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群星闪耀时
这是五年前。 芙蓉城苏富比秋季拍卖会现场，苏穆煜震惊地看着手中图册，一再确认时间。 连鸣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周遭人群似乎看不见他们，仍在激烈竞拍中。 “我不是……”苏穆煜还没回过神来，属于这个世界空间中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那一瞬，数百张面孔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他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经历风风雨雨，在这里遇上连鸣，也是在这里……选择回到相识之初。 这一切，早就发生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连鸣，后者却不看他。连鸣从上衣袋里取出方巾，擦了擦手。 他抬眼望向拍卖师，嘴边是淡淡笑容：“方才你从大梦中醒来，梦中梦不可能再造一梦，所以最底层的梦境破碎。于是我们回到了现在，也就是五年前——事情发生的开始。在这里你遇见我，后来如最底层梦境中那样，我们在任务中相知，最后相爱。我且以为你会选择与我在一起，可是你选择了回到过去，于是有了之前的所有大梦。” 在回到这里之前，时空破碎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产物。除了连鸣、展世一、孟远，其他人皆为大梦幻象。 而苏穆煜在这里斑驳残缺的记忆，根本撑不住等他撕裂时空，所以扳指扭曲成了大梦。 他在梦中，却以为自己身在现实。他独独失去了关于连鸣的记忆——因这一切都是他对连鸣的执念而起。 五年前，当苏穆意图扭转命运轨道，却阴差阳错地造一场大梦时，连鸣一直在暗处看着他，内心百般煎熬。他始终无法相信，阿煜真的会舍弃这段感情，去成全一个人的自由。 他要的是缠绵，是今生今世，哪怕时间短暂。 在这五年的时空中，连鸣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动摇苏穆煜，让他放弃回到起点的想法。不曾料到，阿煜始终是阿煜，无论何时何地，选择都不曾改变。 苏穆煜看着连鸣，满脸痛苦。等他意识到自己竟二次伤害连鸣时，已来不及。 “所以……这都是你和展世一演的戏？” “我们商量好要瞒着你，从大梦开始的那一刻，我们就不能对你提起半点关于以前的事。”连鸣说，“一是怕你精神力不足，大梦崩塌。二是我和他有私人协约，在你做选择之前，不能给你坦白。” 苏穆煜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转动手上扳指。触到冰凉的质地，他一哆嗦，大骇！ ——从大梦出来时，他分明把扳指留给了孟远！怎么会在自己手上？！ “人在大梦呆久了，时间越长，越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连鸣没头没尾道，他看着苏穆煜的手，想伸手去握住，又不敢。 “当你在最底层梦境呆久了，你会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自然也就忘了我。所以你依然会与我相遇，与我相爱。阿煜，你躲不掉的。” 苏穆煜摘下扳指，问：“他们在哪儿。” “在他们应该存在的地方，”连鸣说，“这一层大梦中的记忆，你都想起来了？” 苏穆煜不置可否，却沉了脸。 的确，这五年的记忆——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爱，去了哪里做任务，又在哪里翻云覆雨。包括当时他为何选择回到起点，内心是何种悲痛与决绝，他竟通通记起，历历在目。 这是大梦的可逆性，当时空破碎时，活着的人能记起一切。这种操作以前只在古书上见过，苏穆煜不曾料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他对此也毫不知情。 见苏穆煜不答话，连鸣便知道他记起来了。 连鸣也不催，两人在此消彼长的竞拍声中对坐。好似一对陌生人。 良久，苏穆煜叹息道：“鸣哥，值得吗。” “值不值得在我，”连鸣撩一下眼皮，“不在你。我心甘情愿而已。” 这天下无数情爱，无数可遇而不可求的感情无疾而终，都谈不上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 我愿意伴着你，愿意爱着你，愿意搭上性命，那是我的事。 与你何干。 “那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最终我会忘了你，忘记发生过的所有爱恨。”苏穆煜说，“最后只有你能记得我们曾在一起，你不觉得不公？！” 连鸣看着他，到底是伸手越过桌面，抚一下阿煜的脸，接着捏住他的下巴。 连鸣一字一顿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苏穆煜前所未有的挫败，当他发现自己小心翼翼捂住的秘密，在别人那里早已知晓，自己看起来像个白痴。连鸣没有放开他，另一只手紧紧拉着苏穆煜，生怕他消失似的。 苏穆煜有些乏了，巨大的困倦感从心底席卷而上。他微微合眼，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 片刻，连鸣捏在他下巴上的手缓缓移到眼睛上。苏穆煜眼前再次一片漆黑，他忽感强大的失重，有什么从脚边瓦解，引力拖着他往下坠。 慌乱中，苏穆煜遽然发觉连鸣已将他拥入怀，而眼前依然黑暗。 连鸣在他耳边低语，湿热的气流顺着耳廓往里钻。 “阿煜，既然你都想起来了。” “……那就醒来。” ——真正的醒来。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击着连鸣的心脏，似强劲电流通过，瞬间全身酥麻！ 随着一声短暂、沉痛的闷叫之后，连鸣在迷乱中捂住自己的胸口，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抹朦胧的日光，软金色，并不刺目。周遭是熟悉的苏宅布置，拆迁队趴在他脚边，而展世一和孟远坐在沙发上。 见他醒来，两人同时偷来目光，谁也没率先开口。 连鸣躺了会儿，才慢慢从单人沙发上直起身。他意识还很混沌，似沉睡了很久很久。连鸣抹一把脸，说：“……老展，给我倒杯水。” 没等展世一动手，孟远已将桌上倒满水的茶杯推过去。连鸣看他一眼，一仰头，大喝几口。 展世一神情冰冷，又恢复成最常见的模样：“穆煜都想起来了？” “嗯，”连鸣点头，把目光放在另一张沙发上，“就等他彻底醒来。” “没那么快，还要再等等。”展世一说，他将手中资料交给连鸣，“现世五年，大梦五年，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这是有关你的退出申请和资料，已经把能你办好。” 展世一与孟远比他俩早从大梦中醒来，休息好便去总部上交资料，给连鸣办了退组手续。这条命算是还给他了，但展世一也因此需要再延迟退休二十年。 基本上算是为组织卖命终身了。 只是这些事儿，他永远也不会告诉连鸣。 但连鸣并不是好忽悠的人，他拿着手上一沓资料，分明捧的是深深情义——不管对他还是对阿煜。 “谢了。” 连鸣说，他讲不来漂亮的场面话，对方也不需要。 果然，展世一有点恶寒地站起身，抖了抖放在沙发上的外套：“你自求多福。等阿煜再次醒来，现世的所有记忆也会回位。而你干了些什么事儿，他也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连鸣苦笑一声。 展世一继续说：“你知道的，阿煜看似嘴硬坚强，归根结底，他是个心软的人。趁他还没醒，想想怎么撒娇求原谅。” 这回连鸣笑不出声儿了，他纯粹觉得展世一是有意膈应他，转找不痛快来嘲讽他。 连鸣挥挥手：“成成成，我知道。您俩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连鸣没有留客的意思，展世一和孟远自然会走。等孟远前脚跨出玄关，连鸣却追了上来。他叫住展世一：“哎，老展，你等会儿。” 展世一回身，孟远在门口停下。连鸣瞥一眼孟远，意思是我俩说话，你滚蛋。孟远冷哼，识时务地走了。 “什么事。”展世一皱眉。 连鸣朝他伸手：“给支烟。” 展世一给他递去：“……” “老展，你和孟远该不会……？”连鸣吐出烟雾，神色复杂。 “不会。” 展世一打断他。 “真不会？” 连鸣将信将疑。 展世一拉起嘴角：“我没你那么蠢。” “……行，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就行，”连鸣挥挥手，“我和阿煜的路不好走，你也看见了，孟远也看见了。你们自个儿好好掂量就行，轮不到我插嘴。” 展世一透过薄薄的烟雾看了看连鸣，他想说什么，又忍住。最后点点头，转身走了。 连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走远。直到抽完这根烟，才踩了烟蒂，折返屋中。 苏穆煜依然紧闭双眼，睡美人般，躺在沙发上。现世不比大梦中，他不敢随意搬动苏穆煜，只得静静等待。 此时窗外乌金西坠，金光尽数沉入地平线中。倦鸟归巢，地平线处变得模糊。 忽地，一阵动荡，极其短暂。有人似看到什么闪过，眨眨眼，却一切如初。还以为撞了邪。 连鸣坐在客厅里，手边放着退组资料。他撑着下巴认真思考，等会儿用什么方法撒娇比较合适。 待他起身去厨房倒杯水出来，沙发上已坐了一人！ 连鸣差点手滑，苏穆煜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眼里一片迷茫。 “……阿煜？” 连鸣做梦似的不敢靠近，期期艾艾叫一声。 苏穆煜却转过头，看着他。认认真真问：“你是谁？” “啪”！ 玻璃杯在地上碎裂，水花满地。 苏穆煜再问一次：“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