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现实(五)
宋祁面前是一沓习题集。 白纸黑字, 上面有着方正的印刷体, 内容是数学题,看着是高中的知识,除此之外, 问题后的答案字体笔锋尖锐、模样冷峭。 是宋渺这个暑假的作业, 她见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便翻出来,找了几天全做了。 宋祁一直有习惯给她检查作业——从幼儿园开始,他就包揽了她的生活各个方面,学习上也不例外。 宋渺托着腮,看宋祁点了点纸上的习题, 非常用力地夸她:“渺渺真棒, 全都做对了。” 她看兄长一脸赞扬,显然觉得她棒极, 宋渺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笑起来, 得亏曾经经历过的世界里,她的身份是个非常厉害的学霸, 那一段经历使她如今对学习得心应手。 宋渺以前的成绩不算特别优越——她像极了宋祁, 性格、模样,但在成绩上还是稍逊几分。如今让宋祁刮目相看, 满心赞扬, 她也有几分高兴, 对她而言, 似乎只要让他开心起来,她便也满足了。 宋祁象征性地给她翻了几篇的作业,看她字迹冷峭,别有几分风骨,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含笑的眼,不知为何联想到什么,略微叹息一声,嘴上道:“我们渺渺的字也越来越好看了。” 她纹丝不动,脑中急转,想到自己现在不应该有如此字迹——这算她的疏忽,她忘记翻看这个年龄时她所书写下的练习册,以至于宋祁说出这般感慨的话。 但宋祁只是这么提了一句。 他很快转移话题,问她最近有没有准备出门的打算——他听说同圈子里几个商人的同龄小孩们都约着出门玩,临近开学,那算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最后他小心翼翼试探:“哥哥要不要让他们和你一起玩?” ……诶。 她到底有多苦逼,在兄长眼中竟然是这种没有朋友的小可怜蛋吗? 宋渺哭笑不得,她说不出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朋友的话,也根本无法抵挡他期盼的目光,最后只能摇了摇头,镇定道:“不了,我要在家看书。” 宋祁露出苦色,他窥视她,在她眉峰跳动几下后,立马收回。 宋渺只能这样转移话题:“宋恒池说要回来,你知道吗?” 宋祁:“父亲?他有提了那么一句,没说什么具体原因……” 宋渺见他心神被牵引到这个问题上,松了口气,她面上波澜不惊,看宋祁思索宋恒池回国的原因,甚至大不敬地揣测:“他哪个情人又哭着闹着要他回来?” 兄妹俩对宋恒池的多情早已见识过,这些年来他身边来来往往的男女朋友如过江之鲫,有很多人在他绝情撒手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宋渺总觉得是宋恒池在床上功夫不错,才惹得那么多人喜欢。 作为女儿,这么想还真是有几分不尊重,但她从来没认真把他当爸,也明白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父女情。 他们都知道,宋恒池生来就不会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只会是合格的宋家人。 不过宋恒池手段也是真的厉害,宋渺曾见过很多男人苦苦追在他身后,多是富豪权贵,长得还挺衬他那风流长相,各个英俊凛人,痴缠模样仿佛情丝死死牵扯下的少女。 不仅如此,他身边还多有死心塌地的貌美女子,身份地位不说,至少外貌都是人群中实打实的漂亮。 得亏他后来克制,没再搞出个孩子让他们兄妹俩带。宋渺小点的时候还嘲讽过他的滥情,并不可置信他身边会有那么多人,奇怪他会选择生下两个孩子—— 后来宋渺才知道,宋恒池选择他们的母亲孕育他俩,也是出于深思熟虑。 他们的母亲,虽未曾见过样貌,但都是非常出色的美人,智商在普通人中算是拔尖,家族里也没有遗传病史。就是不明白,他这么个男人,怎么让她们心甘情愿生下她与宋祁,并割裂一个母亲对孩子天生的渴望,把他们送回宋家。 实在想不通,后来也就不再想,只认为宋恒池大抵有一种天生的魅力,让人垂涎,并为之动心。 他生来如此,就算在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宋老爷子与宋老太太留给他的样貌也足够挥霍一生。 更别提,那千锤百炼下的情商与气质,让他年龄渐长,依旧在人群中如明珠碎玉。 但讽刺的是—— 他死后的一切。 人走茶凉,惨惨戚戚。 宋渺不动声色地敛眉低目,她叹了口气,而宋祁还在蹙眉思索,甚至已经发了邮件去问宋恒池。 草草看去,第一行连“爸”也不喊,开门见山。 “听说你要回来?是国内有什么事要做?” 后面一串字符,宋渺没耐心看,她掰着手指头,佯装漫不经心,实则认真地回忆不久前她给宋恒池视频通讯,联系他回国时说的话。 那时候她怎么说的? 对着那张在手机屏幕里也依旧俊美逼人的面庞,淡声喊了下“父亲”,后面的对话却又全程忘记尊重,直接叫“宋恒池”。宋恒池也不生气,在她说到宋祁身边有危机时才认真地抬眸看她。 看她如画的眉眼,似雪的肌肤。 他很久没有细细看过他的女儿了。 宋恒池天生就没有子女缘分,他太过随性,不会是个好父亲,也没有自己组建一个家庭的概念,宋祁与宋渺的存在只是他这一生的责任,即所谓为宋家养儿育女。 然而他只做到了“生”,“养育”二字全靠父母,到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宋渺都是宋祁亲手养大的。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哥身边大概真的有人在伺机谋划些意外……” 她这样说,没有意识到父亲在久久看她,看她的眉眼,略带青涩的样子,可眼神坚定,并不像孩子,而是纯粹如大人。 宋恒池不由笑起来,为她暂时没得到他的回答而困惑投来的那一眼。 她的眼波流转,美得惊人,女性的美丽与男性不同,他知道有很多人夸过他俊丽雅致,但这种“雅”还不柔曼,而是带有男性坚硬的特质。 他因这天生的容颜而沾足便宜,半辈子来靠这吃饭,走遍天涯。宋渺与宋祁两人,都是他的孩子,五官也都好看,却还是很不一样。后者的长相更像他的生母,攻击性没有那么强。她却像极他,五官冲击力很大,艳丽得让人无法接近。 女孩子也许总要吃这种长相的亏,宋恒池也有所耳闻,她似乎没什么太好的朋友。 ——却是他知道的太少,宋渺哪有什么太好的朋友,她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知道了,一周后我回国。” 宋恒池非常利落地答应下来。 他显然相信她所说的,宋渺话还没说全,就直愣愣地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他带着莞尔意味,想让她宽心般,开玩笑说:“怎么突然找上我,我们之间不是好久没联系了吗?” 他倒是自在,一点没有为人父的自觉,随意说出口,笑盈盈看她,朋友般交谈:“是觉得我之前留下来给宋祁看了几年宋氏,觉得宋恒池还挺靠得住?” 宋渺内心的想法被他猜住。 她眨了眨眼,默认了。 宋渺的想法很简单,她一个人可能没办法拦住所有危险,索性将他也弄回国——更深一点,是想让他及时做个检查,若她没有想错,此时宋恒池的身体还没有出现巨大状况。 一切都是来得及。如他,如宋祁。 宋恒池笑得更大了,他转头对身边一人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是什么语言,只依稀知道是个女声,柔软悦耳,腔调动听。 他用英文说自己要回国。 归期不定。 而女人用了她分辨不出的语言,仿佛呜咽,切切落泪。 然后很快,宋渺就看到一只雪白的手臂,揽上男人的脖颈,又委屈又埋怨着说着气话,全然不顾这头还有视频。 宋渺默默地扶额叹息,看宋恒池哄她般吻她的侧脸,然后扭头正色,语气依旧带笑,内容却让人精神一振。 “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苏家,还是赵家?或者……公司里的人?” 宋恒池推开那个女人,宋渺瞥见那女人半张侧脸,非常美丽的异国特征,日耳曼人的深刻轮阔,淡绿色的眼珠,又温柔又娇气,皮肤白得像雪。 “看来你也没分辨清楚。” 宋恒池摊手,看出她的沉默代表什么,他含情脉脉地朝她笑了下——并非刻意,而是他根本不懂得在女儿收敛自己的魅力,他也没怎么将她当女儿,只当做平辈的,更亲密点的朋友。 “等我回去,帮你一起。” “究竟是你多心还是确有其事,啧。”宋恒池舔了下牙,大笑起来,法令纹浅浅,却让他更有魅力,那女人软软唤他的名字,嗲得人骨头都酥掉,他继续说,“回去之后就知道了。” “对了,别告诉哥是我让你回国的。他那脑子怕是会想些乱七八糟的。”最后宋渺这样说。 宋恒池答应得也爽快,不管是前面的请求,还是最后那个。他知道宋氏需要宋祁,而他也不是那么乐意在宋祁出事后,离开此时的浪荡人生,接手宋氏。 宋渺可以培养,但需要的时间太久,更别说她从小如珠如宝养大,没有经受这方面的教育,宋恒池知道她是宋祁的掌中宝,他那个儿子大她那么多岁,现在还没有爱人,也是将她做女儿养大的。 宋祁一定是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乐意让她累到。这么大的公司,还是他做哥哥的在前面顶着比较好。 ——宋恒池不用猜就知道他是这个想法。 …… 他们父女相差的年龄挺大,宋恒池三十多岁有的她。得亏保养得当,50出头的年龄,看上去只有三十八、九,宋恒池依旧有着足以让人倾心的长相,眼角带着很浅的笑纹,鼻梁高挺,唇角微弯,两人站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年轻时偷尝禁果早早有了宋渺这么大的女儿。 机场人潮涌动,来往接机的人都看到这一幕。 长相很好的父亲拖着行李箱,在那个年轻漂亮的少女面前停住,长风衣开了几个扣,他伸手半抱了下她,又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眉尾带点凛凛冷意,很快在女孩的低语中化为了深刻笑意。 而很快,两人身后又追来了一个男人,是刚巧在机场相遇,那人西装革履,样貌端正,望着那位父亲的眼神很是痴缠。 宋渺一眼看出来,这是属于宋恒池的烂摊子。 她近乎叹息着想要走,内心难免想质问他怎么这般多情,男女都这样痴恋。 她该夸他厉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 宋恒池镇定自若,对着那个男人点头打过招呼,就与宋渺一块走了。 奇怪的是,那男人也不追,只是默默看着他们离开。 车上,宋渺疑惑问出口,宋恒池在车内后视镜看到她那张脸,与他很相似,天生带着糜丽艳色,因为好奇而睁大眼睛。 “他是你的旧情人?” 宋恒池抬眉:“谁告诉你的?” “不是。”上一句话完了后,紧接着道。 他很自在,说明那人的身份:“那人比我小了十岁,朋友的朋友,喜欢男人,但我不是。” 宋渺:“……”她有点不相信。 “否则怎么和你母亲,宋祁母亲生下你们?我又不是疯子,若是同性恋还会委屈自己?”他嗤笑。 可你身边怎么那么多男人出没? 这个疑惑还没问出口,宋恒池就替她解答了。 “我好交友,不拘于性向男女,朋友多不是奇怪的事,他们对我心思如何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我对他们确实没意思。” “不过——” 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眼,“我靠着这张脸,他们赶着迎着送来了很多好处,却也是真的。” “人生而在世,有些事注定没法掌控。” “比如,我太招人稀罕,因为这张脸。” 并非错觉,他说这句话,没有纯然的喜悦,最后落字,居然有几分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