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是苏锦萝第二次进牢房。 “王妃, 这边。”明远在前头引路,压着声音说话时, 目光四处兜转, 警惕环顾四周。 正是深夜,牢里的人似乎都睡了,只有个别犯人目不转睛的盯住苏锦萝,面露垂涎。 他们太久没见过女人了。 苏锦萝裹紧身上的玄色披风,与明远到陆迢晔的牢房前。 小妇人虽一身披风, 遮了脸面, 但那身段却依旧明显。尤其随着年纪渐长,整个人如含苞待放般越显清媚。 眉梢眼角, 妩媚中透着股纯稚清冷,娇娇怜怜的立在那处, 便想让人捧在手掌心里宠。 男人正坐在铺满稻草的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转头,看向立在外头的苏锦萝, 细薄唇角轻勾,清冷面容之上显出笑意。 “爷。”明远开了牢门,将手里的掐丝小食盒置在木桌上, 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苏锦萝取下身上的披风,她穿一件藕荷色纱裙, 因着闷热, 后背都被浸湿了, 纤细粉颈处淌着热汗,青丝粘在肌肤上,黏腻腻的更衬得一双小脸白瓷粉嫩。 白玉耳上戴着一对玲珑坠儿,发髻上是那支紫屏瑶。瑶帘轻动,清灵空响,暗媚的紫色,在昏暗牢内越显暧昧。 苏锦萝不自在的抚了抚那支紫屏瑶,小脑袋有些僵。 许久未戴步摇,她都有些不适应了。府里的首饰都被搜刮光了,只有这支紫屏瑶是在白梨殿时皇后娘娘赏赐的。 看的出来,小妇人似打扮了一番,只是有些匆忙。 打开食盒,苏锦萝用绣帕将桌子重擦了一遍,然后把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我给你带了砂糖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绿豆糕、杏仁酥、油枣、巧果……” “怎么都是些甜食?”陆迢晔走到苏锦萝身边,往那食盒里瞧了一眼。 食盒不大,但里头装的东西却不少。每样一小点,装在上下两层的八宝盒内,有十几种甜食。 “吃点甜的,心里开心。”苏锦萝闷着小脑袋,声音软绵绵的就跟她手里捏着的动奶酪似得。 冻奶酪是苏锦萝在白梨殿时常吃的一种东西,除皇室外,平民百姓禁做。苏锦萝嘴馋,想着日后回了静南王府也能吃到,就央着陆迢晔将这冻奶酪的做法告诉了她,然后偷偷的做。 “我尝尝这冻奶酪。”陆迢晔双眸一窒,接过那份冻奶酪。 苏锦萝欣喜的递给他一个勺子,絮絮叨叨道:“这冻奶酪外头没的买,府里头也没人会做,我就照着你往常与我说的,胡乱做了一份,没曾想做出来还挺好看的。” 冻奶酪里头加了蜜糖和珍珠粉,淋了蜜豆汤,入口甜滋滋的带着冰爽。 细薄唇瓣贴到白瓷勺上,轻启,露出舌尖舔了舔,然后卷入口中,唇瓣合上,细抿。 苏锦萝暗咽口水,不知道自己馋的到底是冰奶酪,还是其它的东西。 陆迢晔低头,看了一眼那食盒,里头铺着厚厚一层冰块,应当是怕这些甜品坏了,特意加在里面的。 “好吃吗?”苏锦萝期待道。因为材料不足,她做完这一碗也没尝过,不知道味道如何。 陆迢晔咽下嘴里的动奶酪,微颔首,“甜了些。可以少放些蜜糖。” “哦。”苏锦萝闷闷应一声,拿出雪泡梅花酒。 酒一开,便散出一股浓郁的冷梅香,将牢房里的各种浑浊气味缓慢冲散。 所谓雪泡梅花酒,其实就是一种用米酿的清酒,酒劲小,非常柔和。在酿造的过程中因为加了梅花,所以便染上了梅花的清苦香气。 夏日煮酿,香甜消暑。 “呐,吃酒。”苏锦萝小心翼翼的给陆迢晔倒了一碗酒。 陆迢晔挑眉,接过酒杯在手中把玩,却不饮。“为何还带了酒?” “我怕你晚上睡不惯,吃些酒好安睡。”小妇人站在油灯旁,一身肤白如雪,青丝挽起,露出一截压雪赛霜的纤细脖颈,垂眸时眼睫轻颤,打在脸上,呈现出一片暗影。 陆迢晔轻笑,扬袖,一饮而尽。湿漉酒渍粘在薄唇上,汇聚起来,顺着唇角往下滑落,凝在下颚。 苏锦萝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滴雪泡梅花酒。 粉嫩指尖温软湿润,触在下颚处,如羽毛瘙痒般。男人喉结一滚,眸色深谙的低头,看向苏锦萝的视线怪异而又熟悉。 被那眼神一扫,犹如火舌般舔舐全身。苏锦萝身子一颤,只觉浑身冒烟。 “你,你……”苏锦萝自然认识那眼中含义,她结结巴巴的开口,将指尖那滴雪泡梅花酒甩了,因为动作极大,发髻上的紫屏瑶发出晃动声响,在寂静牢内分外清明。 “这是在牢里,你,你不能乱来……呀……” 苏锦萝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迢晔攥住了腕子。 低头含住那沾着雪泡梅花酒的指尖,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 苏锦萝呆愣在原处,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吃完那滴酒,陆迢晔抬眸,笑道:“莫浪费了。” 苏锦萝面飞红霞,慌张的缩回手,整个人红的就跟小掐丝食盒里头的芙蓉糕一样。 “都成亲这么久了,王妃怎么还如此羞赧?”陆迢晔见状,笑着调侃。 苏锦萝含羞带恼的瞪他一眼,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她匆匆忙忙的来寻他,在小厨房里忙活了那么久连晚膳都没用。这人就是这样待自己的! “生气了?”小妇人塞了一嘴的糕点,两颊鼓囊囊的拱起来,更衬得一双眼黑亮水雾。 “真小气。”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陆迢晔撩袍坐到木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缩着身子坐在木凳子上吃糕点的苏锦萝。 苏锦萝闷不吭声的吃东西,偏头时露出双耳上的那对玲珑坠儿。玉质的坠子,悠悠晃动,衬出耳后一段优美弧度。 陆迢晔看着手痒,顺势上去弹了弹。 “你做什么!”苏锦萝受惊,吓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瞧王妃,好似很喜欢这对玲珑坠儿?”陆迢晔双手环胸坐在桌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对玲珑坠儿是陆迢晔买给苏锦萝的。不得不说,男人的眼光很好,苏锦萝戴上之后,便舍不得脱下来了。自然,这其中还有什么其它的含义,便只有自个儿知道了。 “我,我戴惯了……”苏锦萝支支吾吾的说话,只觉得方才那厮弹的,不是她的耳坠子,而是她的心。 “王妃。”陆迢晔收敛起那副不正经的表情,突兀开口。 苏锦萝抬头,嘴角还沾着糕饼屑。双眸乱转,面带心虚。 陆迢晔凑上前,压低声音,嗓音清冷,如灵泉潺潺。“王妃觉得,城阳郡主那事,是否本王所为?” 苏锦萝一怔。她惊愕的发现,如若陆迢晔未开口,她居然从未想过这件事。从陆迢晔入狱到如今,她一直坚信,他会安全出狱。 她也,从未怀疑过他。 从苏锦萝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陆迢晔眸中笑意更显。他俯身,将额头抵上苏锦萝的额际,轻蹭。 “王妃如此信任本王,实在是让本王受宠若惊呀。” “好热……”苏锦萝红着脸一把推开陆迢晔,偏头看向木桌上的那盏油灯。 油灯很旧,满是铁锈,灯油只剩下一点,晃晃悠悠的烧着,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男人又贴过来,语气带笑,“王妃怎么如此嫌弃本王?”自入了夏,明明都是他嫌弃她,好不好。 虽然在牢狱里呆了这么久,但男人身上的冷梅香却一点都未减少。苏锦萝这才彻底确信,这香确是男人身上带着的,而不是熏香之类的东西。 见小妇人吸着鼻子,小小轻嗅,陆迢晔捏住她的鼻尖,道:“闻什么呢?” 苏锦萝挥开陆迢晔的手,面色更红。 她觉得,刚才的自己就跟变态似得…… “爷。”突然,外头传来明远的声音,“城阳郡主来了。” 苏锦萝面色一白,下意识起身,脑袋撞到陆迢晔的下颚。 “唔……” “你,你没事?”苏锦萝使劲踮脚,想去查看男人的伤。 “别动。”陆迢晔伸手,将木桌上的玄色披风盖到苏锦萝身上,然后吹熄油灯,将她一把按下,藏在了自己身后。 牢内瞬时寂静下来,苏锦萝蹲在地上搂着陆迢晔的小腿躲在他的暗影里,能听到外头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牢房的门开了。 城阳郡主一身宫装,提裙进来。身后跟着手提食盒的冠珠。 牢内很暗,只能隐隐绰绰的瞧见陆迢晔的颀长身影。 “晔哥哥,好久不见。”城阳郡主的嗓子有些干哑,盯着面前的人,满目含情。 陆迢晔站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话。 苏锦萝虽看不清城阳郡主的面貌,但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这人的身子应当是恢复一大半了。 “牢内昏暗,怎么没点灯。” 城阳郡主话罢,冠珠上前,掏出火折,欲点灯,被陆迢晔给呵止了。 “暗有暗的好处,”清冷淡漠的声音充斥在牢房内,句句戳人心。“这样便不用瞧见那些不愿瞧的东西了。” 意思便是,本来是有灯的,因着她来了,所以才灭的。 城阳郡主身子一僵,她自然听懂了陆迢晔话中含义。竟厌恶她至此吗?也是,他从来便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晔哥哥,不是我要如此做的,是你逼我的。”咬着唇瓣,城阳郡主双眸涨红。 “我逼你?”陆迢晔嘲笑道:“我何时逼过你?” “你若早娶了我,哪里还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城阳郡主上前一步,站的离陆迢晔极近,脚上的宫鞋踩到苏锦萝披在身上的玄色披风。 陆迢晔伸手,将人猛地往后一推。 城阳郡主站立不稳,撞到身后的槛栏上,疼的面色一白。 “郡主!”冠珠急向前,扶住城阳郡主,与陆迢晔呵斥道:“王爷,我们郡主好心来看你,你为何要如此?” 苏锦萝噘嘴,暗搓搓的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咦?不对,好像陆迢晔这个伪君子更像那只狐狸呀? “冠珠。”城阳郡主站直身子,呵退冠珠,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木桌上。却不想那小小木桌已被摆置的满满当当,根本就没有地方再放她的食盒。 牢内昏暗,隐隐绰绰看到一些盘盘叠叠,还冒着鲜活气。 “这些……是王妃送的?”城阳郡主攥紧手里的食盒,问道。 陆迢晔一瞥眼,满眼宠溺的开口:“怕本王吃的不好,用的不好,特花了银钱,差人送进来的。”说到这里,陆迢晔状似无奈的叹息一声,“听说在外头担忧的,饭食不下不说,连眼睛都哭红了,真是个傻萝萝。” 苏锦萝咬牙,伸手狠狠拧了一把陆迢晔的小腿。 胡说八道!她今日午膳用了两碗饭呢! 城阳郡主手里的食盒越攥越紧,在陆迢晔话落之际,猛地往外一砸。 陆迢晔站在那处没动,甚至扬起了两侧宽袖。食盒内的汤汤水水尽数落到他身上。 苏锦萝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把头埋进了陆迢晔的小腿间,小小的蜷缩成一团。 有碎瓷片飞溅出来,陆迢晔微侧了侧脸,那瓷片便顺着他的眼角飞了过去。 眼角刺痛,有血迹渗出。陆迢晔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浑然未觉。 城阳郡主大口喘息,她捂着心口,冷汗自鬓角滑落,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就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 “郡主。”冠珠赶忙给城阳郡主服下清心丸。 城阳郡主靠在冠珠身上,唇上毫无血色,一双眼却执着的盯住陆迢晔,呢喃着开口,“晔哥哥,只要你休了苏锦萝娶我,我便告诉太后,告诉皇上,我不怪你……你还是静南王……” “不怪我?”陆迢晔讽刺出声,“城阳郡主,人在做,天在看。本王自清,无惧。” “可是你已经入了大狱了。你知道方淼已经动用了所有势力,要将你置于死地吗?”城阳郡主一心急,直接便脱口而出。 陆迢晔双眸一闪,漫不经心的笑道:“本王还道城阳郡主哪里来的如此计谋,原来是身后有人。依本王看,城阳郡主倒是与方大人金童玉女,乃天生一对。” “陆迢晔……咳咳咳……”城阳郡主急吼出声,身子受不住,捂嘴咳一震,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气。她咬牙,咽下去,眼前一震,白雾茫茫一片,白黄相交,脑袋坠沉,许久才回返过来。 “郡主。”冠珠急的眼泪直流。 城阳郡主缓过一口气,垂着眼帘,“晔哥哥,你当真是死,都不愿娶我吗?” “便是让萝萝当寡妇,我也不愿负她。”男人立在那处,提到“萝萝”时,清冷声音明显缓和下来。 城阳郡主一怔,而后笑道:“好,咳咳,好……” 苏锦萝动了动麻木的腿,小心翼翼的把脑袋靠到陆迢晔小腿上。 她不想当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