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警方终于还是没能抓到时逢生。 天太晚了, 赵信然从警局开车到了现场, 把钱包交给小张, 让他从附近的店里买了夜宵请大家吃。 穿着便衣的警察们或靠在引擎盖上，或蹲在路边, 一人端着碗沙县小吃吃得香喷喷，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 小吴端了碗馄饨给赵信然，被他伸手挡开了。他心情非常不好, 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飞过去的蚊子和苍蝇。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的抽, 周身烟雾弥漫。 小吴不喜欢烟呛人的味道，但硬是强行跟在他的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 赵信然吼她：“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就说, 没话就跟着你们秦主任去！” 小吴赶紧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秦主任状态很不好,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没敢问。” 赵信然心里装满案子的事情, 本来也没想多问, 但一转头就看见车子里坐得笔直的秦出。 他心里猛地一颤。 从他到来开始, 对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僵硬的, 不知所措的, 像块冰冷石头一样的。一种孤注一掷又绝望的气息围绕着他，让赵信然都被感染得难过起来。 他是个感情迟钝的人, 但现在却忽然有些想问秦出发生了什么事。 赵信然走过去, 靠在车窗边, 屈起手指敲了敲窗子。 他刚要张嘴，却看见了秦出面前的笔记本屏幕。那是邮箱的收件页面，苍白一片。 Re:回复：打扰了 秦出，谢谢你的关心，但已经不需要。我快要结婚了。 赵信然并不是当事人，却仍然觉得像是一道雷狠狠地劈在他的头顶上。 彻底失去一个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他还没有感受过，却已经感同身受。 他将视线移到秦出的脸上，却见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只是周身的气场孤独僵冷的过分。 作为关系很好，同事多年的朋友，赵信然本应该想尽办法安慰他几句，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回到车里写了张纸条，走到一边，默默的把小吴叫了过来。 “你们秦主任的外套在你这儿是？把这个放他包里。” 小吴接过纸条一看，只见是张手写的请假条，字迹潦草，一看就知道是赵信然亲手写的没错了。 她抬头看了眼赵信然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赵队，咱们今晚还蹲守吗？” “他妈的，蹲什么蹲，估计人早就跑了。” 赵信然浑身每个细胞里都充满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想骂人的暴躁，偏偏他没法把气出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把徐溶溶叫过来交代了几句话，把小张又叫过来嘱咐了一些事情，赵信然把手里的烟头捻灭了，扔进手边的垃圾桶里。 “大家也都不是机器猫，今晚先回去养精蓄锐，明天再接着找人。” 警察们都答应着，各自散了。 小吴没惊动秦出，悄悄拉开他后座没锁的车门，把他的外套放在了后座上。她想关上门就走，但到底没忍住，轻轻叫了声秦主任。 “赵队说今天先收队，您回去好好休息。” 秦出没回答她，只是在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手边拿了本东西，自手边的窗子递了出去。小吴赶紧伸手去接，却见正是赵信然要的一个案子的验尸报告。字迹苍劲有力，却略显凌乱，一看就是在车里临时写好的。 “注意安全。” 秦出开口说道，声音很低，很哑。 等小吴心情有些低落的退到一边去，秦出已经踩下了油门，车子在夜色中孤独的绝尘而去。 徐溶溶还站在一边，安静看着秦出车子在黑夜里亮起的车灯。 小吴刚跟她说了两句话，赵信然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降下车窗按了下喇叭。 “上车，还要不要我送啊？” 小吴答应了一声，赶紧跟徐溶溶说了声明天见，坐到了副驾驶上去。 她系好安全带后，才抬起手，向赵信然展示了她手里拿着的验尸报告。 赵信然看了一眼，嘴角歪了歪，竟然笑了出来，只是那笑里没什么温度。 “前女友都他妈要结婚了，他还记得他的工作呢。你说他每天弦绷那么紧，累不累啊？” “您是说秦主任？” “还能有谁啊？”赵信然打了下方向盘，路边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他跟他那前女友林茜茜，都一样神奇。我见过林茜茜。”赵信然不知道怎么的，话匣子打开了似的跟小吴聊起天来，“当时是在一个川菜馆，因为加班，他女朋友来给他送衣服，我顺便就和他们一起下了个馆子。” “顺便？”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叫做蹭饭。老秦很累，累到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能睡着。你是没见过你们秦主任累懵了跟女朋友说话的样子，当场就把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当时就跟林茜茜说，这男人当警察满分，当男朋友可就没那么合格了。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赵信然笑出了声，很怀念似的。 “她说，作为满分警察的秦出，在她眼里永远如此优秀。” 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注意到一旁小吴认真凝视着他脸颊的目光。 “可事实证明，有些人的优秀只适用在工作上。真的，去他妈的爱情。” ******** 秦出一个人开车去了趟林茜茜的租住房。 他没有上去的打算，只是找了物业和安保人员，专门确认了小区的安全。 他其实能猜到林茜茜已经不住这里了，但她的东西很可能还留着。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够冷静的面对很多事，但有时候他就像只草原上凭直觉行动的野兽，一想到她还有可能会回到这里拿走她的东西，他就情不自禁的来到了这里，想再见她一面。 但冷静始终是他抛弃不掉的东西，一个人在长椅上没坐多久，秦出就站了起来。 不要缠着她，这样她没办法因为即将到来的婚姻而感到幸福。 他没办法给她的东西，会有人给她。 会有人照顾他的林茜茜。 会有人替代他。 秦出站了起来，一开始往车停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心脏紧一些，酸楚多一些。第一次见到林茜茜时，她穿着的白色裙子的画面始终在他的眼前打转，她转头对他微笑，挟裹着像冷冽的海风一样的力量，震撼人心。 可惜再也看不见。 走到离车很近的地方时，秦出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妩媚柔软的一张脸。弯着腰蹲在他的车子边，头低低的埋着，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难过。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柔顺的发沿着肩头滑落到胸前。 她的脸颊上还带着眼泪的湿痕，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 “秦法医，我说这车看起来挺眼熟，还真是你的车啊。” 秦出脑子里苍白一片，他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觉得女人的微笑和林茜茜惊人的相似。 他控制住这种莫名的悸动，听见自己不带什么感情，冷漠的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张了张嘴，站了起来，但似乎是因为蹲得太久了，她一站起来就踉跄了好几步，猛地扑进了秦出的怀里。 秦出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下意识要推开她。 下一刻，女人却抱紧了他精瘦的腰。 “秦法医，我刚和男朋友彻底分手了。” 她的用词十分怪异，什么叫“彻底”分手？ 秦出却已经没有了去询问的兴趣，他向来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想把女人从自己的怀里推开，但女人却像只八爪鱼似的，被他一推，抱得更紧了。 “让我抱一抱你行不行？我很久没这样抱过你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小动物的呜咽似的。 话语和下一秒濡湿衣服的液体让秦出眉心微皱起来。 他和她的身体接触加上宠物店的那次，一共就两次。为什么她会用这种挣扎又无助的语气，说得像是两个人曾经大有渊源一样？ 要拉开女人的手僵在女人的腰侧，最后什么也没做。 秦出忽然想到了林茜茜，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会像他一样，抱着另一个男人，想到很久之前他们在轮船上交换过的一个拥抱吗？ 眼前的女人是赵银银，不是林茜茜，他今天没有喝酒，再清楚不过这个事实。 但她在某些时候真的太像林茜茜了，这让他无法狠下心推开她。 秦出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忘记林茜茜，她需要你的忘记”，于是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忽然断掉了，紧皱着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他倾身，将下巴放在女人的颈窝上，抱紧了她纤细的腰。 ******** 赵信然将车停在往常停住的路口。 但等了很久，小吴都没有下车。 赵信然不耐烦的转过头去，却正对上小吴认真看着他的眼神。心头又是一颤，他咳了两声。 “怎么，不知道自己家住这儿了啊？下车啊。” 小吴没接他的话，轻声道：“赵队，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是让你别……” “我喜欢你。” 赵信然的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其实早就猜出来了的事儿，这一刻他却觉得脑子里有好几个提着锣打着鼓的小人儿正疯狂的来回奔跑，吵得他心里一片暴怒，甚至还有些迷茫。 他妈的，现在的小姑娘，什么破眼光。 看着低头快速解起了安全带的小吴，赵信然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你……” 他的后半句话仍然没能说出来，因为这句话刚说了四个字，刚解开安全带的小吴已经凑过来，捧住他的脸，鼓起勇气吻了上来。 一共是四个吻。 第一个吻小吴没什么经验，吻在了他的嘴边，磕破了他的嘴角。 第二个吻，小吴磕破了他的另一边嘴角。 第三个吻太着急伸舌头，舌头戳在了赵信然的胡茬上，痛得她自己倒吸了口冷气。 第四个吻总算成功，她像只找到一朵花蜜味道很好的花朵的蝴蝶，一边生涩又执着的品尝着这带着烟味的甘甜，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轻柔的想抚平他总是紧皱着的眉头。 赵信然整个人都傻了。 活了三十三年，他是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按在驾驶座上亲到无法呼吸。 小吴自己也有些傻，说不清自己在看清秦主任的失落以后，怎么忽然就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等到反应过来，她有些呆怔的离开了他的双唇，想了想，还从包里掏出了张湿巾来递给他，让他能擦擦满是自己口水的嘴唇。 “吴晓晓，你……” 赵信然的声音低沉喑哑，比平时性感了几百个度。 小吴却一句话也不敢听，吓得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她从以往走过了不知道几百次的小花园里经过，惊醒了草丛里的虫子，让它们吱吱吱的叫个没完，也踩碎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果子，令空气里充满了一种萧瑟的甜味。 走到离自己租的公寓不远的路灯下时，小吴也没能平静下来。 直到她看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男人在灯下微笑着，金丝眼镜后的双眸透着一种温文儒雅又晦暗莫名的光。 他看着她。 “又见面了，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