 宗门对他的选择大感诧异,只道他在外门时就是住在那山上,念旧,所以想继续住。 于是宗门大手一挥,那座低矮山峰从此记在了白景的名下。 何为记在名下?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白景的允许,谁都不能登山擅闯。 彼时白景还没有记起繁繁。 他的脑海中、他的梦境里,也从来都没出现过繁繁的身影。 但他还是要了那个山头,把他以前搭的那间茅草屋,没让任何一个人帮忙,也没花任何一个人的钱,他独自一人,亲手将其打造成了漂亮又舒适的洞府。 比之胡桐的洞府,自然要寒酸许多。 但一眼便能看出,白景的这个洞府,有家的样子。 一个温馨的小家打造完毕,白景却没有住进去。 他还是住在了胡桐那里。 只时不时地会过来,往家里添点东西。 时而是璀璨夺目的珍珠宝石,时而是精致好看的发冠簪子,时而是华美贵气的锦袍羽衣。 一颗颗,一样样,一件件,皆被他放在洞府里,谁都不得看。 北殷凉玉曾吵着闹着要进他的洞府,还让他把那些首饰衣服都送给她这个当师姐的。他自是没有同意。 他宁愿与北殷凉玉吵得整个归元宗震动,吵得包括胡桐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他一个大男人太过小气,从而偏心北殷凉玉,罚他出宗去九死一生的秘境执行宗门任务,好让他师姐消气,他也还是没松口,坚决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洞府。 彼时他心中空落落的,他想何时他的心不那么空了,洞府就不仅有家的样子,也会有家的气息了。 所以在此之前,谁都不得进他的洞府。 而今心中的空虚被填满,白景抱着洞府的第二个主人,打开阵法,进入家中。 放眼望去,偌大的洞府里,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石堆了满桌,其中有不少是在夜间也能散发出光芒的,照得洞府完全不用点灯。 可白景还是点了盏灯,甚至完全没用灵力,而是身体力行地烧水,准备给怀里的小煤球洗澡。 等水烧开的间隙里,他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床上的小煤球。 真的是小煤球。 煤得才放到床上,雪白的被褥立即就被染黑了。 此前白景一路抱着它回来,他的双手以及上半身的衣服,还有他的下巴和脖子,也全是脏不拉几的,就等把小煤球洗成小雪团后,他自己也要洗个澡了。 不多时,水烧开,他兑了凉水,试好温度,便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煤球开始洗澡。 水黑了一盆。 水又黑了一盆。 水再黑了一盆。 洗了整整三次,白景终于成功让小煤球摇身一变,变成了小雪团。 然而不等他露出个笑容来,他便骇然地发现,难怪刚刚给它洗澡时,总觉得手指的触感不对,却原来,小雪团的身体,从脑袋到尾巴,从脊背到腹部,赫然遍布着许多的伤痕,一道叠加着一道,看得他浑身发冷。 没扒开狐狸毛,都能看出这么多明显的伤痕。 那狐狸毛下面呢? 白景沉默了好一会儿,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才颤抖着双手,轻轻扒开狐狸毛细看。 刀伤,剑伤,烧伤,撕伤。 种种伤口,凡是白景所能想到的,无一不全,无一不有。 它们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白景眼前,显得十分狰狞,也十分可怖。 白景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灵力送进小雪团的体内,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它其实还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经脉肺腑皆是脆弱之极,堪称岌岌可危,再不救治,怕是活不了多久。 白景沉默了。 胸口憋得发疼,他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那口郁气缓缓吐出。 随后目光便变得坚定起来。 繁繁才回到他的身边,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繁繁再离开他。 于是把小雪团身上的水擦干,狐狸毛也梳透了,白景从须弥戒中取出许多瓶瓶罐罐,一眼望去,全是治疗伤势的丹药。 那些瓶瓶罐罐里,有炼制成丸子状的灵丹,也有较为原始的液体模样的灵药。他没有一气儿将这些丹药全喂给江衍,而是仔细地筛选了,先行选出三种药效较为温和的,方给江衍内服并外敷。 内服的自然是治疗内伤,外敷便是针对那些伤痕了。 白景看得清楚,那些伤痕里,有好几处还是新鲜的,皮肉外翻着,根本没有愈合。 显然江衍在回到他身边之前,还曾遭受过别人的虐待。 会是谁呢? 白景一边给江衍的伤口涂抹着灵药,一边想,胡桐发誓说繁繁没在他手里,可那并不代表当年之事,没有他的参与。 他是钻了漏洞对天道发誓的。 由此可以推断,当年繁繁被夺,确确实实是有胡桐的参与。 胡桐要么是那个夺走繁繁的神秘人,要么就是发现了繁繁的不凡之处,提出了这个行动的提议人——否则繁繁就应该在他手中,而不是在别人那里。 这样的话,把繁繁折磨了十年的那个人,是宗门里的人,还是宗门外的人? 幸好繁繁会说话了。白景想,等繁繁睡饱了醒过来,他一问便知。 …… 江衍睡了很久。 体内外的伤皆被白景用上好的丹药治愈,他在睡梦中感到那些折磨了他许久的伤痛渐渐消失,整个身子骨都轻快了,便睡得更沉,颇有种要把这十年来缺的觉给一口气补全的样子。 于是睡了五天五夜,他终于拜别了周公,神清气爽地醒来。 醒来时,灯光朦胧,白景正在打坐。 江衍躺在他腿上,没叫醒他,兀自轻轻翻了个身,肚皮朝上,脸也朝上,方便看他。 第一眼见到白景时,江衍就知道,他生得好看,等五官长开了,会是整个东海里都排得上名号的美男子。 一别十年,如今的白景满打满算是二十七岁,放在凡间,正是男性最好的年纪。 剑眉星目,惊才风逸。 长得非常好看了。 亲爹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蜜汁自豪感。 瞧瞧,江家的攻,不,江家的男主从来都是一等一的相貌;不长得好看,还真对不起江家男主的身份。 特别是,男主的身份下,还加持了个影帝光环…… 如果不是系统再三确定,说景祁没有真的失忆,而是全凭演技演出来了,就是江衍也要以为景祁真的失忆,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所以说,不愧是拿过影帝的人,这演技,心服口服。 盯着白景看了好一会儿,江衍看得眼酸。 他不由伸爪揉了揉眼,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打,把白景从修炼中打醒了。 白景收势,一低头就见江衍已经醒了,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红宝石般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这一幕已然整整十年都未曾再出现过。 白景忍不住一笑,柔声说:“繁繁醒了。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江衍说:“痒。” 白景问:“哪里痒?” 江衍说:“肚子。” 于是白景给他抓肚皮。 小狐狸太小,肚皮也是小小的软软的一点点。 白景收着力,小心翼翼地给他抓着,时不时问这样疼不疼,这里痒还是那里痒,温柔得不行,把江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眯着眼说可以了不痒了,他也没舍得停手,继续抚摸着。 狐狸毛柔软又顺滑,非常好摸,白景摸得很是爱不释手。 摸着摸着,白景又问:“繁繁饿不饿?” 江衍说:“不饿。” 白景说:“那繁繁来看个东西。” 江衍说:“什么东西?” 白景把他从腿上抱起来,示意他看向墙边堆着的几个大箱子。 那几个箱子真的很大,比凡间用来盛金块金砖的箱子还要大。 小小的银锁锁在上头,不过这会儿都已被白景提前拿钥匙开了,只等江衍上爪把锁摘掉,就能看箱子里是什么了。 江衍没立即上爪,只问:“里面是什么?” 白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看看就知道了。” 江衍这便从他手中跳下地,过去把锁拨开,然后脑袋一顶,箱子被打开了。 但见里面是一摞摞的盒子,有玉的有木的还有石头的,整整齐齐地码着,江衍一下子竟看不出这些盒子的数量是多少。 打开盒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发钗发簪,束带抹额,有的素雅低调,有的华丽高调,总的来说,都很好看。 下了地跟过来的白景说:“怎么样繁繁,喜欢吗?” 江衍歪了歪头。 狐狸不论公母,爱美是本能,是天性。 所以…… “喜欢。”他认真地点头,“特别喜欢。” 白景满足地笑了:“繁繁喜欢就好。” 其实那些首饰,不拘男用,也不拘女用,只要是白景觉得好看的,都被他买来盛放在精致的盒子中,然后再摆进箱子里。 十年下来,居然也摆满了好几个箱子,可见白景是有多么疯狂。 看过箱子,白景带江衍去看旁边的柜子。 那自然,江衍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柜子里都是各种衣服。 果然,打开柜门一看,华裾鹤氅,缓带轻裘;霓裳羽衣,绮罗珠履。 同样是不拘男女,只要是好看的,只要甫一现世,便能惹无数爱美之人争相竞买的衣服,白景全都买了下来,然后仔仔细细地挂在柜子里,等人来将它们穿上。 虽然这个人现在还没有化人,但白景相信,这些衣服总有一天会被穿在身上的。 看过衣服,无须白景再说,江衍自发地看向桌上堆成一座座小山的金玉宝石。 他说:“这也是给我的吗?” 白景说:“嗯,都是你的。” 只要是我能弄到手的,就全都是你的。 看小狐狸跳到桌上,矜持地伸爪碰碰这个珠子,抓抓那个宝玉,白景心下一软,想繁繁能喜欢他给他准备的礼物,这真是太好了。 他那么拼命,赚那么多的钱,夺取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不都是为了能让繁繁开心? 如果不是繁繁,恐怕现在的他也还是那个被任何人都能踩在脚下的没用的废物,而不是像现在,有繁繁陪伴,天大的困难,他也不怕。 陪江衍玩了会儿珠子,估摸着此刻江衍的心情应该还可以,白景便谨慎地开始询问了。 他问:“繁繁,当初抓走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江衍拨弄珠子的动作一滞,绯红的瞳眸中闪过一道细微的光芒。 注意到江衍的动作,白景立时变得紧张起来:“繁繁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江衍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白景看着,竟有些不敢继续问了。 然而第一个问题都问出口了,等到下次的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询问的勇气,便只好硬着头皮道:“你看到那个人的脸了吗?” 江衍没动作,也没吭声。 白景犹疑着又问:“那你知道,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吗?” 江衍还是没回应。 白景的面色终于变得凝重起来。 凝重到最后,他沉痛地垂下眼,觉得无颜再面对江衍。 没有保护好人,还把人给忘了,以致于被折磨整整十年…… 他简直畜生不如! 白景沉默片刻,没再接着先前的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艰难地道:“繁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下了禁言术,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你一概都不能说?” 看江衍还是不动,他想了想,道:“繁繁,你高兴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但江衍却明白他的意思。 被下了禁言术,有关那个人、有关那个人背后的东西,不论点头还是摇头,是或不是,都是一概不能说的。 一旦说了,轻则天打雷劈,重则即刻身陨,完全是靠天道来进行评判的。 江衍不是天道,却是天道亲爹,可亲爹表示他并不想遭这份罪。 不想遭罪的话,要如何回答呢? 那便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 ——你高兴吗? ——你确定吗? 江衍终于点了点头。 白景细细地数了,江衍总共点了三次头。 也就是说,江衍知道当初抓走他的人是谁,江衍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江衍还被那个人下了禁言术,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东西,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有半点表态。 心中有了点数,白景又问:“那繁繁,你想继续呆在宗门里吗?” ——那个人在宗门里吗? 江衍正要点头,就听“砰”的一声,是有人想强闯进来,却被阵法给阻拦而发出的动静。 一人一狐狸立即转头望去。 便见阵法之外,北殷凉玉狼狈地从地上站起,连裙子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掉,就急匆匆地扬声喊道:“白景!白景!师弟你在吗!师弟你快让我进去,我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北殷凉玉似乎十分焦急,一边喊着,一边再次尝试破解阵法。 未免洞府入口被北殷凉玉毁掉,白景把江衍抱进怀里,起身出了洞府。 阵法是全凭主人的意念来操控的。 眼看刚刚不论自己如何出剑,如何攻击,都是丝毫不动的阵法,此时如有生命一般,自发向两边退去,留出一条路给白景,好叫白景走出来,北殷凉玉眼中飞快掠过一抹嫉恨之色,旋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急急道:“师父让我告诉你,他找到繁繁之前藏着的地方了。” 白景闻言,先是一皱眉,而后道:“师父怎么找到的?” 听出他的怀疑,北殷凉玉说:“你那天当众不给师父台阶下,不给师父面子……” 见白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北殷凉玉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急忙住嘴,讪讪地重新道:“……你那天让师父当众发誓,师父钻了天道空子,于心愧疚,想着要补偿你,这几天就一直在查,刚刚终于查到藏匿繁繁的地方,我就立即过来找你了。” 白景说:“是哪里?” 北殷凉玉说:“归气门,你知道吗?” 白景说:“那是什么?” 北殷凉玉便同他解释了一番。 原来,所谓归气门,之所以是叫门,而不是叫东海蓬莱里普遍的宗,是因这个小型门派,是许多年前从归元宗里脱离出去的。 归气门很想自成一派,好从门晋升到宗。 但当初脱离归元宗时带走的资源不足,归元宗藏书阁第三层的那些镇宗功法更是无从到手,归气门这便这么多年来都是个小小的门,龟缩在蓬莱一角,实打实的毫不起眼。 只是,这个门虽不起眼,但并不代表门里的人,就是和归元宗完完全全没有关系的。 据北殷凉玉所说,归气门里的人也不知是从何处得知,归元宗的一个名叫白景的弟子得了只灵狐。 归气门里的人说,那只灵狐相当不凡,体质更有着极为特殊之处,这便偷偷找上归元宗,拿出不少报酬,请归元宗出手相助。 “那些报酬,当时的宗门挺需要的……”北殷凉玉声音越说越小,“所以宗门就答应了,然后请师父代为出面,让归气门的人把繁繁带走了。” 好容易说完了,北殷凉玉站在那里,胆战心惊地等白景回话。 她等得十分煎熬。 期间想偷偷看白景的神色,却不敢看,生怕白景怒不可遏,连她都打。 说来也是好笑,他以前还是结丹的时候,她就连他一招都扛不过,更别提现在的他是化神真君了。 等了不知多久,才听白景淡淡问了句:“当初打伤我的,是师父吗?” 北殷凉玉犹豫再三,方咬着牙点头:“……是师父。” 白景想,难怪。 难怪他对胡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却是因为当初胡桐夺走繁繁时,刻意表现出了心狠手辣的一面,而后十年教导,又一直是无喜无悲的冷淡模样。如此毫不相同的两种性格,完全扰乱了白景的感知。 再加上白景被迫服下了忘尘丹,他失去了胡桐把繁繁夺走的那段记忆,便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胡桐有敌意,而今却是终于明白了。 胡桐表现出来的两种性格,虽毫无相似之处,甚至连出手方式都特意改变了,但白景恨他恨到骨子里,别的都没记住,只单单记住了他的身形,这才即便在失忆的状态下,胡桐明明都说了是他救了他,他必须拜他为师,白景也还是心存芥蒂,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 是了。 打从心眼儿里恨的人,要如何才能亲近? 心中仇恨与愤怒交织着,头脑都要为之混沌。 白景眼中渐渐有血丝出现,仿佛又要如当年那般的走火入魔。 好在他还是有些清醒的,眼里便只生出血丝,而没有出现入魔特有的象征。 他眼睛微微赤红,转身将怀中的小狐狸放进洞府里,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才以一种与温柔截然相反的极其狠戾的语气道:“繁繁,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替你把仇报了。” 说完,向北殷凉玉询问了归气门所在的位置,这便闭月出鞘,他御剑朝归气门而去。 去势汹汹,大有不将归气门屠个满门,便无法消解他心头之恨的模样。 目送白景远去,北殷凉玉脸上的神色立时收敛了。 她面无表情地隔着阵法看了看洞府里的小狐狸,继而勾唇,冷冷一笑。 “他走了,该轮到我了。” 她从须弥戒里取出一小截香,指尖一错,香便点燃,散发出一种连她这个持香人都闻不到,可洞府里的江衍却能闻到的特殊香气。 千年方生一寸,万年方长成一根。 引无数生灵痴狂,极品的招魂香—— 香气被风送入洞府,江衍嗅到了,身体陡的一僵。 与此同时,他眸中神采也是陡的一凝。 若有若无的杀气,在这点细微的眼神变化之下,将将爆发。 注意到他又有要暴起杀了北殷凉玉的心思,一直都没出声的系统这时忙道:“宿主!宿主!想想剧情,想想大纲!她虽然是反派之一,但她也是你的干女儿啊,你不能说杀就杀!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宿主!” 江衍:“狗屁的干女儿!老子没有这样想要亲爹命的干女儿!” 系统:“……那,那她是你继女,是你捡来的孤儿,这样总行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系统的意思就是,甭管你干女儿也好,你继女也罢,她对你如何,那都是剧情使然,你不能反抗,必须受着。 毕竟我们的宗旨是一切为剧情服务,这都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剧情,怪不得我们。 岂料以前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的江衍这时突然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所有的世界里,我是神,我无所不能?” 系统:“……” 糟。 那是第一个世界开始之前,系统对江衍说过的话。 没想到这都第七个世界了,他居然也还记着…… 系统不合时宜地想,这么好记性的宿主,真是要不得。 以后坚决不和这样的宿主绑定! 然后就听江衍继续说道:“我无所不能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受委屈?” 系统:“……” 江衍:“在你看来,我就这么听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是吗?” 系统:“……” 江衍:“去你妈的。” 系统:“……” 江衍:“老子真他妈的受够了。” 为什么要被迫受了十年委屈不够,十年后还得继续受着? 当他抖M是吗? 他就算是个抖M,也早被虐成抖S了! 监测到他此刻的情绪正处于极其危险的状态,系统再无法沉默下去,只得弱弱道:“……可是宿主,我能给你,给您屏蔽痛感,开启无痛模式啊,这样就没关系了啊。” 江衍没说话,只“呵呵”冷笑一声。 比北殷凉玉刚刚的那个冷笑还要更冷。 冷得系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当缩头乌龟,生怕江衍真黑化了把反派之一给提前弄死了,只得继续弱弱道:“……要不然,要不然宿主您就把您干女儿杀了,我替您瞒下来,不让总部知道就好了。” 系统在它们那边虽然还算个新手,但业务能力也是不容忽视的。 加个最高等级的补丁而已,它还是能做到的。 它正想着,就听江衍问:“如果被发现了,会怎样?” 系统想了想,犹豫道:“我可能会被格式化……” 江衍没再说话了。 想立即杀了北殷凉玉的想法占了上风,但他沉默着,终究没有动手。 算了。 算了…… 他疲惫地想,系统虽然不是什么好系统,但在那十年里也帮过他不少。 否则,即便有着剧情的惯性在,他也很难能这么快地回到景祁身边。 所以,一报还一报,就这样。 于是,伴随着那股无法让灵狐忽视的招魂香的香气,剧烈的疼痛以内丹为中心,朝着四肢百骸猛然扩散开去。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疼痛才出现,就立即被系统给屏蔽了。 江衍顿感浑身轻松。 系统凑在他身边,讨好地说:“宿主不气啦,等干女儿,哦不是,等继女要领便当了,我做主,宿主想怎么虐她就怎么虐她,绝对让宿主开开心心地报仇,好不好嘛?” 它小心翼翼地撒着娇,内心拼命祈祷宿主千万千万不要黑化。 索性它眼光不错,它绑定的这个宿主,真的是个好宿主。 江衍叹了口气,说:“随你。” 察觉到他态度上的转变,系统心弦一松,再接再励讨好道:“后面还剩三个世界。后面都保证让宿主开开心心地打脸,一点委屈都没有,好不好呀?” 江衍这回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他卧在床上,颇有些百无聊赖地等北殷凉玉把招魂香灭掉。 很快,北殷凉玉灭掉招魂香,又取出一支玉做的短笛来,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 仍旧是连北殷凉玉自己都听不到的笛声,江衍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跳下地,主动出了洞府,出了阵法,来到北殷凉玉的面前。 北殷凉玉把短笛收起,双手负后,低着头看他。 十年来,除当初江衍刚被抓去时的那几天,北殷凉玉还当真没见过他居然也有这么冰雪可爱的时候。 “这么可爱,难怪白景喜欢你。” 她看着他,慢慢说道:“要不是你我之间有间隙,我也是会喜欢你的。” 江衍没吭声,任她打量着。 她打量了片刻,眸光微动,似是不怀好意。 她转而再度从须弥戒里取出个什么东西来,放在手中把玩了几下,方才轻轻一捏—— 江衍没有半点感觉。 他只听到自己身体内部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是骨头吗? 还是经脉?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系统惊叫道:“她把你的内丹弄碎了!” 内丹。 灵兽等妖族最为重要的存在。 内丹是它们的精气神,是它们的所有修为,同时也可以说是它们的命根子。 没了内丹,妖不再是妖,同样的,灵兽也不再是灵兽,而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兽。 所以江衍体内的内丹碎掉,他自己因为被屏蔽了痛感,还没什么感觉,随时随地监测着他身体的系统却已经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碎了啊!” 它紧张地叫道:“差不多碎成两半了……只差一点点还在连着。宿主下回要是再受什么伤,那一点点估计也要碎掉了。” 江衍听着,冷静地道:“没有全部碎掉是吗?” 系统说:“嗯……” 江衍说:“那就没事。” 只要没有完全碎裂,也没有离开他的身体,那就还有愈合的可能。 尽管那个可能非常小,也非常难,但江衍相信,景祁一定会带他找到那个可能的。 还在想着,上方北殷凉玉收起手中的东西,轻笑道:“内丹碎裂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比以前要爽快许多?” 江衍:“……” 他趴在地上没动,一副疼狠了的模样。 变态。 真是个变态。 早就后悔了的亲爹心想,以后再写这样的变态时,一定要早早地让主角弄死。 完全不知亲爹想法的北殷凉玉却还在笑着:“这样看我做什么?想杀我?可以啊,来啊,我就在这里,你快起来杀我啊?” 见江衍一动不动,她继续笑道:“怎么不起来杀我了?以前不是天天想着要我死,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了,你稍微动一动就能杀死我——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说到最后,她神情有些癫狂了,恶狠狠道:“为什么不杀我?你以为你这样是看得起我?笑话!我北殷凉玉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是别人跪在那里求我,哪里需要你看得起我,还来可怜我?我可怜你还差不多!”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活该被人侮辱的可怜虫而已,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你凭什么杀我?是我杀你才对!”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让你跪在我面前,舔我的鞋底,让你比狗还不如!” 她分明是在对江衍说这些话,可不论是谁都能听出,她这些话分明是对白景说的。 她对白景实在是太恨太恨—— 从来都万众瞩目的人是她,从来都众星捧月的人也是她。 却为何,白景一来,万众瞩目不再有,众星捧月也不再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抢走,天才之名也被他抢走,她沦为他身后最不起眼的人,她所得到的,全是他拣剩下的,全是他施舍给她的。 可她哪里需要他的施舍? 那比杀了她还要更让她感到痛苦! 她恨他,恨得日日都想着要杀了他,恨得夜夜都做梦也要杀了他! 可她能力不够,无法对他下手,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日日夜夜地虐待他最看重的繁繁。 呵,繁繁。 不过是头畜生…… “真是恶心。” 她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小狐狸,继而一拂袖,转身走了。 于是等白景一身血气地回来,刚要向江衍邀功,自己凭一己之力把归气门上下全给屠了,半个人都没放过,就骇然地见到,江衍趴在阵法外的地面上,气息比刚回来的那日还要萎靡。 仿佛奄奄一息。 “繁繁?” 白景吓得手里的闭月剑都掉到了地上。 他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匆忙扑过去,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却不敢,只得颤抖着声音说:“繁繁,繁繁你怎么了,你哪里受了伤,谁伤的你?” 江衍没回应。 连眼睛都没睁开。 内丹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虽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苦,但精神却因为内丹的碎裂而一下子变差,脑袋更是昏沉沉的,想立即睡过去。 他原本想等白景回来再睡的。 可到底还是太困,北殷凉玉走后,他连动都没动,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睡着了。 这就有了白景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白景双手发着抖,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把灵力送进江衍体内。 然后他就探查到江衍的内丹碎了。 “我,我……” 白景眼睛发红,又惊又慌,急得眼里又盛满了泪:“我走之前,你还是好好的啊?怎么一转眼就……” 再来不及说些什么,他以灵力小心翼翼地把江衍从地上托起来,一面往洞府里走,一面飞快用灵识探查着须弥戒中可有什么是能修复灵兽内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