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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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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之际过河西走廊, 风光美到令人难以呼吸, 旷漠的原野,碧莹莹的一片, 远处的高山显示出青、绿、紫、灰……各样的层次,再远处的山上还有雪,被金色的阳光一照, 竟然显出娇艳的粉红色来。    到了张掖, 这个西凉此刻的国都,也正是东去西来的贸易最繁盛的时候,国主李知茂长着松垮垮的一张脸, 笑得慈祥,对北燕的一行人礼敬有加:“一路辛苦了!今日有西域最好的葡萄美酒,我们这里最鲜嫩的羊羔儿肉。贵邦是上邦大国,估计是瞧不起我们这里的东西了……哈哈哈……”    西凉的皇子向李知茂介绍了客人:“父皇, 大燕的五皇子,亲自来接亲呢!”    李知茂着意打量了罗逾,心里万分欢喜:“一表人才!我们家梵音有福了。只是梵音她从小叫她阿娘宠坏了, 脾气不大好,五皇子要多担待些呢!”    他挥手道:“摆大宴!让群臣前来侍宴!”    罗逾急忙道:“陛下太客气了。臣也是来接亲不假, 但首要是来送亲。臣的六妹,金城公主叱罗素和, 还期待陛下不弃陋姿,蒙获偏怜。”    皇帝李知茂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是是!最隆重的大宴,应当是朕迎娶大燕的金城公主才是。那么, 今日接风洗尘,就是宫内诸人,请五皇子不要嫌弃朕这里怠慢。”    罗逾有些怕见西凉右相,到时候身份拆穿,势必会有不信任存在。    西凉李氏,其实是汉人,但是久在西域,和匈奴、鲜卑、羯族等混居一起,汉族的风俗早就没有了。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葡萄酒,性格也开放彪悍。这日家宴,便是皇帝带着皇后、妃嫔,以及准备嫁给罗逾的公主李梵音,完全没有南朝那种男女大防。    看到自己未来的新娘,虽然娶得并不情愿,但好奇心还是有的。罗逾捧着酒盏,矜持地抬头看了看坐在皇帝身边的李梵音。    恰好李梵音也在大剌剌地打量他,两人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李梵音对罗逾笑笑,捧起手中酒盏,遥遥地示意他喝酒。    罗逾低下头,没滋没味在杯里啜了一口。    李家的姑娘长得都有些类似。李梵音没有李耶若漂亮,但也是小巧的瓜子脸,微微翘起的下巴,一双眼梢带挑的眼睛。大概和他六弟要迎娶的柔然公主比起来,这也算个美人儿。可是,这样尖锐的长相,总让他想起李耶若用各种小手腕控制他、让他心怀不满的感觉。    心里一气馁,就开始怀念杨盼,甜润润的长相,纵使是发小脾气的时候,或者恶作剧的时候,也带着一股让人放心宽怀的孩子气。    他没滋没味地喝酒,不觉就喝多了,最后隐隐记得自己被人架着,回到宫中园囿特意给他们设置的客房中。他喃喃地嘟囔着:“我身上脏……”两个宫女把他扶到榻上,擦脸擦手,再脱鞋袜打水洗脚,想脱他外袍,他却伸手把自己抱住,两个宫女费了半天劲也解脱不了袍子,只能和衣放在榻上,盖上了被子。    他这醉酒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李梵音问伺候的宫女:“他晚上可乖?”    宫女道:“乖得很。自己抱着自己睡,谁碰他就是一激灵。喝了那么多,也不吐,还爱干净,非要洗脸洗脚才肯上床。就是——”    “就是什么?”    宫女憋着笑说:“就是说梦话,大部分都听不清楚,奴婢只听得好像在叫谁的名字。”    李梵音皱了皱眉:“叫的是什么?男人的名字还是女人的?”    “应该是女人的名字。”宫女说,“含含糊糊的,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不知是叫阿潘,还是阿盼,还是阿蛮,还是阿凡,还是……”她掩口笑:“也有可能是公主的闺名。”    李梵音并不高兴,冷笑道:“见一面就叫我的名字了?我看他昨天那个冷淡,都没怎么正眼儿瞧我。”    女孩子对这种其实是很敏感的。这位李公主闷闷不乐地想着:他长得确实令人动心。但是到底身份是皇子,只怕在他自己的宫室里,早有无数侍床的宫女、通房,还有她那个**堂姐李耶若珠玉在前,只怕自己此次嫁到北燕,要打的是女人间好大一场仗呢!    她又问:“北燕来的那位公主,是嫁给我哪个兄弟的?”    宫女说:“那位公主,是陛下自己收用的,昨儿见了一面,道是惊为天人,立时就赐封了贵妃。北燕公主矜持,不行婚仪,不肯入宫。现在陛下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的婚仪呢。”    李梵音公主冷笑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北燕那里,大概这些年遭的灾害多,北边的柔然又厉害,南边的南秦又不肯让步,他不得不借助和咱们结盟,分我们贸易通路上的一杯羹,来强大自己的实力。都愿意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妾,真正气数!”    她怀着这样的骄傲和自负,去找罗逾。    西域的葡萄酒虽好,喝多了还是会上头。罗逾正在中酒后的头疼中,自己揉着太阳穴,早饭也没有吃。    李梵音到的时候,只通报了一声,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就直接闯进了门。只见眼前的小郎君一张脸红红白白,眼神还有些迷蒙,因而显得雾气蒙蒙,似若有情。    罗逾突然见她闯了进来,心里有点生气,但又不好发作,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合适。李梵音公主却大大咧咧笑道:“我给你送早餐来。”    早餐很是丰盛,奶茶、馕饼、羊肉和各色果子。罗逾说:“昨晚上喝酒胃不不舒服,实在吃不下。”    李梵音冷冷道:“正是喝了酒要吃点东西才养胃。”    她偏身往罗逾面前一坐,冲好奶茶,大大地挖了一块酥油搁里面,又撕开饼,放上羊肉递到罗逾面前:“吃。”    客气是客气的,热情也是热情的,但是叫人不舒服。    罗逾没有伸手接,指了指奶茶道:“那我喝点茶,也许舒服些。”他伸手去端奶茶。却不料李梵音比他还快,把漂亮的银制奶茶杯子端到了一边,嗔怪地对他一抬下巴:“我手都酸了。”几乎把饼递到了他嘴边。    罗逾紧抿着嘴唇,眼睛里有薄薄的怒气。他讨厌所有强行的控制,父母那边的控制,他无力挣脱,难道现在娶回家一个妻子,也要这样什么都骑在他头上?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周围的宫女都觉得背上的毛孔里在冒冷汗。    李梵音既尴尬又悲哀,好一会儿戚戚说:“连这点事,你都不肯让我的,对吗?”    罗逾说:“奶茶是你赐下的,你让我喝,我就喝,不让,也不要紧,你带走。”    李梵音把饼扔在他面前的盘子里,捂着脸奔了出去。    她奔到父亲的宫里,大哭道:“我不要嫁给那个叱罗皇子!”    李知茂正在检视迎娶贵妃的典礼,有些不耐烦地说:“怎么了?”    李梵音道:“我好心给他送早膳,他不领情不说,还出语挖苦我。他但凡有三分喜欢我,就不该那样说话!阿耶,嫁的人都不爱自己,嫁了有什么意思?我日后千里迢迢到异国去,还得指着他呵护我、关怀我呢!”    李知茂平日很宠爱这个女儿,但是今日有更重要的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初来乍到,人家就对你一见钟情?你那个脾气,也要改改。我看人家小郎君是一副懂事的模样,女人家,总要用些温情来打动男人才是。你赶紧出去,我这里忙着呢。”    正说着,外头通传说罗逾求见。李知茂横了女儿一眼:“看看,人家亲自过来了,万一对质起来,都是你不对。我看你这告状的脸往哪里摆!”    李梵音说:“阿耶但想想,今日还在我们国土上,他叱罗宥连都敢对我不好,日后,你还怎么指望他对我好?”    李知茂沉吟了片刻,只对身边的侍从道:“请五皇子进来。”    罗逾捧着一个大大的银托盘进门,笑容可掬,进来先看了赌着气的李梵音一眼,然后把托盘高举到胸前,说:“陛下,这是臣的妹妹金城公主的嫁妆之一,也是她最喜欢的花色锦。不知道贵邦风俗,不知那种花色适宜于婚仪,挑选之后,连夜制衣,应该还赶得上三日后的大婚。”    李知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吩咐侍从取过锦缎,一匹匹翻看,口里不住地赞:“好!好!好!”然后挑选了四匹颜色娇艳的:“红色紫色都是贵色,我们这里又崇奉石榴和西番莲的花纹,都宜于做嫁衣。还有这织的天王说法图案,啧啧,精致啊!可以做插屏。”    罗逾笑道:“都是臣妹的嫁妆,陛下觉得怎么用合适都行。”他看了一眼正侧头盯着花色瞧的李梵音,笑得更好看了:“梵音公主如有喜欢的,我发驿递叫他们赶着织锦,回平城后,不仅是嫁衣,日常穿用的就都有了。”    李梵音“哼”了一声表示不稀罕。李知茂瞥了女儿一眼:人家这不是温存地跟你打招呼呢?你好歹领个情啊。人家这不也是一国的皇子,身份跟你没差,凭啥要对你言听计从呢?他说:“五皇子厚意,朕真是由衷地替女儿高兴。这样的好锦缎,只怕织起来也费事?”    罗逾说:“也还好,就是做纬线的韧丝比较难得。南方的蚕儿丝光泽好,但是不够致密,我们那里荒凉,种不出大量的桑树,所以也不产丝线。不怕陛下笑话,这韧丝,还是从贵邦贸易来的,贵是贵得来!抵不住世家大族的贵人们都喜欢,一锦千金也供不应求。臣妹也是最酷爱这锦缎,这次出嫁,非这样的衣裳不穿呢。”    李知茂若有所思,“啊”了一声点点头。    三日过得极快。公主叱罗素和大早大妆,准备出嫁。    按北燕的规矩,送亲的兄长要亲自为妹妹点妆,还要喝酒送嫁。    素和一身大红色的西番莲纹样嫁衣,头上金珠闪耀,珍珠的面帘撩到两边,看得出她眼泪汪汪的,拿手绢擦了又流,流了又擦。“阿干,我怕……”她用鲜卑语说。    罗逾亲手拿手绢帮她擦眼泪,见刚涂上的粉已经花了,便也用鲜卑语吩咐:“铅粉拿过来。”    素和公主身边服侍的侍女,已经全换了西凉的宫女,此刻一个都听不懂鲜卑语,面面相觑。罗逾看了妹妹一眼,彼此都明白。他自己拿了铅粉,用水调好,仔细为妹妹补妆,嘴里继续用鲜卑语说:“素和,别怕。我看西凉国主甚是喜欢你,你只要当心宫里的其他女人,饮食不要吃外面送来的东西,对皇后和其他妃嫔也多客气着些,若是有了孩子,别让人觉得你有争位的心。”    素和努力地忍着泪,眼睛里一团晶莹在盘旋,她说:“阿干,你和宫门侍卫统领阿翰罗说,叫他一定要等我,不要忙着娶妻。我一定会回来,完成父汗的任务,我就会回来!”    罗逾深觉做一个公主太不容易——过往的那些金尊玉贵不过是幻象而已,他沉沉地点头:“阿干知道。但你也记住,事缓则圆,千万不要急躁而露出破绽。”    外头鼓乐响了起来。    素和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用已经濡湿了手绢再一次吸掉眼眶边的泪花,换了一个美丽而虚假的笑容。    宫女端来送嫁酒。罗逾连喝了三杯。    然后他皱着眉说:“上次喝酒伤了胃。这会儿胃里疼起来了。我送妹妹出门,大宴就恕不参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控制欲强的父母控制的罗逾,其实是不喜欢控制欲强的妻子。    上一世和小面包感情没现在这么深,原因之一也是上一世的小面包还不懂得经营感情。    前文也写到,估计大家已经忘记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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