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盛夏将至, 川城影视大学的校园里开满了深粉浅红的合欢花。雨后湿润的风一吹, 毛茸茸的一团纷纷离了枝头, 轻飘飘掉落在地上。 周云深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的长椅上, 捧着一本《演员的力量》翻了几页就开始打哈欠。 室友发短信来说形体课的老师又点名了，他本来不想回去, 但想想反正书也看不进去，还不如回教室醒醒神。至少被形体老师掰一掰大腿，他肯定是不会再哈欠连天了。 周云深站起来，刚要回这条短信，手机却又震动了一下。 他低眸看了一下新来的短信内容, 瞳孔骤缩。 周云深提起书包，把书塞进包里就开始奔跑，他跑过开满合欢的林荫道, 跑过橙红色的操场跑道, 跑过几个正在拍微电影的学生搭的布景，来到图书馆前。 刷卡, 按下电梯，以前懒洋洋的动作现在变得格外的急切。 周云深跑到了三楼的书籍区, 着急的四处找了一圈，又看了眼手表。再抬起头来的时候, 他看见图书馆的窗户干净透明，一尘不染, 窗外的天蓝得像是海底, 一个金发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一倩姐。” 周云深走近了, 喊了一声。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急，又有些小心翼翼，像个拍惊扰了水底游鱼的潜水者。 女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灿若玫瑰的脸。冲他微微笑了，一颦一笑充满了女妖般的诱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毫无预兆的，周云深的脑海里浮现出动人的诗句。 可这种想法过后过后，周云深却有些失望。 不是她。 他勉强的对女人耸耸肩，准备转身离开，女人却向他走了过来。 她穿着高跟鞋，走到周云深面前时，只比他矮一点点。周云深因为自己所感受到的压迫感略微皱眉，女人开口了。 “你好，请问你就是周云深吗？” 周云深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能蚀骨灼心似的，让他莫名有些心动。 他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自己混蛋。 虽然喜欢漂亮女孩儿没错，但也不能是个漂亮女人就小鹿乱撞。他可真是个没原则的男人。 女人对他笑了笑：“我叫赵银银，是赵一倩的朋友。” “您找我有事吗？” 女人没有提醒他不要对女人用敬语，因为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 她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本书的照片。 “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做关于经典书籍的研究，急需要翻阅这本书。”她彬彬有礼的对周云深解释道，“图书馆三楼以下是对外开放的，但我没有找到这本书。查了一下图书馆的数据库，发现这本书在四楼的珍贵藏书区。” 四楼以上是必须刷学生借阅卡才能上去的区域，周云深似乎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 而为什么她会找到自己，理由也很明显。 “您打电话给一倩姐，结果她让您找我借是吗？”周云深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卡递给了女人，“拿去……她不是已经出国了吗，为什么还能知道我在这个学校。话又说回来，既然知道我在这个大学，为什么连封邮件也不给我发……害我老是等着她的电话，快成望夫石了。” 女人眼中浮出深色，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麻烦你等我一下，最多半个小时我就下来。” “行。” 她接过了周云深的卡，上了四楼。 周云深坐在一排图书下的地面上，从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翻阅了起来。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翻几页就看一眼手表。 好在女人也是个守信用的人，二十多分钟以后还真出来了。 她将学生卡还给他，十分郑重的说了句谢谢。 周云深被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耳垂：“不客气，你是一倩姐的朋友，帮你是举手之劳。”他低低的咳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一倩姐现在还好吗？我还等着她回国呢。” 女人对他提出的问题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她微微的笑了，伸手撩起他耳后的栗色碎发。周云深张大眼睛，感觉被她触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烫了起来。女人附身过去看了眼他耳后的纹身，然后叹了口气。 “云深，这个纹身你该洗掉了。” 明明是不熟悉的人，叫起他的名字却似乎跟认识已久一样的熟稔。 周云深皱眉，想问她是什么意思，却忽然听见她慢慢的说道：“不要等了，她已经结婚了。” 一种酸涩的情绪像是被暴风携裹着一样刮过心底，周云深愣了片刻，然后笑了。 “那就太好了。”他退后了一步，躲掉了女人的手，认真道，“真的太好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说了句：“要好好上课。”转身走了。 图书管里现在人不多，周云深用并不影响别人的声音对女人的背影说了一句：“麻烦你告诉她，我今天就会去把纹身洗掉，请她不要感到困扰。” 女人摆了摆手，消失在了书架后面。 周云深的面前只剩下山一样的书架，他垂下眼睫，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棵群山中的孤树。 ******** 林茜茜从大学里出来时，遇到了好几个邀请她担任微电影女主角的学生。 她解释了好几遍自己只是来借本书的，才从学校里顺利走出来。 赵西屿的车子已经开到了校门口，车窗大开，他正无所事事的抽着一支烟。看见林茜茜走出来了，他把烟头在口香糖纸上捻灭了，包住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林茜茜上了车，赵西屿也没有马上把车开走。 他随手把车窗谨慎的关上了，才侧头看着林茜茜：“怎么样，那本书还在吗？” 林茜茜点头：“在。跟很多老书一样，十年间这本书都没人借阅，借书卡上倒数第二的借阅者是时远，最后的借阅者是郑有致。” 她拿出手机，给赵西屿看自己拍到的照片。 这是一本年代久远，书页薄脆泛黄的书，她用了极大的耐心，才将书小心翼翼的大概翻了一遍。 那些极富年代感的竖行的文字十分有诗意，每一页都值得人反复回味。 只有在最后一页，被人用钢笔和圆珠笔先后重重的勾出了一句话。 “你和我是不可分离的个体，当你阖上双眼，代表我也已经死去。” 赵西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两个人还真是gay里gay气的。” 林茜茜也笑了。 “我还真想过这两个人会不会是那种关系。”她停了停，“可是郑有致和陈映攸谈过了恋爱，执念还重到要将她囚禁在身边的地步。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光这句话还真说明不了什么。”赵西屿握住了方向盘，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要不你今天跟我回家一趟，看罗浮有没有查到什么其他的线索。” 林茜茜点头，也转头去看窗外。 校门口不乏奇装异服的大学生，也不乏相拥接吻的情侣。穿着学士服的同班学生拍着一本正经的毕业照。 赵西屿发现了她怀念的目光，弯了弯唇角：“林茜茜，年纪大了，你也开始想念年轻时候了？” 林茜茜不置可否。 “我只是在想，如果没遇到这种倒霉事，我应该也是有毕业照的人。” 赵西屿明白了。 当年她提前拿到了毕业证，也提前参加了谢师宴，却独独缺席了毕业照的拍摄仪式。同班同学穿着学士服喊着“茄子”的时候，她正待在阴暗的房间里，被犯人用冰冷的刀子割开脸上的血肉。 他不太想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咳了一声。 “毕业照？你有啊。” 在林茜茜转过头来看他以后，赵西屿继续说道，“高三那年咱们一起拍过的，你忘了？”他回忆了一下，“当时咱们都没穿校服，你穿了条白色的裙子。哇，厉害了。” 林茜茜没忍住被他逗笑了。 “怎么就厉害了。” “那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校服以外的衣服。” “吓了一跳？” “对啊，当时我就想，校服原来不是你的一层皮，是可以脱下来的啊。” 听到这里，林茜茜实在没忍住拿手肘捅了一下赵西屿的肚子。赵西屿吸了口冷气：“我的毕业照还好好的收在相册里呢，你的呢，该不会早就扔垃圾桶里去了。” 林茜茜摇头：“我都装在箱子里，收进出租屋里了。” “那就行。”赵西屿耸耸肩，“说起来挺丢人，认识这么多年，这可是咱们唯一一张合照。” “谁让你不爱跟我拍照。” “我早就后悔了。”下意识的说完这句话以后，赵西屿忽然顿了顿，半天才低声加上了一句，“问你个问题。” “问啊。” “如果我早点跟你说对不起，早点停止说你是圣母，早点告诉你，我后悔了……会不会来得及？” 林茜茜怔住。赵西屿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看向赵西屿的脸，两个人视线相对，都没说话，车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 片刻后，林茜茜率先移开目光，轻笑了一声。 “你又没有对不起我，说我圣母也没有说错，不喜欢拍照更不是你的问题，这些事情有什么可后悔的。” 赵西屿凝视她的侧脸片刻，才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他有些失神的想，看来是来不及的。除非他回到过去把当时的她按在墙上狠狠地亲，亲到她走不动路，让她彻底明白为止，否则无论现在的他怎么做，都已经来不及了。 林茜茜没再跟他说话，只是低头出神的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毕业照的事情，被赵西屿一想，很多鲜活的画面渐次浮现了出来，这些事情简直就像发生在昨天。 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不同，拥有的是有些青涩的另一张脸。 另一张脸…… “啪”的一声，脑子里好像有根线断掉了。林茜茜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赵西屿。 “你说，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多数人会和关系好的人尽量站在一起，对吗？” “对啊，怎么了？”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抚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诗。 赵西屿见她不说话了，握紧方向盘，踩下了油门，将车子调转了个头，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