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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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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玨?    “相爷在这儿发义粮?!”    “是嘞!”那小厮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最近不是掀出了李家那事么?那些药农们忒可怜哪, 等官家处理好不知还要多久哪, 相爷仁德,在处置与补偿出来前在各大药铺附近都设了义粮发放点, 这儿是米,还有的地方发碳与布的。”    宇文玨有这等善心?    如玉的目光流连过排成长长一条的人龙, 热情吆喝发粮的小厮们, 最终定在领米众人那脸上感恩戴德的欣喜神色。“李自在,你瞧, 你多笨哪,发放义粮这事, 对宇文玨不痛不痒,对百姓帮助便也是几餐饭的事, 却让他轻易赚得了好民声;你想盘下这些药铺, 稳定药市,得付出多少心力与血汗,还不知要赔上多少银子?更别提, 可能还没人感激......如此吃力不讨好, 也就你才做了。像宇文玨那般才是聪明人哪。”    “相爷一番心意, 被你说成如此样子......”李自在失笑。“想做便做罢,哪计较得这么多。我做这些, 也非为了别人,更多是为了自己。人生所求不过三事,吃得尽兴、睡得安稳、笑得开怀, 若有想做而不去做的事,我会睡不安稳的。”说罢他便进了药铺。    药铺里一片惨烈。    许多药材洒到了地上,陈列药材的矮柜东倒西歪,几个伙计遮著脸正弯腰忙著收拾,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在掌柜与管事面前理论得正激烈。    如玉正要跟著进去,忽然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名十来岁的小少年。    “大姊姊。”小少年怀里抱著一个小盆,盆里装著白米,显然刚从义粮那领了米,他怯生生地望著如玉,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模样,脸上一片通红。    “怎么了?”少年让如玉想到了堂兄弟那一票孩子,她入相府后便没再见过侄儿们了,此时再回颜家,当初那一票围著她叽叽喳喳打转的可爱孩子早四散天涯,闯荡人生去了。她怀念地低头朝小少年一笑。    “这个,给你。”小少年将小盆给如玉。    “嗯?”如玉接过米,又见小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他从小袋里倒出一个青色小玉佛,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然后献宝似地双手捧著递给如玉。    “还有这个,也给你。”    小少年衣著剪裁老旧,有些松垮过大,料子也不是挺好,看得出家境不如何,那质地粗劣的小青玉对他而言已是十分珍贵了。如玉微微弯身,平视著小少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者,为什--”    小少年急急打断她,著急嚷道:“这个一点都不贵重的!”他嚷完,又著急道:“不不不其实这个还是很好的,是我们家最好的宝贝了,娘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给我,可以保平安,很灵验的。大姊姊你收下它罢。”    “既然如此珍贵,那便好好收著,莫要随意给了人。”如玉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要将小盆还给他。    “才不是随意给的。”小少年羞赧地瞧了如玉一眼,低下头道:“大姊姊从马蹄下救过我一命的,在我更小的时候,京城大街口,我娘在那儿卖地薯......”    “嗯?”    “对不起。”少年低垂著脑袋,“我一直想找大姊姊道谢的,但是都找不到你了。”说罢又高兴道:“还好今日被娘催著来领米,就遇上了。大姊姊,当时谢谢你,这个你一定要收下......”    啊啊啊。原来是他。    如玉回想起来了。    第一世她同宇文玨来往正热络时,相约上街游玩曾冲出街口救下一个孩子,却冲势过猛撞上对街角,结果孩子母亲赶上前来道谢都没有,一把抢回孩子,直嚷著没钱没医药费便跑开了。    当时她初次尝到所谓的人情冷暖,曾闷闷不乐了好些天。后来宇文玨曾派叶九冒充孩子,每日到颜府放地薯......    第二世她重回十四五,与李自在上街时,又遇过这个孩子,那时她仍旧冲上前去了,结果李自在却快过她,代替她救下孩子撞上对街。    是了。    她怎么没想到呢,同样的一件事,身旁站著不同的人,却是不同的结果。    宇文玨凡事谋定而后动,处事圆融细致,却不会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孩子而牺牲自己。反倒是那家伙......如玉眼睛扫向药铺里那个头顶一圈白巾,一颗头两颗大的人。    那么,便如此罢。如玉深吸口气,挥去这几日不断盘旋脑海的念头,瞬间做下一个决定,眼中闪现一抹坚定的神采。    “谢谢你。”如玉朝小少年灿烂一笑,神情诚挚而温柔。“有你这句话便已经够了,谢谢你这些年寻过我想道谢报恩,这米我就收下了,但玉佛是你母亲对你的一片心意,你可得好好收著。”    “可是,”小少年紧张道:“除了这个,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大姊姊的了。”    “那便这样罢,将来你行有馀力之时,便随手帮助有需要的人,就当是回报我,可好?”    小少年看著她的笑楞楞点头。    此时秋老虎正威猛,北风瑟瑟,拂来一阵寒意,如玉呼著白气,胸臆间一片温热。    原来这个小少年惦记著她感念著她。即便再苦难糟心,这人间却也总还有著美好之事。    她轻声道:“可真是谢谢你了哪。”    说罢,她捧著米,告别了孩子进了药铺。    如玉进去时李自在与药铺掌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两人气氛正僵著,看来并未谈妥达成共识。    老掌柜见如玉进来,扔下一句道:“这可不是我要拦著不让你见主家,你这个总价是吃不下来的,上百间药铺光楼面就多少银子了,便是撤了药行生意,光地价都不知道能翻多少回来,何况雍京药市可是浣南三倍大呢。开这价让我去问主家,岂不是给我添麻烦么?”说罢便招呼如玉道:“小娘子,需要抓些什么药?”    如玉进来,恰好听见了末几句。    她迳自走到李自在身旁,道:“李自在,算我一份罢。”    “算你什么?”李自在瞥见她手上的米,惊奇了一下。“颜姑娘......可是饿了?”    “唔,没有。李家药铺,算我一份。”她朝李自在微笑:“说不得你还比我穷呢。颜家这一代只有我一个女儿,当年我入宇文府时分文未带,我爷爷、我爹还有我那一票叔叔伯伯打小便替我准备好的丰厚嫁妆全都还在呢,还有我二娘划给我的一排京城商铺,珠宝首饰,相府前些日子送来的赔偿,加上我娘的嫁妆也都留给了我。我没数过我有多少家底,可我爹前几日才又帮我建了个新的库房......几万之数还是有的罢。加上这些,够吃下这些药铺了么?”    李自在呆若木鸡。“颜姑娘?”    “我这些年从没安枕过一日。我也想,睡得安稳些......”    “这个,既是嫁妆,颜姑娘还是留著。”他话一出口,见到如玉绽开的笑容,忽然意识到不好,却已是来不及--    “那嫁妆放著也是死物,眼前你既然需要,便拿去用罢,权当是我借与你的,或我的药铺参股。”说著她眉眼弯弯地看著李自在。“你若觉得受之有愧,那便同我成亲罢。”    轰隆!    又是一道巨雷,将李自在劈得外焦里嫩。    “颜姑娘越见风趣了,咳,哈、哈哈......”他乾巴巴笑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当我同你借的罢。”这盘药铺所费之钜确是有点超出他的预计了。李家归他所管的家业足有三一,便是如此他能动用的盈利与收入也是有限,万户人家的家计都仰丈著李家,他不能随心所欲胡乱作为,何况还有药农那儿的补偿要给。    如玉这一来,倒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这开口闭口要嫁他、同他成亲的,李自在扶额。    “哎哟,王掌柜,您这药铺今个儿居然还开著?”    如玉与李自在循声望去,见两名小娘子提著菜篮站在门口。    王掌柜还未招呼,其中一名小娘子便又开口道:“脸儿可真大。这种压榨药农赚取暴利削民的恶商,早日倒了好!”说罢朝里头丢了好一些烂菜叶子。    王掌柜赶紧侧身避开,这才没被菜叶给砸到脚。    如玉看向李自在:“瞧见了么?”顶下药铺,这可能便是之后李自在会遇上的事了。    “自然。”李自在乐道:“谁说京城人冷漠的?我瞧著各个嫉恶如仇,一片热心肠哪。”    “......”    两人出了药铺,掌柜会向“主家”递消息,再由主家联系他们。    “那便随我去侯府清点嫁妆罢。”如玉朝李自在笑道。    李自在要往小食巷巷口走去寻李家的马车,如玉拦住他,“侯府离这儿不远,穿过几条巷道就到了,马车反而不便。”    于是他们便拾步回去。    如玉带著李自在,一穿进幽静的小巷弄,便道:“李自在,我还有外祖那儿的私产,那也是很可观的一份,也可以一起给你,连同我的嫁妆都拿去,不需要你还......但是有个条件--”    “你同我成亲,我将名下的财产都过给你......横竖那些身外之物在我手上只是死物,在你手上却能帮助更多的人。”    李自在停下步子,轻叹道:“其实,在下习惯了身无负累的快意日子,此生并无成亲打算。”    “就因为那个此世无妻之说?”    李自在惊讶。    “我听茵茵说了,那更是刚好了,我命数有异,国师曾言我并非此世之人,若按照正常轨迹,怕我早都不在了。”如玉定定看著李自在,“你说这岂不是缘份么?反正你原先并无成亲打算,想来也无中意之人,那更该答应了,合则两利,你有了侯府女婿的名头,想来行事更为方便罢,颜家在雍京人脉极广,李家完全可藉助颜家的势力入主雍京,将生意从浣南向北拓展,一会儿你顶下的这些药铺也可以挂上侯府之名,我爹名望极佳,对你重整它们也是一大助益......”嫁与李自在,离开雍京到浣南重新开始,这原是如玉上一世便已打算好却没来得及实行的事,她试图说服他,但却没什么把握。毕竟这一世的李潇洒与李自在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不必再藉助任何人的势力与帮助了。    “于我而言,宇文玨紧逼在后,宫宴上官家的赐婚,你也见了,生在公侯之家,可比你有钱的苦恼还更苦恼,可能随时被卷入身不由己的事中......我虽恢复了自由之身,却日日胆颤心惊,就怕隔日醒来人又回到了相府。思来想去,也唯有赶紧成亲逃离,才不会再被卷入任何事中。你也别挂心,将来你若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不会占著你正室之位。我不过想寻个由头离开京城,去过一把清幽日子,我此生,还未去过南方呢,也想去看看流水人家,喝一杯新茶,听听棹歌晚唱......”    李自在面露迟疑。    “就像茵茵与李大当家当年那样,互蒙其惠,可好?”如玉见他不豫,放低姿态道:“其实说是互惠,不如说是我在寻求帮助,于你是锦上添花,于我却是雪中送炭。”    李自在的反应却出乎如玉意料,他见避不过去这话荏,一反嬉皮笑脸,正色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这漫漫人生,总要寻了真心实意喜欢的人才好。今日你轻易嫁了我,明日遇上如意郎君又该如何是好?我一男子,再娶容易,你一女子,再嫁难道容易么?别在心慌意乱时草率做下任何决定。”    如玉未曾见过他如此厉色,急道:“不,我、我兴许也是喜欢你罢。”    “你喜欢我?”李自在挑了挑眉,忽然欺近如玉,手搭上她的肩,脸贴到她耳畔道:“那你说说,如何喜欢?”    一阵温热气息拂过如玉耳边,她吓了好大一跳,想也不想地将李自在用力推开--    “唔!”    李自在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在青石板上,疼得眦牙咧嘴。“颜姑娘,你快要把你的意中人摔死了。”他重伤在身,本就顶著头晕强撑著出门,此刻一摔,脑中剧烈天旋地转,缓了好一阵后才摇头笑道:“你同我说话脸不红气不喘,与我在一块神情不见格外雀跃欣喜,待我同他人无异,我虽未曾喜欢过人,却也知这非喜欢一人的表现--”    如玉被他这么一戳,不禁有些窘迫,支支吾吾道:“我的确是欣赏你的,喜欢也是有的,你性格爽朗,心肠好,唔那个,”她想到李自在最是沾沾自喜自己的容貌,赶紧夸道:“五官长得又好,俊美绝伦,风度翩翩,教人一看就移不开眼......姑娘家喜欢上你也是正常。”    “过奖,过奖。”李自在先是高兴一笑,而后沉默了好半,很是无奈道:“其实那都是我瞎说的,哄哄自己图个开心,日子沈闷,只能自己找乐子了。我这脸皮,普通得很,也就勉强能看不扎眼了。”    “......”敢情他自己知道!    “颜姑娘过去虽经历了好些不如意之事,但你还年轻,家世好,容貌好,温婉娴淑,日子还长著呢,必定能觅得良配的。莫要著急著摆脱一切而冲动了。那日赐婚,最终不也顺利推掉了么,定远侯与颜阁老还是有能力护著姑娘一二的,那相爷虽有意挽回姑娘,倒也不像会要强人所难,颜姑娘现在是十年怕井绳,大可放宽心缓缓。”    “不是的......”如玉想起宇文玨,想起正雍帝,便有种掌握不住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心头涌起一股慌惑,但她又无法同李自在解释清楚个中缘由,登时无言。    李自在拍拍屁股起身,将头顶歪了的大白头巾扶正,“这人哪,若是想做一件事情便会千方百计找理由说服自己去做它,你现在想嫁我,看我自是千好万好;等到哪日觉得后悔了,看我又是千万个不好了。可能到时你便觉得我为人讨厌,没有定性,性格恶劣,长得还丑,脑门有洞......”    如玉正陷入被拒绝的失落与烦闷中,闻言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会的。”她看过他人前人后、贫穷富裕的模样,再清楚不过他的为人了。    虽然有想过遭他拒绝的可能,但真的听见拒绝之语,实在压不住那怅然若失的情绪。她收拾了下心情,见李自在著实无意答应,便道:“那便罢了,我总不好强抢民男......李自在,那你还要我的嫁妆么?先说了,这可就是借了哟。”    李自在呼出一口气,拍胸道:“借!”    他朝如玉一笑,心下却暗恃著回头便朝几个至交好友周转银子,那毕竟是姑娘家的嫁妆,他只打算这两日应急,与主家商谈时拿去充数晃个过眼,让那主家相信他交割那日有足够财力交付便可。他既无意耽误人家,便不能占人便宜。    两人回了侯府,却见侯府围墙外一大群作坊的工人正在敲敲打打,木材石板堆了一地,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如玉惊呼道:“爹跟二娘竟在修缮侯府?”    李自在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疑惑道:“侯爷不喜修缮府邸么?”    “不是,侯府是前亲王府邸哪,没皇上首肯,外观上不得随意修缮的!”小敲小打也就罢了,重修外墙如此大动静,也太招摇了些。如玉微微皱起眉头,她这几日可未曾听闻爹或二娘有修缮府邸的意图。    且侯府好好的,年年都有报请维护,也并不需要修缮。    如玉带著李自在进了侯府,听闻颜赫在府中,便先去见颜赫。    管家将她领到了正厅,如玉才一跨入正厅,颜赫与人相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她这才发觉颜赫有客人在,连忙拉著李自在要退出去。    “颜姑娘留步--”    里头的客人出声。    宇文玨?    “玉儿,来同相爷与工部许大人打声招呼。”颜赫也见到女儿了,虽然不情愿,但基本的礼数仍是要顾。“你怎面色如此苍白,脸儿都尖了,是不是这几日累著了?打完招呼便早些下去休息。”    李自在看著面色红润气色颇佳的如玉,再看看面无表情一派正气的威远侯,眨了眨眼。    “爹、相爷、许大人。”如玉依序朝两人行礼,微不可见地朝李自在那儿移过去几分。    李自在也躬身道:“小的见过相爷、见过侯爷、见过许大人。”    “这位是?”颜赫看著眼前扮相诡异的人。    “这是这几日风波中心的李家二当家。”宇文玨扫了一眼与如玉靠得极近的李自在,微笑道:“看来李二当家恢复得不错。”    李自在低下头道:“托相爷的福。”    “玉儿,没事便下去。”颜赫摆了摆手。“明年圣上即位十年大庆,圣上欲在年前翻新几大亲王府,指派了工部许大人与相爷监工,相爷凡事亲力亲为,最近下了朝少不得拜访侯府,以后多的是机会叙旧,不急一时,你面色疲惫,便先歇息去罢。”    换言之,最近的下午时分没事便别待在侯府了,赶紧避开宇文玨来的时段才好。    “稍待。”宇文玨见如玉应声要告辞,连忙道:“正好,我今午心血来潮做了些糕点解馋,想起颜姑娘喜欢桂花糯米糕,便顺道带了一些来。糯米糕软糯清香,甜而不腻,配上薄茶解乏提神最是刚好,颜姑娘可尝尝一二。”    他一个示意,侯府管家忙上前接过糕点递给如玉。    颜赫恍然,原来宇文玨一直搁在身旁的木盒装的是糕点,他进门时管家当他带了薄礼来拜访,几番要接过都遭宇文玨拒绝。    一旁的工部尚书许可暗暗看了宇文玨一眼,有心讨好,抚须笑道:“就为了这个糕,这几日相爷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文渊阁后院的小灶,这可苦了众阁老们了,大伙吃得脸都快糯米色了,还有两人腹泻呢。小姑娘看见的这美味米糕,背后可含了一票阁老的血泪哪。”    如玉接过小巧的木盒,打开一看,里头装了巴掌大的九块糕,看著糯白工整,散发著桂花的清香,糕皮上裹著一层美丽的水泽,成相不错,与外头糕点铺子卖的也相差无几了。    这桂花糕确实是她在相府那些年最常吃的一道小甜点。    如玉合上盒盖,道:“相爷费心了。可这糕如玉实在吃得腻味,那些年在相府常吃,不过是因为这糕最便宜,工序又简单,是唯一不会被相爷夫人克扣住的点心罢了。”    “原来如此,腻味那便不要吃了。”宇文玨温声道:“做为赔罪,那颜姑娘喜欢哪些吃食,近日有空我便给你做来。”    如玉还没来得及拒绝,颜赫便先出了声。“相爷公务繁重,近日事情又多,这未免太劳烦了。我府上厨子的南方小点做得也挺好的,玉儿嘴馋随时有得吃,便不劳费心了。”    “不劳烦的,顺手而已。”    “如玉并未有特别喜爱的吃食,相爷公务劳碌,别耽搁在这些琐事上了。”    宇文玨做点心?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人一眼,如同李自在一样,她似乎没完全了解过此人。    “怎会是琐事,给你做点心比处理那些糟糕事重要得多了。”    他这么一副深情的面孔,让颜赫差点吐了一口老血出来。    颜赫重咳了几声,赶紧把如玉给赶下去了。    宇文玨看著如玉与李自在一道离去的背影,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拳头。    他方才所言不合时宜却也别无他法,私下里如玉必定不愿见他,怕也再难找到碰面的机会。    只是,这个李自在......    前世重生,如玉便曾主动找上此人想嫁予他,让他警戒在心;只是这一世他想著如玉与李自在并不相识,而她又无意于苏珩,这才乾脆放了人,希望与她重新来过,谁知便是那么刚好,两人转头宫宴上就遇上了,如今不过几日功夫,还已同进同出。    宇文玨缓缓吸了口气,抬头拾起工程纸,继续与许可及颜赫讨论修缮事宜。    如玉,你说馀生非他不嫁;而我,馀生非你不娶。    药铺之事进行的并不顺利。    李自在与如玉两人被请到了京城最豪华的茶肆,柳家茶肆,一个隐密的包间内。    一名一身贵气的中年男子懒散地靠在榻上,前端坐著两名俏丽的婢女在替他捶著腿。    他身上穿著瞧著比如玉与李自在都好,案上摆著一坛千金难求的神仙酿,空中散著淡淡的龙涎香,此刻舒适地微眯著眼,那享受的模样让如玉心头升起了一把火。    按照李潇洒的说法,是柳成荫的几名堂弟与侄儿做下的恶事。李潇洒当初卖岳丈面子,把雍京几间脂粉铺子交由柳家托管,柳成荫官职在身,铺子自然不能由他打理,便交由从商经营药铺的几名族弟与子侄管理,统管的是他大堂弟柳随。    柳随经商多年,十分懂当中的条条道道,他原先好好打理了一年有馀,见李家放权并未派人巡管,便起了心思,先是亏空了李家的脂粉铺子,又把脑筋动到李家良好的商誉上头。    他原先经营著几间不小不大的药铺,利用李家的商用凭证与商铺大印,找来官府的人作证,打著李家名号从同行对手那挖走了无数药农,买下许多药田,并与他们定下收购药草的合约。    第一年的合约还是正常的,待到第二年,柳随与官府之人上下交相贼,悄悄改了合约,药农们未有留意,他们这行业习性便是如此,合约年年一签,内容基本不变,见官府的人在此也未有人多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下了窜改后的长年血汗合约,原本的交付五成变成了九成,收购价格也多了一个可由主家定夺的规定,柳随用低廉的价格从药农手上大量搜刮药草,赚取价差暴利,药铺与药行一间开过一间,没多久便拥有百来间铺子成了雍京第一大药商,还开始开起了茶肆酒馆,药农们暴起过数次,可每回都被官府的人吃案挡下,柳随背后有柳成荫作靠山,势力盘根错节又懂得贿赂,无权无势的药农们根本奈何不了。    这才是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躺在民脂民膏堆砌出来的奢华大床上、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浑帐。    凭什么脑袋被砸的是李自在,百姓感谢的是宇文玨,而高枕无忧优渥享受的是这个浑帐!    “李家二当家,随意。”那人指著案前的蒲团道。    李自在文风不动,道:“我一不同畜生二不同走狗说话,让你主家来见我。”    “哟。”中年男子拍手道:“不愧是李二当家,有眼力,在下成胜,替柳爷打理所有的药铺子与这间茶肆,虽不是个什么人物......”成胜拉长了尾音道:“不过我们柳爷说,与李二当家谈事,我这等货色便够了。再说了你们的开价如此低,”他比了个二,“想全盘收下药铺,至少要翻倍哪。百馀间炙手可热的大药铺,李家二当家就出了那么点,未免太膈应人了。”    什么?    如玉道:“昨日才谈好的价,今日便翻倍了?柳随未免欺人太甚,炙手可热?那些药铺如今烂的烂、惨的惨,人人唾弃,未必都有我们开价的价值,再过个几个月裁决出来了,药铺遭到查封,柳随被清查,怕典当裤杈都赔不起钜款,有蠢蛋愿意出来接手麻烦他便该偷笑了,还敢坐地起价?”    “裁决?查封?清查?”成胜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这位姑娘,你莫不是搞错了什么,当初同药农签约,可不是我们主家出面的,是几个药铺的管事,黑心讹财的人也是那些管事,底下人胡搞,我们主家也是莫可奈何哪。再说了,便是上头的人判下来了,这下头抓人的可是地方官府,这地方官府与我们主家......”他愉悦地一笑,伸出两手握拳指节处相贴,小指互相勾了一下,大拇指也缓慢贴合。“可是这种关系。嗯,轻点儿,换腿肚子,对......”    李自在一言不发,转头对如玉道:“走罢,披著人皮的畜生与狐假虎威的走狗,没什么可谈的。”    这是如玉第一次听见他说重话。    手下都如此张狂,可以想见那柳随如何了。    两人出了茶肆,往一条街外的雍京酒楼过去。    李潇洒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此时难得人在酒楼里,他们两人进去的时候,李潇洒正在酒楼大堂绕圈儿,他负手垂头唉声叹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见了李自在回来,劈头便道:“我有一个好消息。江南苏家与相府都愿意共同承担补偿,李家负担三二,苏当家与相爷负担三一。”    “苏大哥?”    李潇洒道:“正是,听说是苏当家主动寻上相爷的。”说罢摇头:“看见苏当家如此我便宽慰了。原来这年头,傻子不只我弟哪。且他更傻,与他更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事,自个儿跑来散财?”    如玉,不论你想做何事,我都会帮你的。    如玉想到那日镜湖边苏珩对她说过的话,愧疚感陡生出来。    李自在狐疑道:“好消息你愁成这样,该不是今日又被阿嫂赶出来了罢?”    李潇洒昨日才被柳茵茵赶了出来,他每回抱女儿小阿宝就哭,半点儿都不领情,但一到了柳茵茵与奶娘手上就乖得跟什么似的,昨日小阿宝在他怀里乖乖喝水,他得意的抱著女儿风骚从一楼门卫到三楼晒尿布条的婢女都晃过一圈,结果得意没一刻钟便被柳茵茵发现这蠢货在水里掺了糖,当即翻脸将人扫地出门,派了奶娘出来训了人大半夜。    李潇洒讪讪道:“若真是为了这种小事发愁便好了。补偿的事除了这个好消息外,还有一个坏消息。”他见李自在洗耳恭听的模样,若是平时他早起了坏心思勾人胃口了,可此时全无兴致,“前来申请补偿的户数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多。也就多了那么......”他伸出二指。“两倍。”    李自在忽然晃了一下。    “我头晕......”    李潇洒赶紧扶助他,然后面色大变,手按上他的额头道:“你在发热!”    如玉也是焦急。李自在为了不见风,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脸上也覆了面巾,她看不出他的面色,见他行动与往常无异便也未多注意。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    大夫先是看了他的伤处,心音唇舌眼瞳都仔细检查了一番,下了个判断道:“思虑过重。”    李自在一听便挣扎著要起身,如玉赶紧压住他。“李自在!你便好好休息罢。”她蹙眉道:“自己身子要紧,先别管那些事了罢。那本就与你毫无关系,现在还处处不顺......”如玉道:“先放弃罢,耗费这些心力去做与你无关的这些,值得么?既然补偿比原先预计的要多,药铺那边你就歇了心思罢。别硬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放下便会好过很多,当回你那个身无负累,每日潇洒快活的李自在不好么!”    “我没事,腹泻也说思虑过重,头疼也说思虑过重,这些大夫,诊不出所以然来便说思虑过重,那不过是个推辞罢了。”李自在坚持起身。“或许是不关我的事。可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当为。”    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著,道:“此事仍大有转机,方才那人也说了,上头的人......我想去拜访相爷。”    上相府拜访往往是扑空的,需要等候回音,每日想拜会相爷的人成千上百,都是由门房收了拜帖与礼品,由大管事先筛过几轮,宇文玨回府后再看那些重要的拜帖,急的他便回递帖子约访,不急的便由大管事去安排,休沐时约见人。    李自在一介平民,平常时候是约见不到相爷的,不过宇文玨这几日的行踪十分好掌握,每日下午他会到威远侯府“监工”大半个时辰。    今日自然也是,李自在到的时候,宇文玨正立于威远侯府中庭的水榭回廊上,安静地看著庭园风物。他的亲随叶九抱著一个孩子也坐在一旁。    打著监工的名义,他日日在侯府四处走看半个时辰,脸上一副轻松模样。    侯府众人都在窃窃私语相爷的闲适,只有叶九知道他已经忙碌到每日合衣睡不满两个时辰的程度了。宫里那位正忙著清算陆家,宇文玨自是脱不开身,一边又要统筹规划明年新年的庆祝大典、修缮监工五处亲王府与护国寺,更别提日常堆积如山的朝务公务,还有李家的事宇文玨也向百姓承诺处置妥善,而陆无双也还在相府里......    “爹爹!”滚滚不满地叫嚷,一把拽住叶九衣襟。“你看我扮的鬼脸可不可爱?”    “哎呀。”叶九一个寒颤。“小兔崽子,很冷的啊。”    “可不可爱?”    “可爱。”    “那你扮一个给我看。”    叶九无奈地学儿子扮了鬼脸。    滚滚一脸嫌弃:“好丑哦。”    “我揍你哦!”    宇文玨朝叶九一笑:“阿九,你真是比我幸福得多。”    “爷......”    “阿九,既然晚画不愿回去,你便留在侯府。”    叶九大惊。“爷!”    “好好珍惜,陪在妻儿身边。”他仰头看著满院的梧桐,“莫要像我,没有了可以陪的人,只能在她生长的地方寻一点她的气息了。”    叶九最不擅于接这话,正绞尽脑汁想著回覆,便被适时插入的声音解救了。    “相爷,打扰了。”    李自在躬身道:“小的想--”    宇文玨一见人,便打断道:“可以。”    李自在诧异抬头。    “本相知道你的所求。那柳随本相自可定他的罪,抄他的家,连同那些沆瀣一气的地方官一起......那些药铺等柳随被问了罪你再低价接手罢,到时可是他上赶著求你了。”他看著李自在惊掉下巴的表情微笑道:“本相没有窥心术,只是前几日你上药铺打听柳随之事,今日又特意来见我,自能猜出一二。”    “唔。”李自在合上下巴,又道:“那柳随似乎从头至尾都在暗中唆使指挥,未曾出面过,也未曾以自己名义行事,依小的今日所闻,恐怕难以抓到证据将其定罪。”    “本相问罪于人,从不需要证据。”宇文玨看著李自在,“不过,有个条件--”    又有条件?!    李自在喃喃自语。“没事没事,相爷总不会要嫁我......”    “只要如玉陪我一日。十二个时辰。”    李自在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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