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名利场
连鸣展示完花活儿,何小丽内心大致有了个计较。 她双手环胸包臂,严肃道:“连鸣,今晚绝不能掉以轻心。你出千厉害,对方一样不会毫无准备。稳妥,小心为上。” 连鸣手中转着三颗骰子,他往落地窗外看了眼:“现在才来叮嘱我们小心为上,是不是有点为时已晚。生前你明明有机会告知雄哥,仅仅是因为赶不上飞机,就放弃返回?何小丽,雄哥白白送命,浩大的身家产业也毁于一旦,你这是报答恩人的做法?” 何小丽知道聪明如苏连二人,怎么会不起疑心。她咬了咬唇,说:“当初与死神约定好,不过问前因的。” 苏穆煜看她一眼,终是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眼中,女人是不同于男人的一种美好存在。她们可爱时如娇花,抖落一片春意。她们妩媚时如月色,罩着若隐若现的薄纱。她们青春时如溪河,潺潺奔向远方。 总之,女人嘛,总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或许当初是出于不同的立场,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没有人生来就爱当圣母,也没有人总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人身旁。 所以,何小丽做了自己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苏穆煜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笑了笑:“没事,既然是我接了这任务,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实现的。” 何小丽怔怔看着苏穆煜如临春风的笑颜,这男人无论何时都一身清爽,他干净、明朗,看不到一点其他的杂质。难怪当初展世一会叮嘱001号认真拜托苏老板。 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摆平。好像还没有能让苏穆煜彻底焦躁,丧失理智的时刻。 一直以来,他都是清醒的,理智中又带着些冷酷。心生恻隐却绝不怜悯,总给魂魄以最大的尊重。 何小丽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展世一会说苏穆煜是最好的安魂师。 但他眼里的可惜之意,又从何而来。 房间里陷入短暂沉默,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其打断。戴着墨镜的黑衣人开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纸,递交给连鸣和苏穆煜。 这是一张出人意料的合同。 要说出人意料,并不是指内容,而是说“签合同”本身就很荒谬。人尽皆知,既然身在赌场,输赢皆为你情我愿,何必再签一道“确认双方均为自愿”的合同书。 连鸣转头看向何小丽,后者道:“这里是有个规矩,恩,咳,不为外人所知的嘛。顶级贵宾室,规则与玩法自然同下面那些普通赌客有所不同……” 苏穆煜快速将合同看一遍,没有找出任何问题,的确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合同书。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签:“丽姐,我叫你一声姐。能不能告诉我今晚我们的对家是谁?” 黑人却抢先在何小丽之前开口道:“这属于秘密,为保持游戏的神秘与刺激,不到今晚会面不能透露。同理,对方也不知你们是谁。” 连鸣说:“既然如此,这合同不签又如何?” “不签合同,就换一种玩法。”黑衣人道。 苏穆煜有不好的预感:“什么玩法?” “保密。”黑衣人道。 连鸣差点爆粗口,国骂已经滚在舌尖,看看女士在场又咽了下去。 他面色不太好,眉间隐有动怒的迹象:“那么请问,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游戏。什么性质,意义何在。” 黑衣人并不畏惧连鸣,他与连鸣对视,说:“总的来说,能给所有玩家带来激情。至于意义,赌博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黑衣人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什么狗屁道理,连鸣打小就明白。但如今人在大梦中,自己身侧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利用,相当于困笼的猛虎,一身野性不得施展。 不得不低头。 连鸣知道。 时间只有今晚,这个节骨眼儿,不得不低头。 连鸣不说话,算是默许了。苏穆煜左右看看,出来打了圆场。 “好啦好啦,既然都是来花钱买乐子的,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不过,这合同我们是不签了。换一种游戏又如何,换。出来玩的,谁还不敢玩?” 何小丽听他如是说,满脸的欲言又止。黑衣人盯了她一眼,转头问苏穆煜:“你们考虑清楚了?” “连少,鸣哥,笑笑嘛,不就是玩。”苏穆煜攀上连鸣的肩膀,他半挂在连少身上摇了摇。连鸣冷哼一声,答应了。 苏穆煜咧嘴一笑,对黑衣人道:“OK,就这么定了。” 此时苏穆煜还不知晓,这个决定,将会给他和连鸣带来怎样的惊心动魄。 黑衣人没再说什么,拿着合同又退了出去。何小丽抹一把脸,她靠着沙发,有些颓然道:“为什么不签合同,签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苏穆煜问:“那不签,会有什么下场?” 何小丽看着他,最终低下头。五指攥紧了衣服又松开,她轻声说:“……也、也不会有……” “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紧张什么?” 苏穆煜笑笑。 “今晚,尽兴玩就好。” 何小丽背过身去,再次挺直了脊梁。若是观察地仔细一点,还能发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这是由于极度紧张导致身体自然做出反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般? 她的心里,又是在想什么。 何小丽带着苏连二人再次回到大厅,直到深夜十二点,属于他们的游戏才会到来。 “在这之前,你们可以出去逛逛,回家休息也行。”何小丽说,“我要继续上班,十二点在这里找我,带你们去贵宾室。记住,不用提前,也不要迟到。” 苏穆煜因工作所致,时间观念一直很强。除开休息日雷打不动的赖床活动,其他时间里,苏穆煜从来不会迟到任何预约。 连鸣与苏穆煜走出赌场,两人在街上溜达。西装裹在身上闷热,便双双脱下折在臂弯里。 微风拂过发尖,夏季香港潮湿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们沿着坡道的阶梯慢慢往下走,此时走在小道上,四下几乎没人。两旁是葱茏的树林,阳光透过叶缝儿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 苏穆煜长出一口气,看着连鸣从街角便利店买回两瓶冰镇维他奶,最终说了实话:“鸣哥,其实我总觉得不大对。” “哪里不对。”连鸣说。 “就是今晚,直觉,怎么说呢……”苏穆煜从连鸣手中接过瓶子,瓶身上残留着些许亮晶晶的冰渣。 连鸣说:“我知道。在这之前我就有膈应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但……” 苏穆煜坐在阶梯上,长腿往下伸直了展开。他将瓶口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水珠顺着瓶身快速下滑,晶莹剔透似乎乘着维港的风。 “但因为我,所以你没得选,是不是。” 这话说出口,显得有那么几分没意思。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都没意思。苏穆煜几乎在出声时就后悔了,他其实没有内疚的意思,因为对于一段感情内疚,是对另一个人的侮辱。 感情的事,都是你情我愿。讲什么因为我,所以你怎么样,实则是很不成熟的做法。 连鸣果然一愣,他伸手想如往常一样把阿煜抱入怀中。但这个时机并不好,显然苏穆煜走入了一种感情的桎梏中。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对对方好,迫不及待地希望对方一世平安——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苏穆煜希望连鸣好好当个大学教授,好好玩古,这就够了。打心底说,他并不希望连鸣与自个儿随时跑任务。 毕竟这是他的工作,不是连鸣的。 连鸣喝了一口维他奶,人往后仰,单只手掌撑在地上:“阿煜,不必那么在意。我愿意跟着你来,是因为我追你。所以你看,我其实也抱有目的性对不对。虽然每次任务都会面临不同情况,我在,也总比你一个人好得多。” “但这都应该只是我的事,”苏穆煜说,他明白连鸣是想安慰他,两人如今感情又正处在上升期。浓情蜜意正酣畅,要说马上分开各干各的事儿,也确实不太可能。“我也经历过很多任务了,到现在好好的,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 连鸣盯着苏穆煜的侧脸,从眉毛到嘴唇,都令人想亲吻。几秒,连鸣叹口气笑了笑,他对苏穆煜实在没有任何办法。 “那阿煜,你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苏穆煜咽了口唾沫,睫毛微颤。冰柜拿出的瓶身渗出一层水珠,串串跌落石砖上,晕成一滩水。 “下次任务,我自己去。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连鸣倾身,在他眼睛上印下一吻:“好。” 爱一个人,若不能随时随刻为他保驾护航,退居身后等他归岸,也未尝不可。 苏穆煜主动抱住连鸣,两人傻乐地坐在台阶上,直到晚霞织成云锦。 —— 入夜十一点五十,苏连二人返回赌场。 此时夜生活将将开始,贪婪的金钱交易正如火如荼。不少荷官已面露倦意,高强度持续发牌令他们疲惫不堪。强压之下,部分荷官会出现发错牌的情况。 这时若遇上好相与的赌客,耸耸肩,淡定重发一次也就结了。若遇上脾气暴躁,或正输得丧失理智的赌客,荷官很可能面临被辱骂殴打现象。 看样子,今晚何小丽不仅出了错,遇上的赌客也不是什么好人。 苏穆煜找到她时,何小丽正从牌桌上下来。换班时间到,另一名精神抖擞的荷官继续发牌任务。 何小丽左边面颊红肿,眼睛也红。她精致的发型有些凌乱,完全没有白天冰冷孤高的模样。身后的赌客还朝着她骂骂咧咧,貌似是一副好牌到手,本以为能翻盘,没想到何小丽发错了牌。算是一次严重失误。 何小丽眼神闪躲,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破皮的嘴角,勉强笑笑:“跟我来,他们已经在贵宾室等着了。” 连鸣走在苏穆煜前面,忽然哼起调子来。 悠扬的调子飘在静寂的走廊间,何小丽与苏穆煜皆是一愣。连鸣双手插在西裤兜里,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哒哒响。 这是一首缓慢又甜蜜的曲子,苏穆煜听得嘴角上扬。何小丽背对他们走在最前方,听到这首曲目,眼眶一红,差点没哭出来。 何小丽不知连鸣在此时哼唱,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无意之举。她猜不到,也无法猜,既然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 可惜连鸣似乎真的只是无心,他想安抚一下苏穆煜的紧张,毕竟这次任务与以往又不相同。 苏穆煜用手指戳了一下连鸣的腰窝,连少回过半边头,眨眨眼调笑地看着阿煜。 苏老板小孩儿似的做着口型:甜心儿,真好听。 连鸣一笑,他知道这方法奏效。 三人坐电梯到达,同白天流程一样,检查完并无随身携带任何枪支,保镖最终放行。 不同的是,这次何小丽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推开门,没有进去。 “去,你们的游戏,我不能参与。” 何小丽说。 连鸣理了理领带,长腿一迈跨入奢华的大门。苏穆煜紧随其后,他刚想回头与何小丽说再见,却敏锐发现何小丽的眼神不对! 那眼睛里充满了愧疚,明晃晃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苏穆煜大感不妙,他赶紧伸手搭上门把手想要出去,忽然灯火辉煌的室内一片漆黑! 苏老板莫名心惊肉跳,他慢慢放开门把手,企图在黑暗中找到连鸣。灯光熄灭前,两人本相距不过三步远! “鸣哥?” “连鸣!” 连鸣猛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转身:“阿煜!”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有什么被拖走…… 连鸣得不到回应,内心不安逐渐扩大。他定了定神,对着漆黑而空荡荡的贵宾室大喊一声:“苏穆煜!” 无人回应。 好似他的阿煜,就此彻彻底底消失。 连鸣知道,一定是谁对阿煜做了什么,很可能就是今晚的对手。 他咬咬牙,攥紧拳头,按耐住怒火。问:“要做什么尽管来,不准对他出手。” 低沉的声音一圈圈荡开,房间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啪、啪、啪”的拍掌声。一个有些不正常的声音传回来,格外阴森:“真是有情有义啊,好兄弟的嘛!感人泪下!你们就是今晚的来宾吗?我能看到你哦,嘻嘻嘻嘻嘻……” “不要再玩把戏了,想怎么玩,尽管开口。” “呀!我就喜欢你们这种人!够义气,又不要命。哈哈哈哈哈!够义气!又不要命!兄弟来的嘛!哈哈哈!” 阴森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 “真他妈恶心——你们这种人,满嘴情谊的人,真他妈恶心。” 灯光遽然大亮! 房间那头的钢琴前背对着连鸣坐了一个矮小的男人。他佝偻着背,瘦骨嶙峋,皮肤泛起病态白。他慢慢转过脸来,却是小丑妆容。鲜红的嘴角往两边裂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连鸣。 “Playtime——!” 向来自诩控场一流、头脑冷静的连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看清这个男人的瞬间,头皮一阵发麻,胸腔怒火来回滚烫! 连鸣啐一口:“我操!” 何小丽,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