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赵西屿坐在罗浮电脑旁的行军床上,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 罗浮躺在一旁的长椅上睡得呼噜声震天,一条腿搭在桌子上, 另一条腿撑在地上, 姿势极其扭曲,看着都累。 他转头看罗浮一眼,伸长手在对方身上随便摸了摸,摸出一盒只剩两根的烟来。 淅淅沥沥的雨还没停,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了。 赵西屿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外去, 在漫天的湿气与冷意中点燃了一支烟。辛辣刺激的气体裹在口腔里打了个转, 张嘴被吐出去的时候是淡淡的白色,氲在空气里, 被雨一浇就消失了。 身后传来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的人已经很小心了, 但罗浮家这破木门,稍微一推就跟块威化似的发脆,咔呲咔呲直响。 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赵西屿没回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反而是走出门的人走到了他的身旁和他并排站着,丝毫没顾忌他抽着的劣质香烟有多呛人。 “怎么着,起夜找不到洗手间啊?” 站在他身旁的林茜茜克制的轻咳了两声, 还没开口说话,赵西屿就往旁边跨了两步, 离她远了一些。 林茜茜背着手向着他靠了过去。 赵西屿吐烟的动作一顿, 向着旁边又挪了一步。 林茜茜向着他再挪一步。 赵西屿已经退到了墙边, 退无可退。她赢了。 他咬了下干燥的下嘴唇,把烟掐灭扔进了一边脏兮兮的垃圾桶。 “有事儿就说,别给我来这套。” 林茜茜笑了一声,在赵西屿看过来的瞬间,轻声道:“对不起。” 赵西屿僵了一下,拿眼睛瞥她:“你哪儿对不起我,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描述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哪儿都对不起你。”她说着,把身后背着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是罗浮家的小医药箱。 “手拿出来。” 赵西屿不耐烦地咋舌:“我又没受伤。” 林茜茜没说话,只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赵西屿看着外面的雨没说话,她就一直固执的举着手,许久之后,赵西屿终于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转开了脸。 “……真没事。” 手肘上一小片擦伤并不显眼,林茜茜拉着他回到行军床上坐下,然后蹲低了,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赵西屿低眼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和发顶的漩儿,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克制又克制,也只是把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张嘴咬住。 林茜茜没抬头,却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似的:“你笑什么,不疼吗?” 赵西屿神经质的行为被看破,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夜晚太冷,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其实我笑什么,你应该特别清楚才对啊。这种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看起来还真是熟练。” 林茜茜什么话都没说,赵西屿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说道:“高一那年我跟高二的打架,我被那帮孙子阴了,你平时其实挺怕我的,结果还是替我打了120。” 林茜茜点头:“不打能怎么办,不打的话你现在估计已经残废了。” 赵西屿咂嘴,继续陈述道:“高二那年的运动会,跑道上不知道谁扔了香蕉皮进来,我摔得跟个傻子似的,只有你敢跑过来扶我去医务室。” “你骂街骂得跟要杀人全家似的,除了我谁敢碰你。” “还有高三那年,校花陈兮兮有了男朋友,我半夜翻墙出去喝酒。你一个三好学生,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两根断了的栏杆里钻出来找我的。” “都高三了,我不找你难道让你喝醉了回来,接着站到旗台上被留校察看?” “所以我说你就是圣母。我为别的女人买醉,有你什么事儿啊。” 赵西屿说话口无遮拦,低着头的林茜茜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也没理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赵西屿:“我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了陈兮兮,她果然成了个明星。新闻里说她现在还单身,你应该有很大的机会一偿心愿。” 赵西屿脸上的笑容淡了。 半天,他才张嘴吐出两个字。 “扯淡。” 林茜茜摇摇头:“你这个脾气,这辈子大概是改不了了。” 赵西屿低眸看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像是小小的扇子,她每轻轻的眨动一次眼睛,这把扇子都在他的心上留下战栗。 “反正你忍得了。” “你又知道我忍得了?” “我逃学你帮我圆谎,我打架你帮我包扎,我带着你这个乖乖女翘课,你跟着我去泡酒。我把别人写给你的情书撕了,我在你身后的座位整天看血淋淋的书研究整容,这些你不是都忍下来了吗?” 赵西屿说完,像是自己都有些意外。 “够能忍的啊,林茜茜。你不会是忍者神龟。” 林茜茜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下猛地一使劲。赵西屿倒抽一口凉气,一句川城著名脏话都到嘴边了,硬是又咽了回去。 林茜茜收拾好药箱站了起来,比坐着的赵西屿高了一大截。她低头看着他疼得甩手的样子,半天,低声道:“赵西屿,今天真的对不起。” 赵西屿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道:“没事。” 林茜茜又道:“赵一倩可能得死在今天了。” “……什么意思?” “我的项链在时逢生身上,而他被警察带走,搜身是免不了的。” 赵西屿一下子抬起头来,眉头紧皱的盯着她。他在一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林茜茜放下药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胳膊挨着胳膊。 空气里的烟草味道淡淡的,院子里的雨声也轻轻的,只有罗浮的打呼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像隔山打牛似的。 处于绝望与紧张之中的林茜茜眼睛有些酸,她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拿胳膊捅了捅赵西屿,于是赵西屿骂了句脏话,也笑出了声。 “妈的。”他心情沉重得不行,还要看似一脸不在乎的补充道,“别啊,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这事儿我真不想做第二次了。” ******** 天亮了。 案发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痕检科的人各忙各的,警察分头走访周边住户。 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记者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赵信然好几次试图离开包围圈去找秦出问问情况,硬是没能挤出去。 偏偏上头还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把记者应付好,别让他们逮着机会乱写,损害人民警察光辉形象。 赵信然哪儿懂这个,被一个记者几句话套路过去就忍不住要说出脏话来,幸好徐溶溶一个电话正好打了过来,他一摆手,赶紧让其他同事过来顶住,自己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喂小徐,怎么了?” 徐溶溶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信然催了一句,她终于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赵队,你回局里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小吴拎着袋包子小步跑了过来,赵信然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到一边去。 “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徐溶溶又停顿了一下,“老秦在吗?” “熬了一夜,还在跟孩子们一起搜证。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徐溶溶认真道,“赵队,你一个人,不要叫老秦,现在就回来。” ******** 时逢生坐在讯问室里,面前放着一杯白开水。 开水是年轻的小警员新倒的,袅袅热气升腾而起,很快时逢生的眼睛上就结起了淡淡的白雾,再也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 门开了,徐溶溶走进来,在他面前坐下。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一种看幕后真凶一样冷淡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时逢生。 时逢生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同样回看了她。 “徐小姐,这是我第一次在miangas以外的地方见到你。不胜荣幸。” 徐溶溶微微一笑:“可我觉得很难过,像店长这样的绅士,怎么会进了局子。” 时逢生点头:“我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难过。我想不到雨夜写生竟然是一件触犯法律的事情,实在抱歉。” “您需要配合调查的原因是涉嫌谋杀一名富士康女工。如果您只是雨夜写生,在找到您确切的无罪证明以后,您当然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那我应该很快就要跟徐小姐道别了。” 两个人说完以后又是互相微笑,热气萦绕在两个人身边,似挥散不去。 徐溶溶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她将一直藏在手里的证物袋拿了出来,展开,放在了桌上。 银色的项链在白天更加熠熠生辉。 时逢生低眸看了一眼项链,又抬眼看着徐溶溶,等着她开口。 “这条项链,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您”变成“你”,语气也由随意变得严肃了起来。 徐溶溶观察着时逢生的每一个表情,对方却无懈可击得令她无从下手。 “这条项链啊,真是有点眼熟。”时逢生同样看着徐溶溶的脸,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她紧张起来的表情,她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有她美艳得像玫瑰一样,十分适合出现在画纸上的容颜。 “我想起来了,这条项链啊,是个熟人送给我的。” “熟人?” “嗯,徐小姐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