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玉惊恐睁眼。 “小娘子!”晚画紧张的脸映入她眼中。 “李自在!”如玉急切起身下床,匆忙跑了出去, “李自在!” “小娘子!”晚画赶紧拉住她。“李家郎君不在这呢, 你昨日落水受了寒,这会儿还发著高热, 改日再寻李家郎君!”她强硬地把如玉给拉回房中,一路将她推回床榻上。 如玉低头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胸口, 再看看晚画十四五的少女面容, 急忙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号?” “大雍三十年。”晚画取来被子替她细细盖好了,“小娘子昨日疲惫了一日, 被宇文郎君坠崖之事吓的,受了惊夜里失魂落水, 都有些迷糊了呢,好好休息几日, 晚画再陪你上护国寺收惊去厄。”她安抚地拍了拍如玉, “我去弄碗热汤来,小娘子近日跟水犯煞,老爷已经下令封了府中所有的池子, 有水的地方小娘子都暂且不要去了罢。” 如玉抓住晚画衣袖, 问道:“李自在现在人可安好?” “李家郎君?”晚画疑惑道:“应该无事罢, 他好像寄居柳家客邸,小娘子若是担忧, 要不遣人去问问?”这大半夜的,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如玉却应了声。 “甚好。”她按了按惊魂未定的胸口, “就派人去问问,确认了他人是否还安好。” 正雍三十年......她又再度重回十五那年? 如玉胸口狂跳,脑海中一片虚影闪现,怵目惊心的艳红鲜血彷佛还在眼前。 李自在...... 她忘不了他推开她,被藏锋的剑刺穿胸膛的那一刻。 还有重伤濒死仍旧死死抓住藏锋脚踝不放,要她快逃的那一幕...... 李自在。 有人为了她奋不顾身豁出性命。 如玉忽然就淌了满脸的泪。 十多岁的时候,她祈求生命里能出现那么一个人,鲜衣怒马,少年公卿,头顶无上光环,与她佳偶成双,教世人都艳羡;二十多岁的时候,在相府每个哭醒的夜里,她希望有那么一个人,不必相貌俊雅,不必富甲一方,不必封侯拜相,只要诚心诚意地待她好。 “等等!”如玉唤住了衔命正要去唤人的晚画。“晚画,帮我更衣,我想亲自去。” “小娘子!” 如玉坚持道:“我想亲自去......罢了,你去请管家备马,我自个儿更衣。” 她想见到李自在,立即就见,片刻都等不得。 晚画扭不过她,匆忙出去吩咐管家了。 她突然地拜访,其实是相当唐突的,但柳家客邸的人见她是颜家小娘子,身分不凡,也多少听闻了最近那不受待见的李家姑爷的穷酸弟弟同这颜家小娘子走得极近,便放了人进来。 如玉跟著人穿过大大小小回廊,见一重一重的院子越来越偏僻老旧,不禁道:“柳家的客邸如此简陋?” 那领人的小厮只笑了笑,低著头不敢答声。 未料到颜家小娘子会来拜访,不然说什么也会把李家借居的那位移到好一点的客居啊。其实那位能住在这儿都算是托了颜家小娘子的福了,他原先被安排到了废弃的下人院里,毕竟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的穷酸姑爷的穷酸亲戚,连打赏下人的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能有多好待遇?能住在此,还是这几日颜家小娘子频繁来找,管事才将他迁到了条件好一点的院子。谁知刚迁来一日,颜家小娘子便寻来了。 如玉进了李自在的借居的老旧院子,院子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半盏灯火,显得十分清冷孤寒,院子里所有房间门户大开,摆设瞧著都未有人动过,只有一处房门紧闭著。 晚画提著灯,在门外轻扣了几声。 她叩了许久里头都没有回应,如玉上去也跟著一起唤人,但里头仍旧毫无动静。 “李自在!” 如玉有些儿著急。“他真在里头?” 小厮道:“李二郎确实是在的,这个点儿或许歇了。”他腹诽道:若不是您大晚上的到访,我也都歇了呢。 如玉道:“拜托你们客院的管事,待人来瞧瞧罢。” 小厮不甚情愿,这个点儿打扰管事他会被训的。但他终究不敢怠慢了如玉,疾步去了。 很快地,管事带来了几人,破开了房门。 只见里头幽暗一片,也没有炭盆,十分寒冷。 他们带来的提灯照亮了房里,矮榻上有一人包裹得全身紧紧,蜷成一团。 管事堆著笑脸对如玉道:“这个,李二郎君正歇著呢。”他正要说就别扰人清梦了,一回头就见如玉已经奔至床前。 “李自在!” 李自在的模样此刻有几分不对劲,他全身发抖,眉头紧皱,很不舒服的模样。晚画挨近提著灯一照,只见他面色通红,满脸汗湿,几缕头发都粘在了额上。 “这个,小的去找驻府的大夫。”管事赶紧出去了。 “李自在......”如玉此时见著了他的喘息,确认了人胸膛还有起伏,这才长长喘了一口气。 鲜活的、活生生的人! “不要--别--”李自在梦呓,十分不安稳。“不--” 很快地,管事回来了,他不只带来了大夫,还带了几个碳盆与柔软的铺盖过来,几名婢女跟在他身后入了院子,开始洒扫起来。 大夫给李自在诊了下,“只是受了风寒,待高热发完,出了汗也就好了。” 好端端的都能受了风寒,如玉四下一扫,小院已经乾净了许多,碳盆哔哔剥剥作响,壁灯也都点上了,暖和明亮了起来,与来时天壤之别。 如玉忽然便想起李自在要帮药农时的坚定神情。我也曾困苦过,饥饿到没东西果腹,那真的是,非常难受...... 看柳家人的态度,他在浣南的日子,她已经可以想见。 她忽地用力按了按心口,那里正剧烈地发疼。 见李自在一时半刻不会清醒,如玉给了管事一张银票子,低声道:“劳烦管事给他备些药膳补汤,也添点保暖衣物,以柳家的名义.....我明日再来看他。” 她心下打算让李自在好好恢复上几日,可嘴里却说著明日来。如此,这客院管事才不会又怠慢了他。 管事连连点头应是。 如玉这才回了将军府。 一夜无梦。 隔日,如玉直睡到过了正午才醒。 她还未来得及用午膳,七管事便过来报,宇文玨递了拜帖,正在府外候著。 他此次想拜会的人是如玉,因此管事并未将他迎进门来,而先过来通报。 对了,宇文玨...... 如玉连忙梳妆打扮妥当,她正也急著要见宇文玨。 “你让他在门外候著,我去外头见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并未将宇文玨请入府中。 “宇文......侍郎?” 宇文玨见了人,心中大石落地。 “如玉。” 如玉试探道:“相爷,十二时辰?” “是我。”宇文玨直接道:“你要我拆成三日四时辰,不过我们只出去两日。” 果然是他。 宇文玨急道:“此次我并未出事,突然昏厥倒地,是否是你那头......出了不好的事。” “藏锋闯入新房,刺死了我与李自在。”如玉道:“李自在为了护我,在我面前被捅穿胸膛。” 宇文玨咬牙,神情闪过一抹阴冷。“正雍帝......不,八皇子!” “看来确实不是陆无双下的毒手,想必前世相府中,也是藏锋溺毙了我。”如玉心有馀悸道:“而他现在人还在颜府,他是我爹旧时战友,也是为保护我爹才负伤退下战场,想要弄走人怕是不容易。” 宇文玨安抚道:“莫要惊慌,他此时应当还未被八皇子所用。”而他也尚未封侯拜相,离间颜家与他并无意义。只是,“八皇子......这一次,没了本相,看你如何能再夺位称帝。”正雍帝,这笔帐,他会逐一同他清算的。 “如今太子已经入狱,五六皇子昏聩无能,难不成,你要支持七皇子?” “自然不会,便是七皇子暗算我,将我推下悬崖的。”宇文玨眯眼道:“大雍可还有一个众人都不知道的地下九皇子。至于八皇子,痛失所爱的滋味,本相会让他好生尝尝的。” 正雍帝现在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只能夹著尾巴周旋在众兄弟之间,要朝他的内院出手,下个绝育药打胎□□,在正妃侧妃之间栽脏嫁祸、挑拨兹事,让那王茹儿出事,可是相当容易哪。 如玉打了一个寒颤。 宇文玨道:“如玉,你且莫怕,我会护好你的。”说罢便想起先前他也信誓旦旦允诺,结果她转头便遭了正雍帝毒手的事,急补充道:“这次有了全面的底,肯定能将所有不对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藏锋那边你先别担心,他还未被买收......若你真害怕,我会想办法把他弄离颜家的。” “唔。” 两人说完,一时无言,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宇文玨看了看她俏丽的面容,握紧了手心,两日前看著她与李自在拜堂时心如刀割的难受感翻涌而上,他思量了下,道:“如玉,我--” “颜姑娘。”如玉打断他。“叫我颜姑娘。” “颜姑娘。”宇文玨扯了下嘴角。“颜姑娘,我前几日允诺的话依然算数,这一辈子我......我会等你,也再不会逼迫你与颜家。”他垂下眼道:“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了躲开我,仓促地做下任何决定,远走浣南......” 如玉轻轻应了一声。 “我,我其实很感谢。在我睁开眼,意识到这是十五这年的时候。没有相府,没有正雍帝,没有陆无双,没有为人妾,大好的年华,一切都过去了这么久,却也都还未发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便又隔世,但是,能重新来过,能重回此世,我很感谢。” “在意的人都还安好,颜家也安然,那些药农的悲剧,柳家,什么都还没开始,都还可以改变与挽回......”她放松了一口气。“还有你,还有我们之间,知道了你那边的事,你的承诺,也让我放松许多。” 如玉朝宇文玨一笑。“我很轻松,今日睁开眼的时候,前后几世加起来都没有如此放松过了。我不会为了避开你而仓促草率做任何决定的。”她哼了一声。“户部的一个小侍郎,现在的颜家还怕了你不成,失去陆家那条捷径,你不知道还要在户部混多久呢,我可是飞扬跋扈的阁老孙女,我爹也封侯在即,马上就成侯府嫡女了,用权势都能压死你,哪里还怕你。” 死过第二次,这一次,她的心境很不一样了。 如玉抬头看著湛蓝的天空,深秋的日照,烂亮而温暖,整个街道沐浴在缓黄金光之中,一切彷佛都明快了起来。 宇文玨也感受到了如玉的改变,她的眼神明亮,眉眼间不再带著挥之不去的郁色,笑便是真的笑,那是一种心中有所笃定,即使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在这人世间也有所归属的坚定感。 宇文玨也跟著笑了,笑容很浅,很真。然后他听见如玉说: “但是浣南,我还是要去看看的。因为那是,我如今喜欢的人生长的地方。” 宇文玨瞬间便僵住了。 这也是她这几日才依稀察觉的事,直到李自在挡在她面前,鲜血溅上她的那一刻,才清晰肯定起来。 如玉轻声道:“宇文玨。我喜欢他,李自在。他大概是没有你好,相貌不如你,学识不如你,只是一介平凡商贾,地位更是不如你......可除此之外,他的哪处都吸引我。即使不为了躲避你,不为了逃离京城,我仍旧想嫁他。”她说罢觉得面上有些烧,不自在地调开目光,把脸转到另一边去,却意外与人对上了眼。 “啊呀!”如玉惨叫了一声。惊吓了好大一跳。“李、李李李自在?”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什么时候?! 如玉瞬间面色爆红,恨不得能盾地而去。苍天,来道雷劈她罢! “颜姑娘!”李自在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要上前扶住人。 可他的手才碰上如玉衣袖,她便又惊叫了一声,急切地甩开。 “颜姑娘?” “哎呀你别过来!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宇文玨静静看了他们好一会,忽然转身便走。 “颜姑娘。” “你--”如玉撇开脸道:“你方才听见多少了?我同你说,刚才那只是应付宇文玨的话,你可别当真了!” “颜姑娘,这两日,在下受了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李自在斟酌著道:“在梦里,我是李家二当家,颜将军已经成了威远侯,姑娘是侯府小姐,我们在京城成了亲,而后......” 虽说是梦,可那些接连闪现的片段与场景是那样具体,连细节都十分清晰,李家的一切也全都对应得上,真实得离奇。如玉最后一刻倒在他身上,朝刺客吼的那些,言犹在耳。 自那日应下如玉的成亲交易之后,他多少打听了如玉之事。原本在镜湖边好好的相遇,到她排斥宇文侍郎的态度,他清醒后一直在想,莫非她也做了同样的梦,经历了他梦里的那些事? 然后他便来了。 带著点急切的心情过来,意料之外听见她与宇文侍郎的对谈,此刻却不知该如何求证。“而后便......唔,殉情了?”他搔了搔脑袋,“那些清晰得彷佛在下曾亲身经历过一般,那十年的李家发展,也确实是在下如今正紧锣密鼓筹划著的计画。梦里就像是现实的延伸。是以颜姑娘,这个梦境,你可也曾梦见过?” 因此,她一个与他云泥之别的名门贵女,才会找上一穷二白的他谈论婚嫁? 那梦应当算是未来的预兆,他看著却更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好像有人沿著他的生命轨迹过了一遍一样。 如玉惊诧得都忘了方才的羞赧。“李自在,你,梦到了那些......” “是,那些真实得不像是梦。说是预兆,却也有跟现实不同的地方。”李自在定定看著如玉。“梦里,我便是此次上京时去护国寺的,在护国寺遇上国师,他说我命数有异,替我算了命卦,然后告诉我,我命中克妻无子,且活不过而立之年。然而,梦里我会上护国寺却是李家艰难到了一筹莫展毫无办法的地步,因此才想去护国寺上香。但在现实中,一个多月前我收到颜姑娘的消息,以为是颜家有生意要谈,感到了一线曙光,因此并未上护国寺,而是在京中玩玩走走权当散心。” “所以此世,国师并未断言你的命数?!” “颜姑娘似乎很欢喜?”他挑了挑眉。 如玉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否则方才宇文玨那秀雅模样她看之无感,此刻却觉李自在这平凡眉眼别有一番风流味道。 “自然啦,活不过而立之年哪是什么好命数。” “活不过而立之年不正刚好。”李自在微笑道:“姑娘便可拿著我名下挥霍不尽的李家家产,逍遥快意的过日子,去看你心心念念的天涯风景,逛遍大好河山。” 如玉哼道:“你一贫如洗,穷到几文钱的小食都拉上我请客,哪来挥霍不尽的家产?”说罢一呆:“李自在,你的意思是--你要同我成亲?” “雍京酒楼里,姑娘不是与在下协议好了?”李自在道:“莫非姑娘反悔了?” 如玉急忙道:“才没有!”她一说完,面上又有些烧,赶紧又哼:“李自在,我们这交易可是你赚了,你娶了我肯定不亏的。” 一直听闻他这几年日子艰难......她不会再让他艰难下去的。 李自在道:“是是是,倒是比较委屈姑娘了,谁让我相貌不如人、学识不如人、只是一介平凡商贾,地位也远远不及人呢。委屈姑娘要将就了。” “李自在!”如玉大叫。 她那剖白的话全教他听见了! 李自在看著转过身去不再理人的如玉,浅浅地笑了。 交易么?在他做那样的梦之前,原是抱著成不成都无所谓的,交易的心态。 可现在,他心底升起一股期待。 “颜姑娘。” “颜姑娘下午可有空否?” “可否陪同在下去一个地方?” 李自在问了几声,如玉都不答。 她现在满是羞恼,沉浸在心事全都被人窥视去了的尴尬中。 “在下想上将军府提亲,顺道商议三书六礼细节--” 如玉立即转身过来,“这也太急了罢!” “的确是太急了。”李自在哈哈一笑。“在那之前,想请颜姑娘陪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上护国寺寻国师,请他再帮我看看命数......说起来,在梦里国师此时已经故去了,而此刻却仍安好无恙,这也是一相异的点。” 如玉应了。 谈及命数,她一样惴惴难安。 下午是对外开放的时候,护国寺人声鼎沸,前来上香的百姓将大殿前的石子路挤得水泄不通,如玉与李自在并肩走著,看见前头双双对对的男女,便假意踉跄了下,拉住李自在衣袖。 李自在哎呀了一声道:“姑娘当心,莫要真摔了。” “......” 她似乎发现了他顽劣的一面。 他们约莫花了两刻钟的功夫才顺利进到大殿,李自在参拜得十分快,他本就意不在此,一拜完便拉著如玉往众偏殿寻去。 好在并未花得多久时间,才刚打算寻找便在第一处人潮较少的偏殿里看见老国师的身影。 “国师,”李自在先打了招呼,“说来也是巧,临时来护国寺走走,竟然得幸遇见您。正好小的有事想请教一二。” “算不得巧。”老国师微笑道:“老衲是忽然有感,才过来偏殿这的。” 他这一说,李自在便直言道:“小的想请国师算一算命数。” 国师笑了笑:“施主福泽深厚,儿孙满堂,其它的老衲便看不透了。施主切莫过于执著命数,不问苍生问鬼神,没有付诸努力,再好的命数都是徒劳。” 李自在一拜道:“小的受教了。” 国师并未在李自在身上放诸过多的注意,反倒一直朝如玉看去。 他微露疑惑道:“此日再观小施主,却又没了前后两世因果,此世之魂,亦此世之身。”说罢一顿,复而又笑道:“总归是好事。祝愿小施主一世长安,福寿双全。” 这言下之意-- 如玉狂喜,抑制住激动求证道:“国师,您是说,此世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美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是么?” 国师颔首。 “国师,”如玉简直无法表达此刻心境,“承国师吉言。”她欣喜若狂地朝李自在看去,却见他也正望著她,午后的阳光斜斜透窗照入,照亮了他左侧的面庞,眼里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小施主既然来了,不如也拜一拜。” 国师微笑留下一句便出了偏殿。 “嗯?” 如玉抬头,对上殿前眉眼弯弯的月老像。 姻缘殿。 如玉窘然,对李自在道:“笑什么,一道拜一拜呀。” “是是是。” 后头结伴来求好姻缘的几名小娘子掩嘴儿笑道:“你们来错殿儿了罢,应当去隔壁殿呀。” “隔壁殿?” 李自在道:“子女殿。” “什么呀!”如玉莫名想到李自在成亲那日说的鹿茸鹿鞭那些胡话。 李自在笑道:“听见子女殿姑娘脸这么红?” “我这是给热的!”如玉瞪了他一眼,搓搓手道:“啊,好热好热。” 两人出了护国寺,李自在看著夹道两旁参天的古木,长长吁了口气。“只是梦境,真是太好了。没有因为我的不祥命数害了姑娘,真是太好了。” 如玉胸口一热。 不是的,是她害死了李自在才对。 她正想著该如何解释,李自在忽然顿步,在护国寺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颜姑娘。”他清咳了几声,又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发,理了理衣袖,一脸正经道:“若非关交易,颜姑娘可仍愿与在下成亲?” “嗯?” 如玉想了两遍才回过神他的意思。 李自在静静看著如玉。 如玉唔了一声,被他看得有些臊,“勉强愿意了。” “那么,”李自在神色柔和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上。“颜姑娘请务必过目。” 莫不是情签?如玉接过纸,忽然心跳失序,在李自在的目光下期待地摊了开来。 轰隆! 一道惊天巨雷劈下。 如玉呆愣愣地看了那纸条好半晌,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李自在,这,我好像识不得字了,这上头两字,写的是什么......” 李自在略略尴尬道:“借据。”他咳了几声,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这个,在下,阮囊羞涩,姑娘又是名门贵女,便是把我当了,怕是连聘礼的百一都凑不出来。不,连提亲时的薄礼都置办不了......若是等我当上李二当家再来提亲,怕是要耽误姑娘的大好年华了么......” 如玉风中凌乱,看著那一千两的借据。“你向我借银子......娶我?搁寻常人身上,便是卖田卖地卖房子也不会向姑娘家借银子的罢。” “这个,”李自在苦著脸道:“我大哥娶阿嫂的时候,就已经卖光啦。实不相瞒,现在李家祖宅已经典当给了我堂伯,那个,我们住在租来的小院......李家,真的穷啊。就连我上京,都是砸锅卖铁来的,姑娘不知,我那驴子中途生了病,我还在庙口做代笔给人抄写了两日的信才凑出钱给驴治腿呢。” “......” “但,姑娘信我,”李自在信誓旦旦道:“不出两年,必能连本带利还了姑娘的!李家不会占姑娘分毫便宜,也不会占了你的嫁妆去!姑娘等我几年,将来的南方四霸必有李家一席之地。”他眼中光芒万丈。他有十足的把握,加诸在梦里经历的那些,让他预知了许多事,这一回他必能少走许多弯路,比梦里要更加顺利。 李自在嬉笑道:“姑娘信我,我以浣南四美的名誉起誓。” 蛰伏得够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玉没好气道:“浣南四美?你不还是个又瘸又瞎的残疾么?哪来的四美!净说些没脸皮的鬼话。” 李自在补充道:“将来的四美。”梦里的。“所以姑娘可愿借予在下?” “一千两便想娶回阁老孙女?”如玉哼了声:“聘礼算上全部花销少说也得三五千之数。” 李自在瞪大了眼。 梦里李潇洒给了多少聘金出去? “这还只是现在呢。要是我爹被赐封威远侯,到时五千都不够。” 李自在喃喃念了一声。 “什么?” “户部侍郎的俸碌很高的么?”李自在兴叹道:“宇文侍郎,可真有钱哪......”梦里他们曾经是定过亲的罢。 如玉撇了撇嘴。“依他现在的身家才娶不起呢。”不过宇文家到底家底摆在那,宇文玨当年要娶她那是高娶了,宇文家自然巴不得促成这段姻缘,便是族亲都会凑足了钱给他。 她看了看李自在,道:“有人聘礼给再丰也未必是好姻缘。而有人嘛,倒贴嫁妆我也乐意哪。” “嗯?” “李自在,这是你第二次跟我借银子啦。” 李自在惊道:“第二次?”梦里的也要算在他头上么? “而我的答案依然不变。” 嗯?李自在偷觑了眼如玉,见她竟无说下去的意思,不禁疑惑地搔了搔脑袋。梦里她说了什么?那梦太冗长,许多片段又都是飞掠而过,除了成亲那时与被赐杀的那幕他记得一清二楚,其它他没有巨细靡遗记下啊啊啊! 她当时,说了什么? 没多久李自在便正式上门拜访。 颜凛收到消息,早早地等在府里会一会他。 自从上次苏珩父亲过来提亲,如玉告诉他想嫁给李自在开始,他便对李自在这人与李家做了一番详尽的调查。 而查到的结果,让他非常不满意。 “爷爷,一会儿人来了,你可别刁难人家。”如玉扯了扯颜凛。上一世宇文玨找了她堂伯当陪客,他也没少为难宇文玨,这次李自在只身一人来访,如玉著实有点担心。 李二当家在雍京可以找到世伯世叔,一穷二白的李自在就没办法了。 “怎么会,爷爷绝对不会为难人的。”颜凛微笑说完,转头便道:“去催催碁儿冽儿斐儿还有漱石、韬文、子君,就几条街是隔山还隔海了,拖拖拉拉的。” “爷爷!”怎么连堂叔堂伯都找来了! 李自在一进厅堂,便见颜凛端坐在厅堂正中,他的左右下首处分坐了数名威严的中年男子,后头则站了满满两排的年轻男子。 这气势,不知道的人还当三堂会审呢。 如玉见他进来,便拉著他同颜凛行了大礼,而后一一介绍各个伯伯叔叔堂伯堂叔与堂兄弟们,李自在听得暗暗心惊,不得了啊这些人,颜家子弟各擅胜场,不少都是将来数得出名号的风云人物。 他视他们为未来的丰伟人物,抱著崇敬的心朝众人一一打过招呼,颜凛在前头看得稍微满意了些。 不骄不躁有耐性,看来即便是南方的没落世族,那也还是世族子弟,举止还是得宜的。 “李二。”颜凛清了下喉咙,道:“父母双亡?” “是的。” “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这个,”李自在苦笑了下,“是的。” “又瘸又瞎?”颜凛挑眉:“一个需要将自己装成废人与疯子好求生存的地方,我又怎敢把玉儿嫁过去。” 他其实本也差不多装得到头了。“颜阁老,关于这些,请听在下一言。” 于是李自在与颜凛相商了许久,他运用梦里所预知的情势,从他与李潇洒的盘算到将来李家的发展,商铺的经营,还有将来大雍的情势都细细分析了。 颜凛这才正眼看向了李自在。这人眼光毒辣,所预测的将来形势发展、水路陆路运道与税赋改革都是朝中正起了初案在研拟的,现在几百个草案漫天飞,李自在的分析切中了几个呼声最高的草案,还比户部提出的那些更要周全有可行性,就像疏理了那些草案去芜存菁过后的完整版本。 颜凛惊异地看著面前侃侃而谈的人,他开始相信如玉的眼光了,此子胸有邱壑,来日可期,必不是个平凡人物。 只是他对玉儿...... “李二,你的那些计画,不必去同柳家周转,颜家可以帮你。此时我可以不收你的聘金彩礼,不要你一分花销。但,李家之后的那些产业,颜家都要入股参一份。”颜凛目光如炬,“这一份便挂在玉儿名下。” “爷爷,李自在可是过了您这关了?”如玉高兴道:“您便放千万个心,前日我们上护国寺,国师还说我们福泽深厚,子孙满堂呢。”国师只说了李自在,不过如玉硬是捎上了自己。 “哦?”国师也看好他们么?颜凛哼了声道:“勉强过关罢。” 李自在一喜,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见一雄壮的中年男子看著自己微笑。 “李二,换我谈谈了。我是如玉的二叔,颜玖。” 于是李自在被颜玖拉进了邻间密谈。 一个时辰后,颜玖满意地出了邻间,李自在跟在他身后出来,一副吃鱉样。 “李自在,辛苦啦。”如玉朝李自在一笑。 “不会--”李自在话还没说完,便见另一名男子站到了自己面前。 “我是如玉的三叔,颜斟。” 李自在暗自扯了扯如玉,颤声道:“你......有多少个堂表叔伯?” 如玉看了看厅堂里的人,道:“不算太多,也就十八个。”她看著李自在垮下来的脸,安抚道:“啊,不过有的病了,有的在边关,有的无法告假还在当值,没来这么多的,现在也就那么--” 李自在的脸亮了起来。 “十五个。” 李自在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大雍三十一年的正月初一,雍京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颜府要嫁女,另一件则出乎所有人意料,一直没没无闻也无甚作为的八皇子,竟被人发现府内藏有大量龙袍、御玺、龙椅龙床等,具都是皇上才能有的规格摆设。而八皇子的岳丈王宽和同时也是太子岳丈,所有矛头都直指八皇子与太子结党,如今太子中箭落马,所有一切便转由八皇子继续。 此事真假尚未查清,但已在雍京引起一阵轩然大波,一时压过颜府嫁女一事。 隔没多久,同样的人,差不多的场景,如玉又再度坐上了花轿。 此次并未有先前的热闹,嫁妆也只是寻常贵女的七十二抬,颜凛虽然也是尽力办得风光,却未向前世一般存著补偿的心竭尽所能铺张,李自在不必绕过大半个京城,也没有满城群聚而来抢欢喜钱看热闹的疯狂群众。 如玉坐在轿子上,听著外头此起彼落的贺喜声,这一次,风言风语少了许多,不再有人奚落李自在是捡了破鞋,顶多说几句他平步青云,白捡了大便宜。 如玉听著外头一群跟著轿子跑,一路抢著甜糕喜糖的孩子的嬉闹声,空荡的心被填得满满涨涨。 轿子很快地来到了李家客邸。 颜凛坚决不同意以酒楼作为拜堂请酒的地点,李自在签下一张一张的借据,将梦中李家客邸的宅邸盘了过来。 为了成亲,他欠下了庞大钜款,就差没签卖身契了。 “轿子来啦!” 喜轿到了客邸外,一群喜娘上前将如玉扶了出来。 如玉出了轿子,悄悄掀了一角偷望了李自在一眼,见他又是那个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潇洒新郎倌。 一群喜娘将如玉团团围住,又是那个可爱的小喜娘跳了出来。 “来啦,来啦。”小喜娘嘻嘻笑道:“新郎倌可要通过大家的考验才能牵走新娘子哟。” 李自在一派从容:“尽管来。” “这些香囊都不是!” “赤色。” “鲜虾馄饨。” “稻陇掀翻千重浪。” ...... 就在众人的惊异之下,李自在游刃有馀地过了二十三关。 “嘿。” 最后一关,晚画站了出来。“李二郎君,休想如此轻易地带走我家娘子,这是最一道题,你若是答不出,便罚你当众向我家娘子表明心迹。惩罚未通过可带不走人哟。” 她扫了眼四周聚过来看热闹的众人,对李自在不怀好意一笑。“请新郎倌背出颜家族谱,唔,未免大家觉得颜家太刁难,便从我家娘子第三十三代开始,往上数十八代,从第十五代颜氏先祖开始背。” 一旁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李自在看著众人等著看好戏的神情,哎呀一声道:“这也太为难人了!从第十五代谁背得出来呀!” “表明心迹!” “好样的,领罚领罚,快去表明心迹!” 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不疾不徐道:“第十五代这顺序太不好抓了,我便从第一代开始背。” 什么? 众人俱都惊掉了下巴,看著从容不迫背出颜家族谱的李自在,心中同时万千头疯马狂奔而去。 他们不信!这种非人的题都能通过? 这颜家女婿是哪来的神人哪! 李自在在众人一片惊呆目光中问晚画道:“我可通过了?” 晚画也是一脸呆滞。 这就是个刁难题,她没想人会通过,颜家族谱这个她根本不知道答案哪! “通、通过了罢......” 李自在哈哈大笑,顺利地走到如玉面前。 “颜姑娘,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