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端着粥的纪开让张晗这一嗓子吓的不轻,手一抖, 粥洒了出来, 穿过他的手落在了地上,纪开呼出一口有惊无险的气, 好在鬼是不怕烫的。其实也完全可以不用手端,只是做人久了习惯了这个动作而已。 纪开小心的“端”着粥飘进餐厅, 问:“怎么了?烫着了?不应该啊, 盛出来有一阵儿了。” 张晗正意犹未尽的咽下第一口回锅肉,迫不及待的抬起筷子准备朝第二块回锅肉下手, 头也不抬的说:“没有没有,这肉也太好吃了!” 说完又塞了一大块肉进嘴里, 含混不清的说:“主要还是你做的好!可以说是我次过的最好次的回锅漏了!” 纪开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若不是他青白的鬼皮实在有点儿阴森, 这个微笑几乎可以和正午的阳光比灿烂了。 他把粥放在张晗面前, “别光顾着吃肉,你病了一直吃的清淡,猛地吃肉过过嘴瘾就算了, 吃多了胃要不舒服, 还是多喝点粥, 对身体好。”虽然笑容阳光帅气,说出的话依旧朴实得有点婆妈。 不过美食当口的张晗此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心猿意马, 自然也不介意他婆不婆妈,天大地大,吃肉最大。 张晗一顿饭吃的十分认真, 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盘回锅肉连蒜苗都吃的干干净净,盘子底只剩几个孤零零的花椒,看起来颇为萧瑟,张晗于心不忍,还打着饱嗝儿大发慈悲的给花椒摆了个造型,纪开凑过去看了看,问:“菊花?” 张晗一个饱嗝儿呛在了嗓子眼儿,险些把好容易吃到的肉咳出来,“什么眼神儿啊!向日葵!看着怪老实,满脑子菊花!” 纪开让他说了个大红脸,但看在张晗今天不用哄不用劝就乖乖喝了一大碗粥的份儿上,大度的不跟他计较,顶着青红一片的鬼脸将张晗的花椒向日葵端进了厨房,一股脑倒进了垃圾筐。默默刷起碗来。 张晗吊着一只胳膊靠在厨房门边颇为不雅的眯着眼睛用牙签剔着牙,宛如一只酒足饭饱舔着毛的大猫。一脸的慵懒和……坏水儿…… 似乎又在琢磨着怎么折腾人。 大约是眼神过于明目张胆,连纪开这种神经堪比大腿粗的老实人都莫名感到有些后背发凉,心中警笛大作,寻思着要不今天找个借口先溜? “你会做饭啊?那你那天还跟我学甩盐?”半晌,张晗吐出这么一句象牙。 做了半天心理准备的纪开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哦。我是觉得好玩儿,再说,我以前也就做给自己吃,我对吃的不怎么挑剔,能吃饱就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菜算不算好吃……所以你教我我就想还是按着你的方法来,应该比较合你口味。” 纪开絮絮叨叨解释了一堆,张晗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纪开只做饭给自己吃,也就是说,自己是第一个吃了纪开做的饭的人! 这发现让张晗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纪开被张晗笑的心里发毛,一脸憨厚道:“你要是喜欢,我明天还给你做回锅肉。” 张晗刚准备答应,想起了最近日复一日的粥,觉得纪开这种一根筋说的话不能按照正常思路理解,如果这时候直接答应了,说不定这一周餐桌上就看不见别的菜了。 回锅肉虽然好吃,天天吃也能要人命啊。 于是张晗清了清嗓子,说:“明天我想吃点别的,你还会做啥?” 纪开皱着眉琢磨了起来,就在张晗以为他准备开口报一串菜名的时候,纪开十分纠结的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以前都是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你想吃什么你说说看,我看我会不会做。” “咔”一声,张晗无语的咬断了嘴里的牙签,“那你冰箱里的菜难道不是自己买的吗?” “是啊,”纪开点头,“我以前去超市看什么离得近什么方便我就买什么,买回来查查菜谱就照着随便做了吃。” “还真是……随便啊……”张晗瞪大了眼睛,不敢想象这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交恐惧症? “啊,对了,说到买菜,你冰箱里的已经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我今天是实在找不到能往粥里煮的东西了才给你炒了个回锅肉……”纪开一边说一边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整齐的摆进碗橱,动作熟练利索,怎么看怎么贤惠。尤其是弯腰时那紧绷的腰线和完美的臀线…… 张晗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说:“买买买……” 纪开站起身,有些无措的挠挠头:“我……买不了……” 完美的臀线消失在眼前,张晗这才回了魂儿,反应过来,纪开是个鬼,没有钱……就算他有钱,他敢去买,店主也不一定敢卖…… 他眨了眨眼睛,把纪开的屁股从自己脑中赶走,“没事儿我去买。” 纪开捏着手指点了点头,有点沮丧,别说跟喜欢的人约会了,他连给张晗买个菜都做不到……在心里冒了无数次头的名叫表白的那棵小草草又一次被自卑这块大石压完了腰,蔫头耷脑的缩回了土了,没脸见人了。 张晗自问不是个敏感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纪开的七情过于上脸太容易被看透,也许是莫名的心灵感应,他总能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老实鬼的心情变化。 比如现在,这家伙应该是又因为自己“没用”而自卑了。 张晗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纪开垮下来的肩膀,语气轻松的说:“明天陪我去买菜?”说着瞥了一眼自己挂在胸前的“残肢”,“我这样子也不方便,虽然你也不方便直接帮我,但在旁边使点儿黑劲儿总可以?” 纪开瞬间被张晗这造词功力逗乐了,“黑劲儿是什么鬼?我那是灵力!”他抬手轻轻敲了张晗脑门一下,心中那块大石头骤然轻了不少,可惜被压下去的小草草还是弯着腰不肯起来。 买菜总不能半夜去,那就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肥肉烂菜了。 但要纪开白天出门,还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张晗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了张晚的防晒小黑伞,伞的名字虽然叫小黑伞,但却只有伞里面的防晒涂层是黑的,伞面不仅是艳丽的骚粉色,还画着一只穿着网袜的哈喽尅提,模样颇为风骚。 张晗拧着眉盯着那伞看了许久,奈何实在找不出第二把伞,只得认命的捂着被那风骚的哈喽尅提闪了的老腰磨着牙入睡了。 第二天,两人挑了早市刚开阳光不怎么强烈的时段,张晗用健在的那只手举着小黑伞,纪开小心翼翼的飘在伞下,一起朝菜市场进发。 张晗一路哈欠连天,自打读了大学就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但一想到跟纪开一起去买菜,他还是不需要闹钟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仿佛居家过日子般的日常约会感让他的幸福感升到了满格。 比起一起看电影一起旅游这种普通情侣模式,缺乏家庭温暖的张晗更喜欢这种居家过日子的琐碎日常。 张晗又打了一个哈欠,瞄了一眼正小心的躲着太阳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几乎整个趴在他肩膀上的纪开,对他这副小媳妇模样十分满意。 赶着点来早市买菜的不是大爷大妈就是家庭妇女,张晗举着骚粉色的小黑伞一出现,就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瞬间引起了菜市场众人的关注,他们纷纷对这个造型猎奇且缺胳膊坏脑袋的正当年大小伙儿行起了注目礼。 有几个大妈甚至毫不客气大声交流起来。 “哎呦这大清早的打什么伞啊,年纪轻轻的别是脑子有毛病了?”这是个好奇心杀死人的大妈。 “对啊,你看他脑门上贴着纱布呢。”这是个观察细致的大妈。 “哎呦呦,怪可怜的,伤成这样还要自己买菜,家里大人呢?”这是个善良的大妈。 “娘们儿兮兮的,出柜被父母揍了?”这是个……与时俱进的大妈。 张晗坚强的穿过大妈们枪林弹雨般的口沫横飞,紧绷着一张脸,心里冒的粉红泡泡几乎全部阵亡在了这些无形的子弹下。 “要不,我们先去买把爷们儿点的伞?”纪开弱弱的声音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气在张晗脖子后边响起。 张晗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不下雨打伞这件事儿本身,就不是个爷们儿的事儿?” 纪开支吾了一声,没话了。 张晗回头看了一眼纪开蔫头耷脑一脸愧疚的样子,心疼立刻取代了烦躁,比起纪开的感受,这些人不相干的人的看法算什么呢? 因为陌生人的随口几句话而坏了自己的心情,甚至坏了心上人的心情,这才是真的心胸狭隘不够爷们儿。 想通了这个,张晗顿时就茅塞顿开了。 张晗嘚瑟的转了转手里的哈喽尅提,“背”着纪开走到一个卖肉的摊子前,指着摊子上切好码好很整齐的肉问纪开:“买哪块?” 摊主举着刀刚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台词被客人抢了,一时有点儿张口结舌,找不到话头了。 张晗突然这样光明正大的当着这么多人直接跟纪开说话,吓得纪开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塞进张晗衣服里。 虽然明知道别人看不见他,但正是因为知道别人看不见他,所以这种“我跟人不一样”的羞耻感才愈发明显,不被人注意的时候纪开尚且有些瑟缩,张晗这样直接跟他说话,甚至还扭着头看向他,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突兀,直直的戳进纪开的心里,令纪开无所适从起来。 若这么做的人是别人,纪开只怕已经立刻转身冒着被太阳晒晕的危险飘回地府再也不肯出来了。 可偏偏这人是张晗,纪开不仅不能走,还得忍着满心满身的无所适从,用气声回一句:“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会做我可以学。” 纪开此刻整个鬼紧紧贴在张晗身上,那浮动的阴凉之气透过初秋薄薄的衣服传进张晗身上,让他觉得有点儿冷,也让他异常清醒清晰的感觉到了纪开内心的挣扎和自卑。 张晗的心仿佛被这凉意刺穿了,刺骨的凉在他心中横冲直撞攻城略地,心疼,甚至有点恼怒。 张晗是知道纪开对自己的心思的,从第一次见面的絮絮叨叨他就隐隐感觉到了,纪开受了伤虚弱的靠在他身边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但事后经过纪开一次次的帮助照顾舍身相救,张晗再回忆起那些话,那一字一句,分明是深情满满的诉衷肠。 没有缠绵悱恻没有文辞缱绻,那琐碎到朴实的一字一句,是纪开这种老实人藏的最深也最真的情话。 张晗是感动的,感动到期待,期待到躁动。 这些天每一次的心猿意马,张晗甚至想过率先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可纪开总是用他的瑟缩不前将张晗的满腔热情压回心里。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低着头,捏着手指,垮着肩膀,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从这个世界消失。他用这样的方式,压抑着自己情感,也无视着张晗的感情。 好恨啊,张晗磨着牙。 分明是这个死鬼先来招惹的他,但凭什么他撩完一步就退三步? 凭什么先动心的人是纪开,可追着赶着要在一起的人竟然成了他张晗? 张晗越想心越凉,他在心里哼了一声,眼神暗了下去,抿着的薄唇透出一股不同以往的凌厉来。 “那就做红烧肉?我妈去世之后再没吃过了,我小时候很爱吃的。”张晗转头直直盯着纪开的眼睛说道,甚至还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更多的人看过来。 纪开吓得整个鬼一哆嗦,捏手指的手都停了下来,手指蜷缩着搭在张晗的肩膀上。一鬼脸的惊恐,两条修长的腿在身下筛糠似的发着抖,几乎快要离开身体独自逃跑。 张晗却无动于衷,一脸的油盐不进,将伞放在腿边,一边翻捡着肉案上的肉一边不时的回头问纪开:“这块怎么样?肥瘦相间,做红烧肉很不错?” “要不这一块?我很久没吃什么肉了,想吃点油腻的,这块好像肥一点。” “要不要再买点排骨?” “哎呀,我看这个猪蹄也不错,买回去卤一下一定好吃,你会卤猪蹄吗?” 张晗旁若无人的絮絮叨叨,卖肉的大叔已经让这神神道道的小伙儿吓蒙了,举着一把锃光瓦亮的切肉刀张口结舌,眼睛瞪的眼珠活像快从眼眶里离家出走,然而面前除了张晗,他鬼也没看见一只。 周围逛早市的大爷大妈也忍不住在张晗身边四处打量,同样,鬼影也看不见一个。 他们看不见的那个“鬼影”此刻仿佛灵魂已经被这些刀子般的眼神在灵魂上扎了个三刀六洞,几乎要扒不住张晗的后背,摇摇欲坠天旋地转起来。 不知道是脑子实在小还是神经过于粗,他至今没有发现张晗的异常之下隐含的怒气,反而捏着蚊子般的声音,火上浇油的来了一句:“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啊,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张晗瞬间被气了个仰倒,一股邪火从心口蹿了出来,燎原一般将他烧了个炸。手上一块五花几乎让他徒手捏出油来。 好巧不巧,不远处的好奇大妈观察了他许久,扯着嗓门得出了结论:“哎呦,真可怜,看来是被打傻了!” 善良大妈啧啧有声的反对:“不像,我看着,像是撞邪了!怕是招了小鬼了!” 善良大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围观人群顿时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炸成了马蜂窝,叽叽喳喳嗡嗡明明热闹非凡。 张晗兀自攥着五花榨油,全然不顾周围人对他“症状”的诊断,满心的怒火烧空了那些纷乱的心思,只剩下一根固执的念头直愣愣的戳在心口“凭什么?” 纪开被善良大妈一语道破真身,彻底的慌了神,四脚并用的从张晗背上爬了下来,一脸青白鬼气森森,颤声:“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走?” 张晗闻言将眼神从手中的五花上移开,缓缓的转过头盯着纪开,纪开这才发现张晗双目竟有些赤红,周围的人见他这样更是沸腾,这模样分明就是撞了鬼。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张晗却全然置若罔闻,他盯紧纪开的眼睛,眼神仿佛带着一根针,狠狠扎进纪开心里,将他定在当场,再不敢闪躲。 张晗盯着纪开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的那三个字:“凭什么?” 纪开一愣,刚想问一句“什么意思”,却陡然间福至心灵,打通了任督二脉般从这语焉不详的三个字中听出了张晗的恼怒失望和那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的期盼。 纪开不知道相爱的人之间究竟有没有心灵感应这么个东西,即使有,他这个感应器似乎也有点儿年久失修了,信号传达的过于延迟。以至于一下传了这么多信息过来,脑中如同炸开了一个压缩包,顿时内存不足运转不灵了。 他分明已经不需要呼吸很久了,这时却陡然有种濒死前的窒息感。于是他当机的大脑指挥他张开了嘴,试图补充点不存在的氧气。 伴着把小黑伞戳到地上时那嘭的一声,张晗那只还完好的手臂准确无误的环上了纪开的脖子。 下一秒,纪开清晰的感觉到了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吸氧的感觉,那氧气来自于……张晗的嘴。 这是一个很短的吻,几乎不到十五秒。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吻包括了嘴唇相贴,唇齿相依,舌头缱绻一系列动作。可以说是一个能打十分的完整的组合动作。 许久没有尝过氧气滋味的纪开猛地吸了一口氧,缺氧的大脑却并没有好一点,那炸开的压缩包还没来得及解压完全就被这口氧气点燃,轰的一声,烧的渣也不剩了。 “凭我喜欢你,对?”张晗亲完纪开,丢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还抓着那块被被他捏的淌着油的肥五花……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现场的气氛随着张晗的动作凝固了,沸腾的围观者仿佛被什么东西施法定住了似的,许久,还是好奇大妈第一个憋不住,“我的个亲娘二舅姥爷!这是招了个女鬼还是狐狸精?咋还对着空气亲嘴儿呢?” 善良大妈厚厚的嘴唇抖了抖,嗷的一嗓子转身往家跑了,嘴里念念有词:“撞邪了撞邪了,大白天撞邪了!” 围观人群瞬间一哄而散,这天的早市,生意格外惨淡。尤其是卖肉的大叔,他的摊子自打张晗走了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新宰的一头猪除了张晗拿走的那块霸王五花,一块也没卖出去。 卖肉大叔唉声叹气收了摊决定去附近的各种寺庙拜拜各路神仙老爷,让这种撞邪的主不要再来“光顾”他了。 这些对于纪开来说都是无关的闲事,张晗走了之后他愣愣的盯着那把倒在地上的伞,半晌,还是叹了口凉飕飕的鬼气,决定还是不要打伞出去吓死更多无辜人了。 他咬了咬牙,追着张晗朝阳光下飘了出去。 死后头一回出现在阳光下,纪开第一次知道了下火海入油锅是什么滋味儿,从菜场到张晗家,夜里飘过去不到三分钟的路,在阳光下竟然堪比长征,不自量力的纪开飘出去没有两分钟就已经被晒的头晕目眩不辨方向了。 张晗一鼓作气走回家,那个吻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中正拿着一块……猪五花…… 伞呢? 纪开! 张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转身就原路跑了回去。 纪开挣扎着以龟速往张晗家飘着,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正缓缓的在烈日下蒸发,空气中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使劲眯了眯眼睛,隐约看见一个很像张晗的身影朝自己跑了过来。 张晗那打着石膏裹着绷带抓着一块猪肉奔跑的样子实在好笑,纪开没忍住,扯开了嘴,可惜他此时被太阳灼烧的太痛,发出的笑声竟然有些凄厉,跟地狱下了油锅的那些魅的声音如出一辙…… 纪开被自己的声音惊得一怔,漂浮的身子瞬间垮了下去,整个鬼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意识瞬间涣散。 张晗远远看见纪开摇摇欲坠的飘在半空中,正焦急的朝他跑,就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随即摇摇晃晃的从半空中落下…… 那一声哀鸣激的张晗心中一阵锐痛,他咬紧了牙朝纪开跑去,口中泛起一股血腥的铁锈味儿,脚下却如同生了风一般,跑出了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诡异速度,快成了一道残影。 可惜他此刻眼中只有瘫在地上的纪开,对自己这异于常人的速度无知无觉。 纪开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疼,那种灼烧的疼就像从火海中滚了几滚似的,他忍不住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紧了牙齿。 一直坐在床边的张晗看到纪开睁开眼忙扑了上来,又似乎怕碰疼了纪开,动作做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尴尬的举着手,“你怎么样?” 张晗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似乎很久都没有喝水,眼眶依旧红着,鼻尖也有些不自然的红,似乎是……哭过了…… 纪开看着张晗的样子,一阵心痛,这心痛终于解码了那些炸开的压缩包,他的眼神闪过一刹那的惊喜,转而又被惊惶取代。 张晗敏锐的捕捉到了那惊喜,也又一次被那惊惶戳中了心口,可他满腔的怒火早已被纪开晕倒在阳光下的样子彻底浇灭了。 他眼睛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睫毛掩下,遮住了他眼里转瞬即逝的失望,换上了一副修饰过的带着一点点愧疚的完美的惊喜,“你没事就好。不好意思,是我不好,走的太急,忘了给你打伞。” 纪开已经准备好了面对张晗的怒火,却被他突然的妥协打了个措手不及,端好的花架子顿时溃不成军。 活着的时候喜欢却不敢说,连偷偷看一眼都要躲了两条街。 死了就更不敢了,即使朝夕相处,也要日日夜夜给自己泼上一盆盆人鬼殊途的冷水,自欺欺人的宽慰自己能做朋友就很好,能照顾他就足够。 他是习惯了做鸵鸟的,人进一步他退三步,人进两步他转身就跑,人追的紧了他就干脆刨个坑将头埋进土里。 若是张晗继续咄咄逼人,他大约心里有泰山压顶的不舍也能不弯不折的硬扛着躲回地府再也不露面。 可张晗没有,他退开了。 而且一步就退出了八丈远,相识以来的那些无拘无束的自然亲切瞬间就在这八丈中如幻灭如泡影。 纪开看着张晗脸上完美的印刷体一般的客气,那雪藏了二十多年从无用武之地的勇气竟势如破竹的从心底蹿了起来,长势之旺直通天灵,转瞬就取代了那占据大脑指挥权二十多年的懦弱,一马当先的把控住了大局。 纪开借着这股势不可挡的勇气,忍着浑身的剧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长手臂,一把将端着客气假笑的张晗揽进了怀里。 “凭我是个懦夫,凭我是个胆小鬼,凭我是个傻子……”纪开被烈日灼烧后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张晗耳边响起,“凭我……喜欢你……” 张晗将牙龈咬出了血才将自己一颗活蹦乱跳的心狠狠吞回了肚子里,端出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做出的假客气瞬间碎了个四分五裂,随着纪开的声音,那心脏立刻死灰复燃,扑通扑通强有力的蹦出了嗓子眼儿,几欲将他细白的门牙蹦碎。 张晗不得不更加用力的咬着门牙,半晌也不肯开口。 纪开那颗小小的怂人胆好容易硬气一回,可惜毕竟多年不曾锻炼过,体力实在不堪,没几分钟就已经泄了气,懦弱悄无声息的又夺回了半壁江山,他见张晗这么久也不开口说话,心凉了个透,暗道这是真的完了…… 好在他的怀抱实在不是什么温暖的所在,仲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再让鬼这么抱个满怀,坚持了没几分钟张晗就开始磕牙了,一磕牙,那颗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自然也就藏不住了。 “你是个鬼我都不介意,你就是个懦夫,是个傻子,是个胆小鬼又怎么样?”张晗磕巴着牙,在纪开肩头说道,“我喜欢你。” 纪开的怂人胆仿佛得到了十万伏特的点击,回光返照一般壮大起来,一举干翻了阴险的懦弱,在大脑高地上牢牢插上了自己的军旗,完成了一个完美的。 纪开嘿嘿的傻笑着,将张晗搂的更紧了。 张晗咬紧牙忍了一会儿,还是控制不住的哆嗦了起来:“我说,你们鬼,就没有什么冬暖夏凉的法术吗?” 纪开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我回头去图书馆查查典籍,看能不能修一个这样的技能,不过估计挺难的,毕竟我的灵力战五渣……” 张晗看着挠着头有些羞愧的纪开,眼神闪了闪,墓地那夜里纪开那陡然暴涨的灵力以他一个凡人看来都不可能是什么战五渣。 于是他拍了拍纪开的肩,“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不要妄自菲薄,毕竟是我的男朋友。” 纪开的鬼眼中闪出一股完全不该属于死去的人的流光溢彩,笑着点头:“好!为了你,我一定行!” 然而在这温馨的时刻,张晗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长长的一阵咕噜声,显然是一整天水米未进全靠意志力撑着,这会儿精神一放松,身体立刻就开始大张旗鼓的抗议了。 纪开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怪不得他醒过来,原来是到了午夜阴气盛了他才缓过来了。 看张晗一天没吃饭,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给张晗做饭,让张晗一把给他按回了床上,“我点外卖就行,你还是好好休息,你今天都让太阳烤化了!”张晗说到这件事就十分后怕。 “说起来……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纪开又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睡的太久了,今天的头发格外油腻。 张晗的目光顺着纪开的手落在了他油的有些打缕的头发上,答非所问道:“你们鬼,能洗头吗?” “能啊,我们也有自来水,不过跟人间的水不一样,我们引的忘川水。地府里爱美的鬼很多的。”纪开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我以前一直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不需要社交,很少拾掇自己,以后我会注意点形象的!” 说着还表决心一般握紧了拳。 张晗干笑了一下,继续转移话题:“忘川水洗澡,不会失忆?” 纪开摇了摇头,几乎崩了张晗一脸油点子,张晗绷着微笑忍住冲去洗脸的冲动。 “让人失忆的那是孟婆汤,进轮回之前才要喝的,忘川水没有那个效果的,用它洗了澡身上还会有种淡淡的兰草清香呢,据说是轮回口岸那边常年盛开的曼陀罗的香气浸润进了河水里。” 纪开知道张晗喜欢听地府这些奇闻异事,于是每次说起来格外细致。 张晗的外卖很快送来了,纪开看着张晗吃完饭睡下才飘回了地府,他被太阳灼伤,得回地府找个阴气旺盛的地方修养一下,顺便洗个澡,纪开又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十分纳闷自己枯草一样的头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出油了,难道是被太阳烤的? 张晗在被窝里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把脸也缩进了被子里,暗自琢磨再过一阵子纪开在家他得开空调了,不然恐怕家里就变冷库了。 还有就是……可千万不能让纪开知道他是将晒化了的纪开裹在五花肉里卷回来的…… 所有最有灵气、最清澈的河水都来自上游,忘川水也不例外。 纪开循着水声,一路往忘川水的上游飘来。 越往深处走越觉得阴气十足,而且这股阴气十分醇厚,纪开身上白天被太阳灼伤的皮肤渐渐舒缓,凉意习习,心旷神怡。 一路上飘来飘往的鬼也不在少数,尤其是来这里洗澡的女鬼,她们大都是十分爱美的,更不愿意在忘川下游和那些臭男人挤在一处,所以经常来这边洗澡。 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这些在地府里排队挨号等转世投胎的女鬼们俨然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向纪开这般面目清俊干干净净的帅小伙儿了,闻见纪开走近的味儿,就瞬间亮起了一双双狰狞的大眼泡儿,将酥肩从水里露出来,不停地向着纪开的方向眨巴眼撩水花儿。 然而从纪开的角度看来,这群头上长着脓包身上流着脓血形容恐怖的女鬼正浮在水面上,给浑身是血的身体进行冲刷式的动作,并且因为她们的眼神不好使还把水溅到了自己身上。 纪开抖了抖被溅湿的衣服,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博爱之心:“等地府什么时候拨了款,一定要先向上面申请给大家把眼睛治好。” 望着纪开不解风情的背影,一众奇形怪状的女鬼忿忿的砸了几下水面,瞧了一眼刚才与自己一起“争宠”的同伴,轻哼一声后又都相继钻进深水中了。 在一个拐弯的深水处,四周终于归于安静,纪开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一个女鬼影都没有了,哦不,男鬼影也不行! 毕竟现在纪开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纪开想着张晗眸子亮晶晶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傻笑着开始脱衣裳,越想越乐,脚下一个没留神就掉进了忘川水里,裤子都还没来得及脱掉。 还好鬼是不用呼吸的,纪开正乐不可支呢,忘乎所以的随着忘川水一上一下的浮动,渐渐往深水沉去。 从在世时偷偷的不敢正面看张晗一眼,到死后被安排去监测张晗的睡眠,到和张晗说第一句话,给张晗做饭,帮张晗洗澡,一直到现在和张晗……在一起。 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纪开的眼前一幕幕演过,纪开沉在凉意沁骨的忘川水里,却觉得身体如同沐浴在春日里的阳光下,那样温暖,那样妙不可言,在深水里都能瞧见他咧到后脑勺的嘴角。 唉,这恋爱的酸臭味儿…… 鬼在水里也不需要呼吸,所以其实和在陆地上一样,于是纪开在乐呵呵的回忆中还渐渐的闻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股味道纪开有些熟悉,清冽淡雅,不禁循着那香气拨开水向前靠近。 越往前靠近,似有亮光越来越耀眼,纪开定睛一看,原来是忘川的源头上空有一处缺口,皎皎月光从那处缺口直直的垂射下来,照得死沉沉的忘川水泛着幽蓝的光。 就在幽蓝静谧的忘川水深处,一簇簇月牙白的曼陀罗迎着月光摇曳着枝茎,似乎有一股强有力的灵力将月光吸往花蕊的位置。 原来,人间的曼陀罗喜光向阳而生,这地府中曼陀罗也喜光,只不过是向月而生。 这些曼陀罗正是靠着长年累月吸取月光的精华才得以如此摄魄繁茂。 纪开暗自惊叹,瞪大眼睛想要再看清楚那花的迷人形态,无意识的慢慢的向那簇淡白的花靠近,像是有一股漩涡般吸引的力量将纪开召唤,当纪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那股漩涡力量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