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日回门期到, 苏锦萝却蜷缩在榻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王妃?”雪雁循声进来,小心翼翼的挑开锦帐。 帐内,苏锦萝身着一件白银纱衫儿,歪着粉颈, 软泥似得瘫在里头, 睡得酣沉。 “人呢?”陆迢晔穿一身金边五彩莽衣,束玉带, 蹬一双玄色粉底皂靴, 慢条斯理的抬手拨开珠帘进来。微一瞥眼, 就瞧见了榻上的小妇人。 青丝披散, 面颊坨红,白生生一双腿儿,掐细的杨柳腰,一双藕臂不安分的露在锦绣被褥外,砸着小嘴, 檀口轻盈, 面带桃花,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陆迢晔心下暗笑, 这春困真是来势汹汹不可挡呀。全然不觉是自己将人累成这副模样的。 “不急, 晌午再叫人。”一脸餍足的转身,被喂饱了的男人心情十分愉悦。 “是。” 雪雁将陆迢晔送出去, 然后转身回寝室, 却见苏锦萝已醒, 瞪着一双眼目光灼灼的转头看她。 “王妃,您醒了?”方才不是还睡得酣沉吗? 苏锦萝眨了眨眼,慢吞吞的伸手,朝雪雁勾了勾手指。桃花上脸,秋波斜睨,一副慵慵懒怠,雨后多情之状。 雪雁看的不禁俏脸一红,她上前,蹲在榻旁,顺手替苏锦萝掖了掖纱被。 今日的王妃,与往日全然不同。明明人依旧是那个人,但眉梢眼角间,却多了几分身段风情。 “雪雁,你昨晚,放的是什么药?” 昨晚上,那厮异常凶猛,就跟要将她吞吃入腹似得狠,折腾的她将嗓子都喊哑了。 雪雁奇怪道:“就是大夫人给的那个药呀,奴婢从妆奁盒子里头取的,按照王妃的吩咐放在了软枕下头。” 苏锦萝沉思片刻,道:“去将香香和奔奔带过来。” “是。”雪雁应声,将香香和奔奔一道抱了过来。 苏锦萝攥着手里的小瓷瓶,里头还有点昨夜没用完的。她捻出一点,思索良久后,先将雪雁赶了出去替她守门,然后抓过两只毫无防备的小东西,小心翼翼的替奔奔和香香都抹了一点。 两只白兔子正各自窝在榻上蹦跳,没什么不良反应,但不过须臾片刻,香香和奔奔就跟被一根线栓在了一起似得,直接激动的滚到了榻角,开始生儿育女。 苏锦萝愣愣盯了半响,哀嚎一声,蒙着纱被躺倒在榻上。 怪不得昨晚上那厮说的话那么奇怪, “王妃这是嫌弃本王体虚,特寻了好物给本王助兴呀。” 得了趣的是他,得了理的还是他,明明该偷笑,却偏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之状,借着这物事,将自个儿折腾的没了人样。 不过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若不是她方才装睡,还不知怎生面对这个伪君子呢。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歪在榻上,苏锦萝眼看着香香和奔奔“玩”的兴起,心中愈发烦躁,索性打了锦帐起身,将雪雁唤进来替自己沐浴洗漱。 收拾完,时间已近晌午。 “王妃,您今日要戴这步摇……” “不要!”苏锦萝霍然起身,一阵“噼里啪啦”后,将梳妆台上置着的金步摇尽数都扔回了妆奁盒子里,然后涨红着一张俏脸,闷声道:“日后都不要给我瞧见什么步摇。” 顿了顿,苏锦萝又补充道:“只要是有响的东西,都别给我瞧见!” 珠帘处,玉珠儿端了膳食进来。她单手撩开珠帘,那颗颗圆滚,晶莹剔透的珠子串在一起,在阳光下似染了五彩霞光,发出流霞瑶泉般的清灵空响。 苏锦萝一扭身,看着那撞得清脆响的珠帘,咬牙跺脚,“把那珠帘给我拆了,换顶素娟屏风来。” 玉珠儿被苏锦萝那张扭曲的小脸吓到,怔怔站在原处不敢动,还是雪雁给她使了眼色,这才放下膳食,急匆匆去寻人来拆珠帘。 奇怪,王妃往常不是最喜这扇珠帘的吗?还说撞起来时声音极好听…… 用了膳食,依旧气呼呼的苏锦萝站在屏风后,换上一件大红遍地金对襟泥罗衫,下头一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然后又让雪雁取了一柄白素绢扇儿,“呼哧呼哧”的扇着就往外头去了。 “王妃,这天也不热呀。”雪雁随在苏锦萝身后,奇怪道:“这扇儿还是奴婢替您拿?” “不必,我挡日头。”苏锦萝扇了半刻,心头火气微降,便径直将这白素绢扇儿举起,遮在了头上。 春日融融,新蝉蛙鸣,竹外桃花,红杏当墙。 苏锦萝站在甬道处,头顶是灼灼而下的日头。她眯眼,踮脚,往正房厢庑游廊处看去。只见书房槅扇半开,露出里头一张黑油桌案,案旁置银制滴漏,侧边坐着两人,分别是陆迢晔与城阳郡主。 “王妃?”雪雁见苏锦萝突然停了步子,便赶紧道:“王爷吩咐,说会等王妃到晌午的。” 可不是会等嘛,这会子郎情妾意的,是怕她打扰到人了! 苏锦萝原本压下去的心头火立时窜出来。 她烦闷的扯了扯身上的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将视线落到粉墙上。那里种着一棵杏树,一枝红杏摇曳枝头,迎春风灼日,分外妖娆妩媚。 连棵树都欺负她! 苏锦萝提裙,大步过去,踮起脚尖折了一枝红杏,然后唤住正要往书房去送茶的明远。 “喏,给你家爷,将这个一道带进去,就说我先回门了,让他过会子赶过来。” 说罢,苏锦萝将那枝红杏随意往装着白瓷茶碗的木胎漆盘上一扔,溅出几滴茶水,便径直去了。 明远难得愣站在原处,他抬眸,朝雪雁看去。 雪雁轻摇头,跟着苏锦萝一道去了。 明远神思困惑的端着漆盘走至书房门前,轻声唤道:“爷。” “进来。”陆迢晔正在写字,头也没抬。 明远低着脑袋进去,将手中漆盘置于书案上,特意将那枝红杏放到了陆迢晔眼皮底下。 城阳郡主单肘撑在书案上,执着麈尾念珠轻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枝红杏上。 她抬眸,看了陆迢晔一眼,心头一喜,正欲去拿,却只听得男人道:“哪里来的红杏?” 城阳郡主动作一顿,尴尬收手。 明远不着痕迹的将漆盘放远,笑道:“方才在甬道处遇见王妃,王妃顺手折的粉墙那处的红杏,说是让奴才捎给王爷。奴才不敢动,这红杏是王妃扔在漆盘上的。” 陆迢晔细看,果见木胎漆盘上溅落几滴清茶,那红杏的一半花枝都快要嵌到茶碗里头去了。 这是……心中有气? 男人伸手,将红杏取出。茶水顺着枝桠,滴滴答答浸了一手。 明远见自家王爷只看花,不说话,也闷不吭声的往旁边站了站。方才他还不明所以,如今瞧见书房内的城阳郡主,立时便明了。怪不得要一个人回门呢。 “爷,方才王妃说,要先回门,让您……” “让我什么?”陆迢晔把玩着手里的红杏,面上不显,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明远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城阳郡主,接道:“让您追去。” 陆迢晔不恼反笑,“真是孩子心性,这是又在与我怄气了。” 城阳郡主捻着手中念珠,声音清冷,“堂堂王妃,还如此孩童心性,有些不识大体了。” 陆迢晔眸色一敛,脸上笑意未消,却已不达眼底。 “嫁给本王,确是委屈了萝萝。她与本王差了整整一轮,整日里娇娇怯怯的,难得如此活泼。”说到这里,陆迢晔似叹息道:“也怪本王,昨日太过……”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陆迢晔转头看向城阳郡主,眉梢眼角,皆是柔意,却不是对她的。“郡主身子无碍,这几日好好安歇便可,这是药方子,让府中人去抓便行了。本王要去追人了。” 话罢,陆迢晔起身,连个头都没回。 城阳郡主眼见陆迢晔径直去了,气得攥紧了手中的麈尾念珠。她深吸气,垂眸,盯住书案上那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暗暗咬牙。 昨日太过,要去追人,配不上她……她苏锦萝,何德何能,能让堂堂静南王配不上! 城阳郡主气得面色煞白,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 “郡主!”明远惊叫一声,赶紧唤了城阳郡主的侍婢冠珠进来。 冠珠替城阳郡主服下清心丸,细细替她捋背。 明远从木胎漆盘上端了一只白玉茶碗给人,城阳郡主方吃一口,便立时吐了出来。 “咳咳……” 只见那茶面上飘着几许浮尘不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缩在茶叶里蠕动的青虫。 “这,这应当是方才从杏花上落下来的……”明远呐呐道。 城阳郡主终于撑不住,歪头倒了下去。 “愣着做什么,你个笨奴才,还不快去请王爷!”冠珠一边扶住城阳郡主,一边急的直跺脚,冲明远嘶吼。 明远虽是奴才,但在府中地位却不低,往常这冠珠对他趾高气扬便罢了,如今王妃另有其人,他却不受这窝囊气。 “是。”明远施施然一拱手,出了书房,却不追人,只慢悠悠的去了前头,寻小厮道:“去,过半柱香后到书房回城阳郡主的话,咱们王爷今日回门,是大事,耽误不得,让城阳郡主自寻了府里头的大夫诊治,也是一样的。” 反正死不了。 …… 马车内,苏锦萝靠在雪雁腿上,微微阖目,一脸懊恼。 太冲动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对那个伪君子!如若那伪君子真的对城阳郡主有意,她不是最应该撮合两人的嘛,这样她就能脱离苦海了啊!可是她在气什么呢? 还,还扔了枝杏花……反正抵死不认就行了,这送杏花,也能是因为它好看呀…… “王妃。”突然,雪雁俯身,轻推了推苏锦萝,贴在她的耳畔急道:“王妃,您的月事来了。可是咱们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 苏锦萝撑着身子拉开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一看,果真看到上头的沾着的血渍,湿润润的半干涸。而直至这时,苏锦萝才觉自己腹内翻搅,惴惴的疼。 雪雁犹豫道:“要不,咱们先回王府?” 反正也没出来多久。回王府,总比去理国公府要近些。 苏锦萝使劲摇头。她才不能回去呢,方才刚刚撂下狠话要那伪君子来追她,若是伪君子不追来,她这般灰溜溜的回去,面子要往哪处放啊! 不对,不对。那伪君子才恨不得自己走的远远的,好与那城阳郡主双宿双飞呢。所以自个儿这是挖坑把自己给埋里头了? 苏锦萝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发髻,抓的青丝散落,珠钗松乏。 “吁……”马车陡然一停,苏锦萝身子一滚,差点撞到马车壁。 “怎么赶的车!”苏锦萝的小脾气愈发渐长,往日里遇到这事,不过就是拨开帘子瞧瞧动静,询问一番,这会子却连静南王府的马车夫都敢吼了。 马车夫没回话,马车帘子却被人掀开了。 日头很大,进来的人背着光,苏锦萝看不真切,只想着,难不成那马车夫被自个儿吼的心里不开心,要拿自己练马鞭了? 真是的,她没事乱撒什么气呀,都怪那伪君子…… “真是淘气。”男人慢条斯理的挤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朝苏锦萝脑门上下了个栗子。 苏锦萝捂着额头,怔怔看向陆迢晔。 还真追来了?心头酸酸涩涩的冒着泡,苏锦萝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捏着手里的那枝红杏,陆迢晔动了动汗湿的后背,将其插到苏锦萝发髻之上。杏花美人,顾盼生姿。小妇人如今,却比这花中第一流的杏花还要再娇艳上几分。 追的急了,陆迢晔的内衫都湿了,他端起茶案上的什锦小茶杯吃了一口茶。 小妇人惯用这套茶具,每次他挪用,都要瞪着一双眼盯住了,待他吃完后,让雪雁或玉珠儿细细洗刷干净。 “王爷,王妃她来月事了。”雪雁见苏锦萝那副愈发羞赧模样,陡然压着声音开口。 可不能就这样回门了。不然丢的不是王妃的脸面,而是王爷和整个静南王府的脸面。若太后再因着这事给王妃没脸,那吃亏的还是王妃。 陆迢晔眸色一顿,视线下移,落到苏锦萝那条翠云拖泥妆花罗裙上。 “东西带了吗?” 雪雁摇头,“出来的急,都没带。” 陆迢晔沉默片刻,单手搭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的敲着。 马车缓慢行驶,拐过街口,苏锦萝只觉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身下一涌,沾湿了缎面坐垫。 面色燥红的缩在坐垫上,苏锦萝不敢与陆迢晔对视。 青绸马车辘辘行驶,男人依旧没有说话,苏锦萝等的急了,“我,我们寻个地儿停下来……” “不急。”陆迢晔轻缓开口,捋臂扬袖道:“只是回门一段路,遮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