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相托
工坊里漫出来的水毫无意外的开始倒吸, 不多时, 整个工坊呈现在众人面前，但是, 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冲刷得凌乱不堪，制作好的妆粉也尽数毁去。 工人们看着眼前的一切, 均摇头叹息，这样的情况，怕是短时间内不能开工了。 人群被府衙的官差和凌府的人强行驱离，不允许他们靠近工坊, 全都聚集在工坊外围议论纷纷。 凌家的势力和声望在南陵影响巨大，就算是南陵的任职官吏都得让着三分, 只要凌家开口说一, 没人敢说二。 但是, 凌家在南陵扎根百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怪事，莫不是暗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才导致天谴？ 一时间，人群里又仿佛炸开了锅，杂乱的议论声落入了凌家人的耳中。 陆羡瓷闻言大怒，逼着府衙处置乱嚼舌根的人，有几人立即就被抓了起来殴打。 沈倚见状震惊的想要冲过去制止，却被秦怨拉住，她不免狠狠的瞪了秦怨一眼：“他们干嘛打人？” 秦怨没有说话，抓紧了沈倚的手, 目光落在凌星和脸上。 凌星和脸色阴沉，没有制止，直到人群议论声随着那几人痛苦的哀嚎而渐渐小了下去，他才转回身，看向了工坊。 “呵。”秦怨冷笑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这样的人，将家族利益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哪怕牺牲爱人，甚至牺牲自己……想来，他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乐趣？ 沈倚见他不理会自己，轻哼了一声。 工坊有一口井，凌府有命令，这口井里的水只能作妆粉材料之用，日常用水不得动用。刚才涨水之前工人大多已经下工，只有少数的人看到了大量的水就是从这口井里涨出来的。 井口太深，众人也不敢贸然下去查探。 凌星和吩咐了人守着工坊，不许任何人接近。 郝老二被云江临，云素千和凌青绾带着人送回家中，其余人处置完现场事宜便都回了凌府。 郝老二刚一进门，四喜和丸子就高兴的跑了出来，然看到郝老二一身狼狈时都被吓住了。 徐氏的尸骨用布遮严了，两个孩子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四喜又拉着郝老二道：“爹爹，你怎么了？” 郝老二愣了愣，随即勉强的笑着，摸着四喜的头：“爹爹掉水里了。” “爹爹怎么会掉水里？”四喜歪着头，又突然看到云江临等人，连忙拉过身旁的丸子给几人见礼。 “呵呵，四喜长大了。”郝老二转过身，佝偻着身子，抬手伸向被布裹着的尸骨，又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云江临和云素千互看一眼，心中叹息，是啊，这要如何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诉说，眼前这个没有了血肉的骷髅，是他的母亲…… 定定的看了自己儿子许久，郝老二终究是没有开口，只对四喜道：“四喜，你带着妹妹去煮茶去。” 四喜愣了愣，然后点头，拉着丸子就跑屋里去了。 郝老二看着两个孩子进屋，然后转过身，突然对着凌青绾等人跪下了。 “大叔，你这是做什么？”凌青绾连忙上前去扶着他，想拉他起来。 “小姐，内人的后事我还要处理，”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尸骨，“我不想孩子知道。” “大叔，你先起来，有事慢慢说。”凌青绾了然，点了点头。 郝老二不起来，抬头恳求道：“两个孩子在这里不方便，小姐可否代老二照顾他们几日？”说着他就要磕头，“求求您了！” “你有事先忙完，我们替你照顾他们。”云江临沉默了一瞬，对郝老二道。 “我们答应了，大叔你快起来。”凌青绾点头，扶郝老二起来。 护卫将徐氏的尸骨带到了后院，郝老二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两个孩子也将茶煮好了。 “四喜。”郝老二将四喜和丸子拉到身边，笑着，“爹爹这几日要出门进货，不放心你们在家中，你们跟着这几位公子小姐待几日。” 四喜愣了愣，不解：“可是，爹爹，以前你出门进货我都是去邻居家的。” 云素千见状走到两个孩子面前，低下身，笑道：“姐姐是外地人，刚来南陵，明日他们没空，你们带姐姐去南陵城逛逛怎么样？” “可是凌府很多人，你让他们带你去就好了。”四喜摇了摇头。 “大人们都很忙的，”云江临接过话，“再说了，凌府大院里有很多好东西，你们还没去过？” “嗯……那好。”四喜低着头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他又突然抬头看郝老二，“那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日就回来，你们要听话，爹爹回来就来接你们。”郝老二揉了揉四喜的脑袋，道。 “嗯。”四喜听话的点头，拉着丸子，“丸子别怕，有我呢。” “那我们走。”凌青绾对郝老二微微点头，让他放心。 “今晚就去？”四喜惊讶的瞪着眼睛。 “货赶得及，爹爹一会就要出发。”郝老二点头道。 “哦，”四喜嘟着嘴，扬头，“那爹爹路上小心。” “乖。”郝老二又摸了摸四喜的头，然后转头去抓凌青绾的手，“小姐……” 凌青绾怔了怔，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被郝老二捧住了，她有些别扭，想缩回手，然而手心里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小姐，孩子就托您照顾了。”郝老二紧紧盯着凌青绾的眼睛，将手中的物件悄悄放进了她手中，然后松开了手。 凌青绾看到他眼中的神情，点头，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物件。 回凌府的路上，凌青绾紧紧捏着郝老二交给她的物件，手心的感觉那似乎是块玉，她多次转头看云江临，欲言又止。 她十分疑惑，也有些矛盾，身旁一直有人跟着，她也不方便直接拿出来看，可这东西是郝老二私下交给她的，她不知是不是该告诉云江临等人。 走到半路，凌府突然来了人，说是凌老夫人受了惊吓，突然发起了烧，神志不清。 几人互看一眼，急忙回凌府。 待三人赶到凌老夫人院子里的时候，凌星和与陆羡瓷已经到了，陆羡瓷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而凌星和则坐在了床边。 凌老夫人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昏睡着。 “娘！”凌青绾跑过去看到母亲的样子，焦急万分，抬头，“哥，娘怎么了？” “唉……”凌星和叹了一口气，声音怅然，缓缓道，“娘听说工坊被冲毁了，一时气不过就晕倒了。” “找大夫看了吗？”凌青绾边问边焦急的转头看云素千，云素千看到她的目光，沉默了一下，欲上前去查看。 “大夫开了药给娘服下了。”陆羡瓷看了一眼云素千，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她前面，道。 云素千回头与云江临对视一眼，退到了他身边，这陆羡瓷一定是还记恨着白日的事，此刻，连秦怨和沈倚都不在此处，想来是刻意避开了。 “我们先走了，四喜和丸子我们带去安顿。”云江临对凌青绾微微颔首，“有事说一声。” 说完，就和云素千一并出去了。 “什么四喜丸子？”凌星和抬头问凌青绾。 “郝大叔要处理徐大娘后事，孩子在不方便，我们就给带回来了。”凌青绾解释道。 “郝老二没跟你们说什么？”陆羡瓷闻言立即接过话问。 “嗯？说什么？”凌青绾疑惑，又想到了那枚物件，遂微微垂下了眼眸。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徐奶娘的尸体突然找到了，他会找我们凌家要说法。”陆羡瓷连忙摇头回答。 “改天去看看他，”凌青绾眸光动了动，抬头对凌星和道，“不管怎样，凌家还是欠他的，多少也要给他些补偿。” “嗯。”凌星和答应着，伸手探了探凌老夫人的额头，微微松了口气——烧已经退了。 “我守着娘。”凌青绾坐到床边，对两人道，“瑞儿的情况还不稳定，你们带他去休息。” “绾儿，你累了也歇着，让下人看着就是。”凌星和起身，嘱咐。 陆羡瓷抱着凌瑞回头看了凌青绾一眼，眼眸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异样。 待两人离去，凌青绾遣退了下人，将郝老二交给她的物件拿了出来，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夜深。 郝老二缓缓的将妻子的遗体收拾干净，替她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多年前她失踪后，她的衣物他一直好好的保存着，不曾让蛇虫鼠蚁糟蹋一分。 他从来没有给妻子准备棺木，哪怕知道毫无希望，他也曾经盼望着妻子有一天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终究是一场空。 他将妻子放在了床上，自己则坐在了床前的地上，一言不发。 门外突然有一丝细微的声音，然后，一名黑衣人跃了进来，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刺眼。 他没有回头，依旧坐在床前，面容冷静。 “尸体身上的东西呢？”黑衣人提刀指着他的后背，冷冷的问。 “你是说那些破烂的衣服吗？”郝老二回过头，与黑衣人对视，缓缓道，“我烧了。” 黑衣人冷着眼，心中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小商贩此刻竟然如此镇定。 “少废话，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要我交什么。”郝老二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外走，道，“我带你去看看。” 黑衣人顿了顿，捏紧了手中的刀，跟在他身后，心道：量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郝老二一瘸一拐的将黑衣人带到了后院的一棵树下——树下堆满了乱石，石块前有一堆未烧尽的旧物，有一股浓烟缓缓升起，发出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什么东西？”黑衣人皱眉，厉声问。 “东西我都烧在这里了，你要什么，自己找。”郝老二说着让到了一旁。 黑衣人拉了拉蒙面的黑巾，依旧抵挡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挥手扇了扇，将手中的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去灰烬中翻找。 郝老二紧紧的看着黑衣人，不动声色的挪到了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似乎很着急，根本没有在意郝老二的动静，或者根本就没把郝老二放在眼里，他伸手拨动了灰烬片刻，因为烫手，又拿过刀伸进去翻找。 郝老二暗暗抱起了脚下的一块尖石，咬了咬牙，对准了黑衣人的后脑勺，突然狠命砸了下去…… 黑衣人只感觉到后脑勺一痛，顷刻间倒转了刀柄往身后便是一送。 冰冷的刀尖刺入了身体中，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郝老二双手还保持着抱住石块的姿势，猛然倒地。 闭上眼睛之前，他仿佛看到了有人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