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宴
宋如锦瞧见她额上的汗珠, 嘟囔道:“娘娘还说不热。”却拿起一旁的竹骨扇子,替宋如慧扇了扇风。 刘氏很是心疼, “娘娘总是这样, 有什么不舒坦都自己忍着,从不肯告诉旁人。” 但她也知道, 位在中宫, 总不比寻常人家逍遥自在。 夏日的夜晚一向来得很迟,夕阳铺开绚丽的晚霞, 蝉鸣嘶哑长鸣,夏风和暖, 夕阳的余晖也蕴着温度。 姐妹俩挽着手去了大殿, 刘氏抱着小君阳跟着, 两排宫人举着仪仗紧随其后。 外命妇们已经到齐了,各自摇着绣面团扇——殿内也是有些闷热的。见皇后来了,纷纷起身见礼。 宋如慧微笑着颔首, 遇见稍年长些的,还会亲自把人家扶起来。 梁宣还没到。但没过多久, 他便传旨,让殿内用冰。 几个宫侍搬着冰盆进来,摆在楠木架子上。宫婢们执扇立在冰盆旁, 对着丝丝冷气外冒的冰块扇风。 凉风徐来,大殿之内一下子沁爽了许多。 宋如锦悄声道:“陛下定是心疼娘娘,怕娘娘热着,才传了冰。” 她说完抿嘴一笑, 两颊的肉堆了起来,露出一对笑靥。宋如慧掐了掐她的腮帮子,眼中也蕴着笑意,嘴上却排揎道:“你又知道了。” 她们两人的说话声并不大,所以旁人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场景鲜妍美好,让人忍不住会心而笑。 宋如锦今天梳着飞仙髻,因她还在孝中,便没有戴钗环绢花,仅仅在发间别了一柄珍珠华胜,配一袭玉兰云纹裙衫,和盛装打扮的宋如慧站在一起,当真各有千秋。一个明艳若牡丹,一个清皎若新荷。 在座的夫人们都有些羡慕刘氏。大女儿当了皇后自不必提,天下女子的极致也便是如此了。二女儿不仅模样好,还和靖西王的世子订了亲——那位世子幼年顽劣,当年靖西王妃替他挑媳妇儿,许多夫人都是瞧不上的,没想到“昔日龌龊不足夸”,如今人家也是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了。 于是诸位夫人夹羡含嫉地同刘氏攀谈起来。 宋如慧走去首座端坐,宋如锦就挨着刘氏坐下。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炒得金黄的腰果,宋如锦抓了一把在手上,一边吃一边听众位夫人彼此恭维。 这时,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女走到宋如锦跟前,上下扫了她一眼,道:“原来你就是忠勤侯府的二姑娘啊。” 她的眼中带着些许轻视,宋如锦被她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身旁有命妇提醒刘氏:“这是晋国公的独女,那个叫殷惠的。” 宋如锦顿时反应过来。这姑娘不就是徐牧之祖母相中的孙媳妇吗? 她也不吃腰果了,规规矩矩地坐正,目光也把殷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长得不差,美貌可人,身上穿的戴的也很精致,一眼就能看出生在富贵之家。 晋国公府世代为官,族中子弟入阁拜相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他们家的先祖姓殷名其华,曾是前朝的肱股之臣。当年前朝昭文帝耽于酒色,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苦不堪言。太|祖陛下也深受其害,后来忍无可忍,集合了近万勇士,举兵起义。 大军抵临盛京城的城门,殷其华审时度势,决意“弃暗投明”,开城门放夏军进城,后又和太|祖陛下里应外合,一同杀进了皇宫。据说他提着刀冲进禁庭的时候,昭文帝正搂着两个美人饮酒作画,见殷其华身着盔甲手提刺刀走了进来,还失措大喊:“逆贼!逆贼!” 时过境迁,太|祖陛下登基坐上了皇位,殷其华便摘了“乱臣贼子”的帽子,摇身一变,成了本朝的开国功臣,荣封晋国公。因为从龙之功,后来还尚了公主——京中这一众勋贵世家,姻亲盘根错节,当真论起来,都和皇族结过亲。 殷惠生在晋国公府,按理说,应当不愁嫁,但她今年已经十五及笄,还没有定下亲事。 却是亲娘已然过世的缘故。 当初殷惠尚在襁褓,娘亲便染了重病撒手人寰。几年后晋国公就娶了继妻。继母倒也不曾苛待她,吃用都拣好的给她,出门交际也会带上她一起,从来不寻她的错处说她的不是。 多少有些“捧杀”的意味。 殷惠便渐渐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闯再大的祸也没有怕过——反正也有人替她收拾。 当世的贵女标范是谢昱卿那样的温婉柔仪,殷惠这样的性情便不是十分讨喜。京中的勋贵夫人们相看了一番,都不太想让殷惠当儿媳。 好人家都看不上她,次一等的人家她又不想嫁。亲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直到三个月前,她的姑婆,靖西王府的老王妃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道:“牧之定下的人家要守孝三年,我让他把亲事退了,娶你可好?” 殷惠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嫁出去了。 结果徐世子转头就请旨打仗去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娶她吗! 她今日原也不想来宫中赴宴,但忖着宋如锦兴许会来,不知怎的,就想跟过来瞧瞧。 她想看看徐牧之认定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现在瞧见了,倒有些失望。 “我还当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也不过如此。”殷惠望着宋如锦轻笑了一声。 宋如锦心头一阵愠恼。 系统说:“宿主,你别和她吵,吵起来更丢人。你就当她说的不是你,装装傻就好……反正装傻充愣也算你本色出演嘛。” 宋如锦不禁默了一默。 刘氏亦是面色淡淡,仿佛殷惠不存在一样。 晋国公夫人过来拉扯殷惠,道:“胡说什么呢?这儿可是宫里,不能跟府里一样胡闹。” 殷惠见宋如锦不搭理她,反而更来劲了。她甩开继母,继续说:“你有哪里好?家世比不上我,相貌也不及我。”她睨了一眼宋如锦,“还是说你的才学尤其好?可我听说你在宗学读书都是垫底的。” “宿主,你别听她乱说,我觉得你长得比她好看多了。”系统顿了顿,又道,“咦,除了这一点,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 太……太过分了!宋如锦顿时羞愤交加。 众位夫人们看着殷惠呶呶不休的模样,彼此无奈地对视一眼。有道是“丧妇长女不娶”,殷惠现在的凶悍行止确实像没有母亲教养过,起码在场的命妇们是不敢让儿孙娶她了。 “殷大姑娘。”这时兰佩走了过来,面上还笑容可掬,“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您别在这儿吵嚷,免得娘娘不痛快。” 众人心中明白,兰佩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她说的话,基本就是皇后的意思——皇后现在不高兴了。 大家渐渐想起适才宋如锦和皇后亲昵说笑的场面,再想想刚刚殷惠对宋如锦的一番贬损,眼中不禁流露出了看好戏的兴味。 晋国公夫人当机立断,拉着殷惠跪下请罪。殿内一片静谧,殷惠忽然有些害怕。 恰在此时,圣驾来了。 殷惠听着宫侍长长的唱报声,心头蓦地一松,想来皇后当着陛下的面,总要立一个贤良宽容的模子,不会重重罚她。 众人齐齐跪拜行礼,梁宣说了“起”,晋国公夫人和殷惠还跪在地上。 梁宣便看了一眼宋如慧,问:“出什么事了?” 宋如慧不敢当着他的面回护宋如锦。她心中斟酌着词句,打算三言两语把这事儿揭过去。 梁宣见她垂着眼睫不答话,眼中便升腾起一片凉意。立时就有一个宫侍走上前,把方才发生的事细细同他说了。 下面跪着的晋国公夫人见势不妙,忙道:“陛下恕罪。是臣妇未尽教养之责,让不肖女冲撞了皇后娘娘……惠姐儿,快给娘娘赔不是。” 众人听得明白——晋国公夫人看似把过错全推给了自己,实则点明了殷惠的罪过。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 殷惠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宣就问:“你叫什么?” 他语气不善,殷惠不禁面露惧色,“臣女单名一个‘惠’字。” 梁宣神色微冷,“你犯了皇后的名讳。” 殷惠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不是同一个字……是君子惠而不费的惠。” “那也不行。更何况这两个字本就可以通用。”梁宣皱着眉,“把名字改了。” 母女两人只能应“是”。 梁宣又道:“晋国公府对皇后不敬,阖府罚俸一月。” 这处置合情合理,两人无从辩驳,只好又应了一声“是”。 “退下。”梁宣大手一挥。 众人不免同情地看着晋国公夫人和殷惠。来宫中赴宴,却被赶出去的,这两人算是头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