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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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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萝这几日确实是太累, 回了院子倒头就睡, 一觉直睡到了亥时一刻,连晚膳都没顾上。    “姑娘, 王爷吩咐,晚膳给您在厨房里温着呢。”玉珠儿见苏锦萝醒了,便赶紧捧了茶水来伺候。    苏锦萝睡的太沉,堪堪醒过来整个人还有点发蒙。    她盘腿坐在榻上, 小口小口吃着玉珠儿端来的温茶。身上一件缎面小衣,下头是一条贴身绸裤。    天气已没有那么冷, 炭盆等物都被撤下了, 屋内空旷起来, 加了一面素娟屏风。侧面槅扇半开,露出外头倾斜而进的月色, 冷若凝霜,积在白玉砖上。树影参差, 灯影重重, 难得的显出一分宁静。    吃完了茶, 苏锦萝顿了顿神,朝绣桌上摆置着的一碟糕点看了一眼。    雪雁见状,先让小丫鬟去厨房提菜, 自个儿将那碟糕点端了过去。    苏锦萝用了些糕点, 神思回返过来, 穿戴完毕后坐在绣墩上问起李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大好, 方才晚膳用了整整一碗饭呢。”玉珠儿开心道。    苏锦萝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面上没露什么欣喜神色,反倒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姑娘,晚膳来了。”雪雁亲自提了食盒过来,见苏锦萝一副神游天外的小模样,便笑着开口与她说些趣事。    “姑娘猜奴婢方才过来时,瞧见谁了?”    “谁呀?”苏锦萝没说话,反是玉珠儿似被勾起了兴趣,与雪雁一唱一和的。    “是苏大公子和管表少爷。两人站在那穿廊处,正较着劲呢。奴婢打眼细听了听,好像跟皇城里的一个粉头有关。”    “粉头?”苏锦萝用上了膳,乐的听故事。    “奴婢也奇怪呢,便多留了一份心。”雪雁替苏锦萝端上一碗牛乳,给她添了一点玫瑰卤子。    “要说这皇城里头呀,青楼妓馆是不少的,但最出名的还是胡同里头藏着的那些粉头。皆是独门独户揽客,掂人看碟下菜的。吹拉弹唱会的倒是多,不过最让这些贵人舍不下的是方便、隐秘。”    粉头大多藏在宅子里,有些底子的则像普通人家一样养个妈妈,添几个丫鬟,在外头是教人看不出来的,不像青楼妓馆那样惹人注意。    皇城内皆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更偏爱去寻这些更隐蔽的粉头作乐。    “那大哥怎么会和虞表哥吵起来的?”苏锦萝奇怪道。    “两人瞧中了一个粉头。那粉头惯是个会来事的,一面是被苏大公子包着,一面又去招呼管表少爷。这东窗事发,粉头被两人弃了不说,这两个人也是撕破了脸面,较上了劲。”    苏锦萝消化了半日,然后捂嘴笑道:“大哥便算了,先前那人说虞表哥我还不信,如今瞧着,这男人真是没有不偷腥的。”    玉珠儿听到苏锦萝的碎碎念,便赶紧接道:“姑娘这话便错了。您瞧瞧,静南王那般洁身自好,除了姑娘,奴婢可没见过王爷与其她人纠缠。”    那是你没见着。    苏锦萝斜睨了玉珠儿一眼。想起那城阳郡主,又想起红绫,觉得自己日后会不会也跟现下站在穿廊处的大哥和虞表哥一般,为了一个男人,跟别的女人争得你死我活的撕破脸皮。    不会不会,就算那伪君子要出去寻一百个粉头,纳一千个妾,她都会点头同意的。    嗯,她真是十分大方了。恨不得那人一直呆在外头,不回来纠缠她才好。    “姑娘,不好了,老太太突然就,突然就……不行了。”甬道处急急奔来一个小丫鬟,面色慌张的叫唤。    苏锦萝“腾”的一下起身,手里的牛乳都打翻了。    氤氲牛乳尚存热气,摊开在绣桌上,滴滴答答的顺着边缘滚下来,在白玉砖上汇聚成一滩,面上沾着玫瑰卤子,就似冬日里的雪中红梅。    苏锦萝起的急,脚下一滑,踩着那牛乳跌倒在地。    “姑娘!”雪雁和玉珠儿急上前,将人扶起来。    苏锦萝顾不得自己,推开两人。    “姑娘,您慢些。”    苏锦萝疾奔出去,心里慌张的厉害。晚间的风依旧有些凉,呼啦啦的迎面打过来。苏锦萝用力咽着喉咙,嘴里发苦,哽咽的厉害。    一口气奔到老太太的院子,苏锦萝已然泪流满面,她抹了一把脸,看到屋门口早就聚了许多丫鬟、婆子,正抻着脖子往里头瞧。    “请静南王了吗?”李老爷站在门口,急的左右乱转。    “请了。”丫鬟点头。    “再去请,快。”    “是。”    苏锦萝看着擦身而过的小丫鬟,平稳了一下心绪,然后喘着粗气,拨开人群进到里屋。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双眸浑浊,眼珠子轻动,身上盖着褥子,整个人微抖,牵动全身,似是已经有些僵了。    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啊。    苏锦萝脚步艰难的走进去,跪在榻旁,抖着一双手握住李老太太的手。    李老太太转了转眼珠子,吃力的吐出一句话来,“菱姐儿,来了……”    “老祖宗,我来了。”苏锦萝努力的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僵着一张脸,除了紧紧握住李老太太的手外,根本就做不了其它的事。    苏锦萝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觉羞耻和心酸。    “老祖宗,要走了。”李老太太笑了,偏头看向跪在一旁的李飞瑶。    “菱姐儿有着落了,瑶姐儿呢?”    李飞瑶埋首,额头磕在榻上,毫无声息,片刻后才抬眸,一双眼哭的核桃一般。她抹了抹眼泪珠子,猛地起身疾奔到外头,胡乱拽了一个人进屋,然后硬扯着人跪在李老太太面前。    “老祖宗,你瞧,瑶姐儿也要嫁人了。”    “菱姐儿要嫁人了,瑶姐儿也要嫁人了……好好,生大胖曾孙子……老祖宗瞧不见了,瞧不见了……”李老太太的脑子已经有些糊涂,她絮絮叨叨说着话,不明所以。    苏锦萝哭着点头,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出来。    李飞瑶的手,紧紧箍着身旁男人的胳膊,挺跪在那里,浑身颤抖。    苏清瑜面色有些尴尬,他挤在苏锦萝和李飞瑶之间,左右看看,给苏锦萝擦了擦小脸,然后又在李老太太欣慰的目光下,给李飞瑶擦了擦脸。    李飞瑶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清冷沉稳,透着极强的信服力。    “老太太,役了。”    “啊……”    “呜呜呜……”    屋内外,断断续续的传来呜咽声。    李老太太不知何时,没了声息。她躺在那处,浑身僵硬,连双目都没阖上。    随后赶到的玉珠儿与雪雁搂在一处,跪在屋外哭的伤心至极。    李夫人站在李老爷身边,掉着眼泪珠子。可怜李老爷那么一个男人,也在掩面抽泣,哭的面色涨红。    他跪在地上,朝李老太太磕头,然后埋首呜咽。    陆迢晔蹲身,将苏锦萝搂到怀里。    苏锦萝攥着陆迢晔的宽袖,哭的嗓子都哑了。    屋外疾风骤起,衬得屋内愈发凄凉。    ……    李老太太的丧事,是李夫人一手操办的。    在皇城内,李家并没有什么亲眷,所以丧事办的极其简单。至多就是理国公与孙氏来慰问了一番。    办完了丧事,就要将李老太太的骨灰带回新平郡,回归故土,入土为安了。    “老爷,瑶姐儿这些时日累成那样,依我看,这骨灰就你先给带回去,我在皇城里陪着瑶姐儿多住些日子,待瑶姐儿身子好了,再回去。”    李老爷肿着眼,没有应声,片刻后才道:“随你。”    李夫人面露喜色,环顾四周后瞬时压下。    丧事办了三日,苏锦萝穿着孝服折腾了三日,到第四日的时候才终于被陆迢晔压在榻上去歇息了。    可躺在榻上,苏锦萝却睡不着。    她只要一想到李老太太,就觉得心口难受的紧,喉咙酸涩,不自觉的想掉眼泪。    “姑娘。”雪雁与玉珠儿两个丫鬟也是面色不佳,说话时蔫蔫的,喉咙都哑了。“王爷来了。”    珠帘后,陆迢晔提着一壶酒,用白玉壶身敲了敲面前的珠帘。    苏锦萝怔怔回神,玉珠儿上前替她穿上软底儿绣鞋,披上薄披风。    “出来。”陆迢晔朝苏锦萝勾了勾手。    苏锦萝闷着小脑袋跟了出去。    院内,石桌上摆着两个小菜。一碟玉兰片,一碗萝卜丝,外加一碟石花糕。    陆迢晔撩袍而坐,将手里的酒壶置在上头,然后拢袖给苏锦萝倒了一杯。“上好的木樨酒。”    浓郁的酒香侵鼻而入,苏锦萝歪了歪小脑袋,提裙坐下去,小心翼翼的端起来轻抿一口。    甘甜可口,除了口舌生津的木樨香,还有一股子枸杞味。    “好喝吗?”    “嗯。”苏锦萝点头。    “这可是宫里头的贡酒,自然好喝。”陆迢晔撑着下颚靠在石桌上,继续给苏锦萝添酒。    苏锦萝红着一双眼,没有说话的意愿,只闷闷的吃着酒。    月色如华,照在两人身上,就像是被渡上了一层银霜。廊下,素白灯笼随风轻漾,白绫挂在四处,隐有蛙鸣鸟叫声,声声入耳。    苏锦萝吃醉了酒,面颊坨红的被陆迢晔往嘴里塞了几口白粥。    “唔……不要吃……”苏锦萝嫌弃的推开那白粥,心心念念要喝木樨酒。    半壶木樨酒,早就没了。    抱着酒壶,苏锦萝打着酒嗝,很是不开心。    怎么就没了呢?    伸出白嫩指尖,苏锦萝点着陆迢晔的鼻尖,“小气。”    “呵。”陆迢晔低笑,端起自己那最后一杯木樨酒,朝苏锦萝晃了晃道:“张嘴。”    苏锦萝垂涎的舔了舔唇,张嘴。    陆迢晔往里塞了一勺白粥。    苏锦萝抱着酒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现在的她脑子混沌,除了觉得不对劲,再觉不出什么其它的感觉来。只是被那杯永远吃不着的木樨酒吊着,吃完了整整一碗白粥。    将空粥碗扔在石桌上,陆迢晔擦干净手,垂眸盯住苏锦萝。    小姑娘抱着酒壶,唇角沾着白粥渍,面如胭脂,眸若水波。静静的把脸贴在石桌上,被那凉凉的触感舒服的直哼唧。    他这哪里是在养媳妇,明明是在养女儿呢。    “呐呐,酒。”苏锦萝大着舌头,跟陆迢晔举了举手里的酒壶,然后贪婪的盯住他手里的最后一杯木樨酒。    混沌的她完全没想过,为什么那只酒杯里的酒永远都吃不完。    “想要?”    “要。”苏锦萝点着小脑袋,声音软绵绵的比方才吃的木樨酒还要美味。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陆迢晔手指微屈,偏头看向苏锦萝,压着声音,语调缓慢,在寂静暗夜里,陡添几分暧昧。    苏锦萝也盯着陆迢晔看,双眸睁得大大的,里头蕴着浓重水雾,将眼前的人一分不差的印在了里头。    “我是谁?”陆迢晔卷着苏锦萝的发丝绕在指尖,凑上去,挺直鼻尖触到小姑娘胭脂色的面颊,带着熏染醉意。    苏锦萝转了转眼珠子,伸出小手捂住嘴,凑到陆迢晔耳朵边上道:“坏人。”    “哦。”陆迢晔意味深长的笑了,他拽了拽那缕青丝。苏锦萝被迫又凑了过去。    “哪里坏了?”    苏锦萝盯着陆迢晔看,然后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呜咽出声,“不要,不要杀我……呜呜呜,我,我给你,给你……”    小姑娘四下寻了寻,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就把怀里宝贝似的搂了半日的酒壶子塞给了陆迢晔。    将酒壶放到石桌上,陆迢晔收起那股子漫不经心的神色,指尖轻抚上小姑娘的脖颈。    “这里,疼?”    苏锦萝对陆迢晔的恐惧,是埋在心底的。挥之不去,深入骨髓。    她战战兢兢的僵坐在那里,仿佛触在自己脖颈上的不是手指而是那柄利剑。一样的冰凉,一样的冷冽。    凉风一阵,木樨酒香。    苏锦萝恍然回神,似梦非梦的看着面前的陆迢晔,眯起眼,不知前世今生。    “我是谁?”陆迢晔又问。    苏锦萝抖着小腿肚,浮着胭脂色的面颊一瞬惨白。    她的耳边是呼啸风声,眼前是瑟瑟林木。她闻到湿润的泥土香,耳畔处夹杂着山间野地的清泉鸟叫。    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利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轻启薄唇,“可惜了……”    苏锦萝猛地一下往后仰,陆迢晔静坐在那里,没动。    月光下,男人的脸晦暗不明,双眸沉若深潭。    摔了一个屁股蹲,苏锦萝似清醒了一些,也似更糊涂了一些。    “是谁,杀了你?”    是谁,是谁呢?是谁杀了她?    “是我吗?”    男人起身,负手而立于月下,浑身清冷,干净出尘。    苏锦萝抖着唇瓣,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不对,她还活着。    眨了眨眼,苏锦萝抚下狂跳的心脏,一瞬酒醒,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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