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头发上残余的泡沫很快冲洗干净, 林茜茜用自己带来的毛巾擦着头发走出去，差点踩到趴在浴室门口的橘猫。 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委屈巴巴, 一见她出来就开始拼命蹭她的腿。 林茜茜蹲下去摸了他两下, 将它抱在怀里往外走。 进来的时候满心躲避，没有仔细看他家里的装潢。现在一环顾，果然和以前没有两样，依然是黑白灰的性冷淡风格，她穿着粉色的睡裙站在房间中央, 好像荒芜的沙漠上开着一朵格格不入的花。 窗子依然没关, 窗帘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扬起又落下。橘猫的猫食碗就放在窗边，空空的。 林茜茜似乎明白过来橘猫为什么会叫得那么委屈了。 她叫了两声秦出, 没有得到回应，又到处找了一下, 依然没有看见秦出的身影。 林茜茜是了解秦出的，她知道他的什么东西会放在什么地方。 像是猫粮这种东西，一定是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她抱着猫径直过去翻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 给猫倒好了猫粮, 看着它嗷呜嗷呜吃得狼吞虎咽，林茜茜弯了弯嘴角。 “茜茜，要好好地留在他身边, 不要再乱跑了。”她没有出声，只是摸着猫的后背, 做出了口型, “他真的很伟大, 也很寂寞，你要好好陪着他。” 橘猫看不懂她的眼神，只是舔食猫粮的小舌头动得更快了。 林茜茜不欲待在秦出家里太久，即使这个房间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却一下子吓到了。 原来秦出一直就坐在沙发旁的地上，他捂着自己的胃部，面色苍白如纸。他的头靠在沙发上，出的冷汗将沙发都泅湿了一小片。 “秦法医，您没事？” 林茜茜过去扶他，却在刚碰到他的一瞬间，就被他用力拂开了手。 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已经很熟悉了。用力的撑着沙发站起来，翻出茶几下的药箱，几乎没有多看一眼就拿出了两盒药。林茜茜反应过来，赶紧跑进厨房，找了个杯子给他兑了杯温开水。 吃完药的秦出抬眼看她一眼，依然是生人勿近的眼神，眼圈却微微泛着红。他动了动双唇，沙哑着嗓音开口：“……你回去。” “您的病不需要去医院吗？” 秦出低眼，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是浓重的阴霾，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林茜茜很难形容。 像是天清云淡时，忽然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毫无准备，连天空自己也未曾预见。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半个小时前他都还绅士的借给她浴室。 林茜茜想象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跟着一起疼了起来。 “你走。” 这一次他仍然说得很轻，林茜茜却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 她退出秦出的家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没有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坐在沙发上，用手腕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神。 再次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林茜茜坠着一颗心吹干了自己的头发。 她坐回床上拿起手机，试图看一看事件新闻，却发现半个小时前，时逢生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倩倩，我发现了一个泡温泉的好地点。” 林茜茜犹豫片刻，回复道：“是什么地方？您要去泡吗？” “在庆城。你和声声都去，是miangas的暑假福利。 ******** 清晨，赵西屿回到了医院。 前台一看他进来，下意识想把桌上刚买的菠萝藏起来，结果他却并没有多看菠萝一眼。 “下午两点之前，我不接待访客。不要让任何人进办公室打扰我。” “好、好的。” 手机里还躺着林茜茜昨天晚上发来的信息，他憋着一股气，一直没有回复。但一晚上过去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他的回复。 从电梯出来后，赵西屿终于还是编辑了“我知道了”四个字，发了出去。 他回到办公室里，点了根烟，脑海中又浮现出前天晚上看到的时逢生的脸。从照片上看不太出来，但从某些角度来看，那简直是一张让他职业病都犯了的脸。 赵西屿把一串数字发到了罗浮的手机上。 罗浮很快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发的什么东西？让我干什么你叉叉的要说清楚啊。” 赵西屿吐出一口烟雾，脸上的表情藏在烟雾里，隐隐约约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整容前后的资料，看那效果应该是在我这儿整的。资料太多了，我不想翻过去，你来找。” “……啊？赵西屿你有病。我一分钟接私活儿可以几十万上下，你让我帮你翻资料？我是你的小蜜还是跟班？”说完以后，罗浮“啧”了一声。 “什么资料？” “我给你的是医院数据库密钥，你在里面找找。” “找谁？” 赵西屿沉默了片刻，轻飘飘道：“时逢生。” “我叉！” 赵西屿已经很久没抽烟抽到喉咙发痛的地步，眼看着一包烟都被抽完了，他不得不又翻出了棒棒糖。虽然嫌弃这甜腻腻的味道，但好歹能让嘴里和心里不那么空荡荡的。 罗浮还是没有联系他，他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屏幕亮了，又灭了，反反复复好几次，突然的来电画面吓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到地上去。 林茜茜。 赵西屿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喂？怎么了？” 林茜茜似乎正站在阳台上，背景里全是风吹的声音。赵西屿一猜她就是刚起床，穿着条睡裙就到处跑，刚要顺口提醒一句，却听林茜茜道：“时逢生和朱声声要去庆城泡温泉，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就他们两个人吗？” “说是让我也去，但我还没回复答应。” “对，老罗说过，你身上这定位装置始终有局限范围。到了庆城，那假冒伪劣产品指不定就失灵了。”赵西屿抿了抿嘴唇，被棒棒糖甜到皱眉，“你别去了，就留在川城。”他咳了一声，“有个事儿没跟你说，我刚好在让老罗找……” “我当然不会去，我只是在猜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茜茜轻轻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能清楚的看见，自己在时逢生面前一点一点暴露的全过程。这次的员工福利，也是他为了在我身上达成某种目的而策划的。这些我都清楚的知道，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我，所以他的怀疑似乎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不惜所有代价……” “我明白。”赵西屿道，“林茜茜，不要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茜茜似乎楞了一下，接着赵西屿听见她低声叹了口气。 赵西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才反应过来似的：“刚才你说什么？不惜一切代价？” “对啊，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给他的。” “那他要是让你亲他呢？” “亲。” “那他要是让你说喜欢他呢？” “说。” 赵西屿再次抿了抿嘴，做了个川骂口型，到底没出声。 半天，掩饰似的嗤笑了一声。 “就你那演技，估计说句喜欢他都是苦大仇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被迫的。” 林茜茜听了他的话，忽然停了一下。 “我喜欢你。” 没有预兆的，像是一把大锤狠狠地垂在心口，甜而沉痛。 赵西屿手里的棒棒糖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红色的糖块儿迸得到处都是，空气里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半天才笑了几声，笑声听起来格外别扭。 “怎么样？没有苦大仇深。” “……还行。”他的嗓子干涩得厉害，语气却格外轻佻，“给你打个六分，语气还算自然，但感情也太缺乏了。” 林茜茜笑了一声：“要不你想象着陈兮兮，给我示范一下有感情的？” 赵西屿眉头短暂的皱起，他拿手捂在自己胸口，感觉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好啊。”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嗓音低哑得厉害，“你听好了，我……” 休眠的电脑屏幕发出一声提示音，一下子亮起了一条视频通话请求。 不等赵西屿接听通话，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罗浮硕大的一张脸。 “我叉，老赵你是真的牛叉。你是怎么知道你们医院里会有时逢生信息的，我效率很高这么快就找到了！快看，你要的东西！” “……” 林茜茜在电话那边开口询问是什么东西，赵西屿于是对着屏幕扯起嘴角，笑了。 罗浮抖了一下：“不是，老赵你笑成这个样子是想干什么，不是你让我查的吗？” 赵西屿又维持了片刻仿佛要摸刀一般的笑，然后面无表情道：“查到了什么？” “时逢生，三十岁，在你这医院一共整容四次。分别调整了眼睛，鼻梁，下巴，和嘴唇。我还以为他那张完美得不科学的脸是老天赏饭吃，没想到还真是人工货啊。” 罗浮说着低下头在键盘上一阵敲打：“时逢生也不是他本来名字，他原来叫时远。我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你感受一下。” 赵西屿点击接收，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两张脸。 左边清秀，平凡，眼神中仿佛藏着迷茫和畏缩，右边则是斯文，俊秀，唇角上扬，有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 第二十八、二十九章 林茜茜在隔着电话听到罗浮的话时, 怔住了。 赵西屿也很久没说话，但他不是惊讶, 而是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罗浮还在读着时逢生的个人信息, 林茜茜听得差不多了，才若有所思道：“我现在才明白，靠整容，他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美貌，但却从来没有获得过自信。” 赵西屿抬眼：“怎么说？” 林茜茜道：“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对女性的恶意,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相貌出众者天生带着的自傲,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被某种特定群体伤害后, 所产生的保护意识和下意识排斥。” “你是说，他很可能是因为相貌普通被女人伤害过, 所以才接受了整容手术，转而反过来伤害别人？” 林茜茜“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只是猜测。” 罗浮听不见林茜茜说话，觉得十分无趣, 他打了个哈欠：“你两背着我说悄悄话，这就没意思了。还让我查什么吗？不查的话我这里就挂断了。” 赵西屿摆摆手示意他随意，罗浮于是干脆的把视频通话切断了。他摸摸鼻子, 不用林茜茜开口要求就将时逢生的信息给了她一份。 听着手机那端传来的敲打键盘的声音，赵西屿道：“要不咱们也开个视频？” 林茜茜道：“这倒没必要, 咱们也不是看不到对方的脸就没法对话。” 赵西屿点点头, 想到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又“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林茜茜还是没理他，他又开了口：“我刚才的示范还没做完呢，你还要听吗？” 林茜茜看信息似乎看得认真，语气吞吞吐吐的：“示范啊……看你自己，想示范就示范。” 空气里太安静，也没有之前自然舒服的氛围了。赵西屿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还是说，摊上个迟钝的人，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嗯？” “林茜茜，我……” 又是一声提示音，罗浮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赵西屿这次连笑都不想笑了，他对着屏幕，面无表情道：“罗浮，你妈……我是说，你母亲最近怎么样？” “我妈？我妈挺好的啊……”罗浮一脸费解听完赵西屿的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敲了敲桌子，“不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看这个！” 电脑屏幕上滴一声，出现了川城的完整地图，地图上遍布着好几十个红点。 赵西屿皱眉，刚要开口问，罗浮已经自己开始解释了：“我从时逢生家门外的天眼，连接到了他家里的监控。监控虽然被加密，看不到拍摄内容，但是我采集到了加密信号，通过相同信号筛选，发现这样的信号还有几十个。” “这代表着什么？” “所以我说离开整容领域，你这人就是个棒槌。”罗浮说到自己的专长，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你看，其中是不是有个信号是移动着的。我查找了这个信号的移动轨迹，发现几乎是时逢生去哪儿，这个信号就到哪儿。在时逢生被带走调查的时候，这个信号甚至到了警局外面的旅馆。” “所以你是说……” “我是说，这个信号就属于时逢生背后的高手本人。他跟时逢生这人简直寸步不离。”罗浮感叹道，“太黏糊了，跟你对林茜茜没两样。” 赵西屿本来正眉头轻皱，听到这句话眉眼一动。 他去听手机里林茜茜的动静，却听键盘声果然停了。正要说话，罗浮得出了结论：“这种加密最多覆盖全城，如果能想办法把这黑客弄到其他城市去就好了。给我最多三天，我就能破解时逢生家里的监控，确认陈映攸到底在不在他家里。”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视频通话里很快加入了一个人。 林茜茜果然和赵西屿想的一样，只穿着条粉红色的睡裙，一头卷发微乱的披在白皙肩头，衬得一张漂亮的脸一股冷艳味儿。他亲手整出的这张脸，竟然把他看得脸上有点发热。 罗浮忍不住开口：“哇，林茜茜，你这裙子穿得……”他感叹道，“看着好凉快啊。当女人真好。” 林茜茜笑了。 她伸手擦了擦电脑上的摄像头，郑重的问罗浮：“你说把黑客弄到其他城市，只要是其他城市就可以吗？” 罗浮点头：“只要他不在这个城市，我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成功。” “我知道了。”林茜茜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那你做好准备。最多后天，他就会和时逢生一起到隔壁庆城去。” “你怎么知道？” 林茜茜又对他笑了。赵西屿从一开始就没再说话，听到这问题终于抬眼看了眼林茜茜，觉得嘴里没根东西叼着，空得慌。 他弯腰翻棒棒糖，顺便补了一句：“因为我和她也去。” ******** 赵信然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 烟雾缭绕，熏得整个办公室跟仙境似的。赵信然喜欢这样的环境，当然如果面前没有女性失踪案的相关资料的话，他会更加享受的。 门响了，赵信然抬头看了一眼门，把烟灭了，坐直了。 “进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进来。赵信然一猜就是秦出，这个警局里，也就他这人有礼貌点，进门之前会先敲门。 “老秦啊，你……”赵信然抬头看了秦出一眼，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你，怎么了？” 他略一思索，“我知道了，小徐还是把林茜茜指纹的事儿告诉你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秦出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放过他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但秦出始终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赵信然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掂量着道：“其实这种事，真的不一定的。时逢生始终是警方重点怀疑对象，我已经派了人跟着他，只要他和疑似林茜茜的人接触，我一定亲手把他逮了送你面前来，行吗？” 秦出没说话，只是把一页东西放在了赵信然的面前。 赵信然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就炸毛了。 辞职申请报告！ “老秦，你开什么玩笑？就为一件没准儿的事，你法医都不干啦？你现在辞职又能怎么样，没证据把时逢生打一顿吗？你身为一个警务人员……” 赵信然的话戛然而止。 他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秦出在想什么，露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怕连累警方，所以才提前脱离警察队伍？你疯了。” 秦出抬眼，说了进到这个办公室以后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疯，只是想通。” “想通什么？想通了要做傻事？你想想你徒弟行不行，你做什么她都一脸佩服，她要是知道你有这想法，小丫头片子估计得大失所望。” 赵信然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秦出却仍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转身要走，赵信然一把从椅子上爬起来，跑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信你真的不想做法医了。” 赵信然的办公室在二楼，办公室外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香樟树。阳光洒在树上，将细碎的光影投射在窗边的地上，风一吹，那些光斑就晃动了起来，风停了，光斑回归了纹风不动。 “除了她，我现在什么也不想。” “你现在说的话，连标点符号我都不信。” 秦出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回头看了一眼赵信然。赵信然很难去形容现在的秦出，以前的他已经足够沉默和疏离了，此刻他更是像把自己关在了一座孤独的岛屿上，冷清而遥远的目光让人感到心酸。 “随你不信。” 秦出转身要走，赵信然终于又叫了他一声。 秦出站住了，没有回头。只听见身后稀里哗啦一阵撕纸声，接着赵信然被自己抽过的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说：“这东西我当没收到。等你回来了，记得到我这儿来销个假。” 秦出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吴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眼圈红红的，对秦出吸了吸鼻子。 “秦主任，要请假啊？” 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提着一杯豆浆两根儿油条。她把东西往秦出手上一塞，擦了擦不知道为什么流出来的眼泪，笑了。 “放假以后就别那么累了，记得要按时吃早餐。” 说完她低下了头，听见秦出难得有耐心的对她“嗯”了一声。 等秦出走远了，队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赵信然一把将她拉进了办公室里，摸了张纸巾塞给她。 小吴泪眼迷蒙看了赵信然一眼，把他整个人按墙上，扑到他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信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 他叼着嘴上的烟，没忍住骂了句“操”。 ******** 吹着风的阳台，林茜茜捋了把自己的卷发。 “嗯，我自己过去。”她对着手机笑了一声，“庆城还挺近的，自己开车过去可能会比坐动车更有意思。” 电话那端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那我们庆城见，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