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
罗逾一激灵, 抬手在她肩上一推, 凛然说:“我会不会洞房,不需要你指教?” 清荷差点坐在地上, 目中盈盈,却绝不出气怒之语,她重新又跪在榻前的氍毹上, 低声说:“殿下别误会。” 他的心意很明了, 清荷虽然灰心,但自有她的急智——日后还要在扶风王府讨生活,再大的委屈也得忍受。她强自欢颜, 含羞低声说:“男人做那事,自然是无师自通的。但是处子的感受可大不一样,奴婢在宫中,伺候过好几位主子床帏, 陛下叫奴婢伺候五殿下,自然也有这个用意。” 眼见罗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急忙撇清:“奴婢知道自己高攀不上殿下, 不是有那个意思……” 罗逾略缓了神色说:“我这个人有怪癖,虽然是父汗赐下的, 心里不能接受就不能接受。确实是耽误了你们俩,等我到封地之后, 择选合适的男儿娶你们就是。若是做小自然好找,若是想做正妻,只怕身份上要低微点。” 清荷脸红彤彤的, 连月色下都看得出与脖子不一样了。她低声说:“这个是日后的事了,还劳主子挂心。” “那么明日……”罗逾看了看更漏,纠正说,“是今日,合卺之后就是洞房。听说女子会疼痛紧张,该怎么办?” 这倒是诚心讨教她了,清荷莫名嫉妒这个还没谋面的新女主人,此刻笑着说:“疼痛也是因为紧张,而且越紧张越痛,越痛越紧张。到头来还是要靠男人家细火慢煨的功夫。奴婢唐突一句诗,便是‘轻拢慢捻抹复挑’,自然慢慢就有意趣在了。” 她自家越说越纯熟,抬眼偷觑坐在榻上的小郎君好像脸色也与刚才不同,颊上一片深色,已经染到了耳畔。 这样的俊俏相貌,任谁也想再试一试。清荷偷偷咽了口口水,又说:“不过,‘轻拢慢捻抹复挑’,也要对了地方,对了手段。”她指了指自己耳垂之后,“譬如这里。” 罗逾连手都没有伸过来,只点了点头,想着以往吻杨盼时,确实这是令她星眼微饧的宝地。他又问:“还有哪里?” 清荷不甘心,佯做害臊,指了指自己的前胸,昏昧的光勾出那里的起伏:“轻重缓急,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殿下可晓得何时轻,何时重?” 罗逾老实摇头:“不晓得。” “可要……可要试一试?”那厢声音蚊子叫一样。 罗逾手探了半截,还是缩了回去:“我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呀。” 他还是摇头:“她可以习惯,别人我不习惯。” 清荷不由脱口而出:“难道殿下将来不纳侧妃?” 罗逾奇道:“还不能不纳侧妃么?” 清荷不由呆着眼望他,他也呆着眼望着面前胸脯起伏却不能令他稍有感觉的女人:“南秦那里,连……连皇帝都没有侧妃。” 你究竟在南秦学了些什么鬼?清荷直是无语。 她慢慢又凑近过去:“奴婢没有其他意思,殿下稍微试一试手,免得明天弄疼了新王妃。” 罗逾摆摆手:“我明天轻点罢,一辈子长着呢,以后再慢慢琢磨。刚刚的热牛乳好像起效了,我有点困上来了。” 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命令:“你打盆热水来。” 清荷微微期待,问:“咦,这会儿要热水做什么?要擦哪里?” 罗逾说:“脸。刚刚你有一点口水星子喷我脸上了。” 简直是不识好歹! 清荷再也忍不住掉了脸子,赶紧转身遮掩,匆匆给他打水去了。 罗逾擦过脸,眼皮子终于沉重了,他窝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嘴唇边仿佛是杨盼柔滑的耳珠,胳膊肘又仿佛还撑在她绵软的胸脯上,纤纤的腰,圆圆的臀……他的手已经感受过,明儿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也要一一感受过去。 这日他的梦境仿佛也是绮丽绚烂的。 杨盼这日的梦却是支离破碎的,好几次仿佛从深渊上掉下去,又好几次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醒过来看到的还是城外毡帐那黑漆漆的顶棚。这样一晚上折磨到天亮,大早她就起身了,揽镜一照,仿佛那双眉都垂挂下来,分外没有精神。 “金萱儿,我眼圈儿都黑了,怎么办?”她问。 金萱儿打量了她一番,安慰道:“还好,还好。我听说北地的游牧民族都是黄昏举行婚礼,公主还有大把的时间补觉呢!” 杨盼环顾四周,可不是,他昨儿个说了要进城探问情况,结果就一去不回了,今儿她到底进城不进城?进城后什么时候商定婚仪的时间?怎么举办婚礼? 怎么一点音讯都没了?! 想着上一世,她还是有些慌张,随便把头发一挽,披着一件褙子到外头张望:外头除了她带来的侍从,还有北燕士兵打扮的人。虽然都是笑着,在往这片毡帐送粮袋、蔬菜和整爿的牛羊肉和腊脯,她还是忍不住慌张。 “金萱儿,”杨盼压低声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你叫我们的人今儿一天都别大意,该披甲的披甲,该掖着武器的掖着武器,马匹别卸鞍,车辆别下辕。” 金萱儿始终对这位不靠谱出名的公主的主张嗤之以鼻,笑道:“我的好公主,您带的侍卫入了外郭就被收了所有铁器,拴马的铁链子都是争了才争到的。再说了,咱们区区多少人,他们黑压压多少人?要是他们心存不良,哪个逃得开?我看北燕也犯不着把我们诓到这里来杀。您就放宽心,好好补觉!” “你怎么这么粗疏大意?!”杨盼要跳脚。 金萱儿却自顾自看着外头的食材,笑嘻嘻说:“欸,今儿可总算不用吃干饼、干肉和路菜了。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杨盼对这位侍女失望到极点。她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回到毡帐里只能自己揪自己的头发,心里又担心又懊恼。 但是她不害怕,咬牙切齿地想:罗逾,和上辈子比,你是晚了这些时间才准备害我么?你不直接杀我,是想拿我做质子来威胁我阿父么?你休想!我就是与你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顾不上梳头洗漱,在毡帐里到处寻找。等金萱儿进来叫公主用早膳时,惊诧地看见她这位不靠谱的小祖宗好像要拆了毡帐似的,从帐篷四围的竹编骨架上拆出了若干竹条,又把火盆摆在中间,见金萱儿来了,便说:“金萱儿,你在厨下有没有看到有油?” 金萱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油当然有了!羊油、猪油、牛油和奶里炼出的酥油都有!可是您不是不爱吃太油腻的么?” 彼时植物压榨之油还没有盛行,杨盼撮牙花子想了想:“好,聊胜于无。你把这些油多多益善搬过来。” “搬……搬过来?” 主子您想干啥?! 杨盼指了指床榻、地上的氍毹、四壁的羊毛毡:“以油脂涂上,遇火则燃。若是他们想拿我当质子威胁我阿父,我就放火烧了这片毡包!” 金萱儿简直哭笑不得,严词拒绝:“您昨晚做啥噩梦了?今儿……”她突然吞下下面的话,“嗐”了一声说:“小祖宗,别折腾了!早膳为您准备好了,快些用膳!” 杨盼心道:也是,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对抗来犯的人。只是金萱儿这样的大意,跟往常不太一样,难道已经被北燕收买了? 她只能点点头,先和金萱儿去用早膳。她不停地偷眼打量这位一直跟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侍女,而金萱儿一如既往地勤劳唠叨,把好吃的都夹到杨盼的盘子里,又抱怨北地的肉切得太大块,不好啃;又抱怨茶里头加奶已经够难吃了,居然还要加盐;又抱怨蔬菜太少,连鲜嫩的小青菜和豌豆苗都没得吃…… 杨盼问:“金萱儿,你是那时候北燕抓的‘两脚羊’么?” 金萱儿听这个就一脸悲苦:“可不是!北燕人打仗可坏了!他们以战养战,连粮秣都不带,打到哪儿抢到哪儿。若是没有粮食抢,就抢人,不饿肚子的时候叫抢来的人帮着刷马拉车做些苦力,饿肚子了就杀人吃肉……我那时候还小,现在想想都是噩梦……” 杨盼问:“金萱儿,抢两脚羊的是现在这位皇帝叱罗杜文么?” 金萱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现在这位,抢人的那个坏蛋鲜卑人已经被咱们陛下杀掉了——所以才救了我伺候公主嘛!” 杨盼找不出她的破绽,又看她提着这茬儿就泪汪汪的,也不好意思再戳人家的伤疤,只能道:“你既然感激我阿父,那么凡事可不能瞒我!” 金萱儿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吃,多吃点!” “然后?”杨盼问。 金萱儿害臊地一笑:“把身子骨养好,多屯点肉在身上,‘土壤’肥沃了,新婚之后生孩子才来得快呢!——我们老家的婆姨都这么说的。” 杨盼脸一红,嘀咕了一句:“还早呢!说什么生孩子……” 金萱儿笑道:“哪里早,都快要大婚了。”等杨盼吃完,她把主子带回屋子,端来一大堆衣裳摆着:“公主严妆,真是另一种好看!都快大婚了,内里衣服要穿红的,据说喜气足,生养快!”逼着杨盼换衣服、梳头装扮。 打扮了一半,她倒又出去了,这次没有进来,反而是进来了一个随着杨盼出嫁的南秦宫廷老嬷嬷。老妇人笑微微的,打发走了几个小侍女,亲手把杨盼的长发绾成漂亮的灵蛇髻,对着铜镜赞了几声。 然后,老妇人低声说:“女郎家变作新妇人,可大有不同呢……” 杨盼呆呆地问:“嬷嬷你想说什么?”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帛画,慢慢展开在杨盼面前,低声道:“公主别害羞,这些道理迟早要知道。女郎家变作妇人,总少不了男人……” 杨盼一看,好家伙!帛画上栩栩如生画着“妖精打架”! 她上一世是结过婚的人,夫妻之道完全晓得,姿势都不知道尝试过多少!闺房乐趣那是足足的。不过现在看到这样的画儿,还是红了脸,别过头半真半假地说:“嬷嬷你把这个拿走!什么呀这是!” 嬷嬷笑得颤巍巍的:“公主别害臊,老奴慢慢给你讲。洞房花烛夜啊,妙处可不少哩……” 杨盼欲哭无泪地听着;老妇人倒跟个教坊司里的老积年似的,讲得绘声绘色,怎么亲吻、怎么抚摸、怎么宽衣解带……男人家若是摸到那些羞臊的地方,怎么忍住别怕;若是男人家也露出身体,会有哪些地方与女人家不同;要生出孩子,需要这般那般…… 杨盼的一个白天,就消磨在红着脸蛋听老嬷嬷绘声绘色讲故事上了。 好容易入夜,老嬷嬷再三问:“公主可曾懂了?” 杨盼恨不得她赶紧滚,连连点头:“我懂了!我两个时辰前就懂了!” 老嬷嬷笑道:“公主还害臊啊,这些故事您现在不愿意听,将来可没人讲咯。不过学问放在肚子里,总归是好的!” 杨盼揉了揉饿扁了的肚子,声儿都发颤:“好,我将来再听嬷嬷讲故事。什么时候开饭?!” 老妪笑道:“这就开饭了!” 她刚刚出门,突然惊叫了一声:“哦哟!好多人啊!” 杨盼踏出帐篷门,看了看远处一道逶迤而来的火光,大概是上百名骑兵正策马赶来,马蹄嘚嘚,火把迎风猎猎,看得出速度极快。 来了! 背叛她的事总是逃不过! 罗逾,你可以的! 杨盼冷静而不做声,退回帐篷里,看了看屋子中间的火盆:虽然没有油,到了最急的时候,打翻炭盆,羊毛的氍毹、丝绵的被子、狼皮的褥子、竹子的帐篷架子……都是可燃的。 她宁肯死,也绝不活着在罗逾手下受罪! 但是在死之前,她还要和他斗一斗,哪怕咬他一块肉,或者打他一个耳光,也算是对他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