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此同时,白马寺空阔的后院里一株老榕下,一长一幼二人沉静地坐在竹木僧榻上对弈。 秋一诺手执黑子,沉思片刻后缓缓落下,双盘坐在他对面的画骨大师摸起一颗白子,思量着对策。 画骨今年三十有余,明明不忌酒肉,却是吃得面黄肌瘦,下巴一圈青胡渣,只一双深目看起来炯炯有神,宽大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行动起来两袖带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日食一餐的苦行僧。 画骨徐徐落下一子,笑道:“我看你小子落子步步留有余地,不知何时才肯不遗余力地与我对上一局?” 秋一诺唇角弯弯,“大师言重了,晚辈已全力以赴,是大师棋艺高超,晚辈甘拜下风。” 画骨伸出瘦长的食指在空中朝他点了一点,“你小子还说谎不眨眼。” 秋一诺失笑,另言道:“大师,晚辈有一姑父,其棋艺、棋品皆在晚辈之上,适逢今日他将莅临鄙府,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前往护国公府,与晚辈的姑父对上一局?” 画骨听了,横眉道:“我看你是不想和我这臭和尚下棋罢了,便推你姑父来,你怎地不叫我去同你义父那小子下呢?” 秋一诺笑言道:“不瞒大师,义父也是我姑父的手下败将。晚辈的姑父在棋艺上确实有所修为,人品亦了得,是晚辈除了义父之外,再一敬重之人。晚辈想,今日若有这个机会可以看到姑父与大师……” “唉呀!”画骨被他说得不耐,直挠光头,“我对你这姑父实没兴趣!”他也不想再听他文绉绉地说下去了,连连摆手,“你这小子也别大师来大师去了,我一个老秃驴听着心生别扭,我说你直唤我画骨不成?” 秋一诺失笑,“晚辈不敢冒犯大师,若让义父知晓我如此无礼,只怕要打断晚辈的腿。” “哈哈!”画骨朗笑道,“不是我说,姓秋那小子,行事其实还是有些迂腐的。” “非也,义父十分开明,只是行事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 “行了,那小子不在这儿,你也甭拍他马屁!”画骨大大咧咧道。 秋一诺笑笑,知再说下去遭他嫌,也不再多言,便道:“不尊称您一声大师,也得唤您一声画骨师父。话说,府上有一盘前朝遗留至今仍无人破解的玲珑残局,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前往,赐教一二?” 画骨摸了摸下巴有些粗粝的胡渣,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也罢,我与你义父久不相见,去一趟也可,那你们可记得端上好酒好肉招待我!”画骨说着,棋也不下了,径直从禅榻上起了身,习惯性地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口中嘟囔道,“这小子如今当了护国公,就不见踪影了!” 秋一诺连忙起身跟上,浅笑道:“其实义父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都想要抽空前来,奈何他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若义父知晓大师愿意前往,定会十分开怀。” 画骨朗笑两声,“我怎么觉得,是你义父懒得来我这破地方,于是怂恿你把我骗去你们那护国公府?”这小子今日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他上门去? 秋一诺笑笑,“大师言重了。” 画骨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盯住他眉心,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印堂似有紫光闪烁,倒不像寻常人。” 秋一诺面带浅笑,并不言语。 护国公府。 花园里好不热闹,夏馥安玩得十分尽兴,夏疏桐也佯装玩得很开心,秋氏见这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总算舒了心。 秋君霖和夏知秋二人在花廊下的木榻上说着话,秋正南在一旁恭敬倾听。 这时,花廊外进来了一个丫环,朝秋君霖福了福身,而后上前一步,同他轻声说了几句话。 秋君霖一听,眉目飞扬,笑道:“倒是稀客!”说罢一掀长袍,利落起了身。 正在一旁侍奉着婆婆叶氏的冯氏看了过去,笑问,“这是来了什么稀客,让夫君这么高兴?” 秋君霖笑道:“画骨。这倒巧,我还想着今日下午去白马寺会会他,没想到他倒让一诺给请了过来了。” 冯氏浅浅一笑,没说什么,心中却是有些不高兴,心道:这秋一诺倒是好大的面子。 秋君霖来到叶氏跟前,恭身道:“母亲,孩儿去会会旧友。” 叶氏笑盈盈道:“去。” 秋君霖又对冯氏和妹妹秋氏二人交待了几句,而后拥着妹夫夏知秋朝廊外走去,笑道:“我给你引荐一下。”他没忘了秋正南,朝他招了招手,“南儿也一起来。” 他觉得长子在义子的衬托之下,显得阳刚之气略有不足,身为一个男子不喜练武便罢了,着实不该同一群年幼的表妹们玩在一起。 秋正南听了这话,连忙跟上,“是,父亲。” 这画骨大师他也曾听闻,只知道其行为惊天骇地,偏偏还惹来许多人的尊崇。对于这画骨,他心中是不褒不贬的,真人如何,还要见过才知。 几个男子走后,女眷们继续轻声细语说着话,夏馥安同夏疏桐正转着小陀螺玩,夏疏桐有些走了神,陀螺都玩掉了。 夏馥安嘟了嘟嘴,“二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夏疏桐回过神来,笑道:“我刚刚好像听舅舅说是他一位叫画骨的朋友来了?” “是啊。”夏馥安点了点头。 夏疏桐托腮道:“不知道是不是白马寺的画骨师父呢?” “白马寺的画骨师父?什么人呀?” “你不知道?”夏疏桐见她不知晓,面上故显几分得意,“我上次去白马寺,听人说了,说这画骨师父画画十分厉害,还有一手让人好羡慕的绝活呢!” “那是什么绝活呀?”夏馥安有些好奇。 夏疏桐便将画骨的绝活告诉了她,夏馥安一听,眼珠子转了一转,立刻就跑去找正在不远处闲聊的长辈们了。 夏馥安趴在叶氏膝盖上,撒着娇将夏疏桐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眨巴着眼睛问叶氏,“外祖母,你说二妹妹说的是真的吗?” 这时,已经跟了过来的夏疏桐小声道:“桐桐也是在白马寺里面听几位夫人说的,她们说真得不能真了。” “这个……”叶氏想了想,对夏馥安慈爱道,“傻丫头,哪有这么神乎的技艺呀?” 冯氏笑道:“母亲您还真别说,就是这么神乎!清怡不是有个小姑姑吗?当年画骨大师还同右相有过一点交情,那个时候画骨大师作客相府之时,就给清怡的小姑姑画了一幅画。您别说,当年七岁的小姑娘,现在十五岁了,生得水灵灵的,说是女大十八变,却是变得同那画像一模一样,像是照着那画像长似的!” “真有那么像?”叶氏想了想,笑道,“这小姑娘我是见过的,就是画像没见着。” 冯氏笑,“人家还没出阁,画像哪能随便传?也就私底下给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瞧一瞧罢了!”这画像是假不了的,当年她妹妹还在的时候,她就在右相府见过一回这画像了。 “我好像也见过的!”夏馥安挠了挠头,回忆道,“以前清怡带我去看过她小姑姑的画,跟她小姑姑很像很像的,可漂亮了!”只是当时她顾着玩,没怎么留意清怡说的话。 秋氏温婉一笑,对叶氏道:“画骨大师的画技女儿素来有所耳闻,只是这一手绝技真实如何,女儿就不知了。” 冯氏笑道:“这是真是假,请他画上一画不就知晓了?”面前不就有着一个眼巴巴想要被画像的小姑娘么。 “你这话说得,”叶氏笑道,“等我的安安长大,估计也得等个十年八年咯!” “外祖母,好嘛!”夏馥安对叶氏撒娇道,“外祖母,你让画骨大师替安安画一画好不好?” “好好好!”叶氏软着声音答应了,将她抱了起来,“那你告诉外祖母,你为什么想让画骨大师帮你画像?” “因为安安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有多漂亮!”夏馥安满脸自信道,她从小就被人夸漂亮,她也相信,自己长大后会像娘亲一样漂亮! “不害臊!”秋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冯氏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安安呀,长大后肯定会很漂亮的!”她对秋氏道,“就你跟姑夫两人的颜色,只怕将来安安长大了呀,是我们定安城第一美人呢!” “一定是!”叶氏笑得眼角都出了细纹,将娇小的夏馥安搂在自己怀中满脸疼爱,宠溺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呀!” 这一家人笑得其乐融融,夏疏桐站在她们跟前,仿佛一个局外人似的,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好在秋氏注意到了她,素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来,柔声问道:“桐桐,请画骨大师也给你画上一幅好不好?” 夏疏桐听了这话,脸上的沮丧瞬间消失,抬起头来惊喜问道:“可以吗?桐桐也可以吗?”像是极其难以置信。 “当然可以啦。”秋氏温柔笑道。 夏疏桐一下子竟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她也不知是为何。 “这傻丫头,怎么眼睛都红了?”一旁的叶氏见了,亲切地将她拉了过来,手轻轻搂住她小腰,笑问,“那我问问你,你怎么也想画呢?桐桐也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漂不漂亮?” 夏疏桐低下头来,摇了摇头。 “哦?你不想知道自己后什么模样?”叶氏慈爱问道。 夏疏桐微微仰起小脸,低低道:“桐桐想的,我想知道自己长大后什么样,长得……是不是像我爹?我和我娘长得不像,那我一定长得像我爹,桐桐好想知道我爹爹长什么模样……”夏疏桐说到这,不知不觉就潸然泪下。比起不知道自己爹爹长什么模样更悲哀的是:她知道她爹爹长什么模样,有时他就在她跟前,可是她却不能认他。 叶氏是当了祖母的人,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见了眼前的可怜人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将她搂入怀中,怜爱地轻轻摸着她的头,“好孩子……” 秋氏和冯氏二人听了都动容,就连夏馥安都有些同情起她来。是啊,二妹妹好可怜,难怪娘总说要多多照顾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