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可顾襄还是不安。 她面上依旧像平时那样没什么情绪, 但她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一直悄悄地揪着裤子布料,双眼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高劲注意到了她与平常有异的小动作,想了想,他问:“你的朋友好像是叫郭……” “郭千本。” “郭千本,名字很特别。” “嗯。” “你跟他是大学同学?” “不是。”顾襄回答,“我跟他是在培训班认识的。” “那……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了?” “嗯。” “你们关系看来很好。” “是。”顿了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千本是她在北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许因为他们都来自青东市,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那时郭姐姐在培训班教书, 郭千本时常会来找她。他考试考砸了, 郭姐姐训他:“你看看顾襄, 比你小, 但我教她的方法她马上就能掌握。我教了你这么多遍,你怎么还这点成绩, 连人家屁股后头都追不上!” 老焦总也总是借夸她来损焦忞,顾襄以为郭千本会像焦忞那样,转头就恶声恶气地欺负她, 结果等来的却是郭千本挠着头, 傻里傻气地笑着说:“啊……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学的?” 她捏着圆珠笔, 面无表情地回答:“天生的。” 郭千本当时就哑巴了。 后来他就经常等她一起放学去培训班。 从来都没人会等她放学一起走…… *** 电影院离培训班并不是太远,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出了电梯,高劲一眼就看见了虞思培训的招牌。 顾襄推开玻璃门走在前面, 很快就在室内光线最足的地方见到了人。 “郭千本!” “顾襄。”郭千本坐在椅子上, 看见跟在顾襄后面一起进来的人, 他愣了愣,“高医生?” “你好。”高劲打招呼,“我刚才和顾襄在一起,听说你摔下了楼梯,就想一起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顾襄蹙着眉,“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郭千本觉得自己后背在冒虚汗。 “他怕他父母担心。”焦忞从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顾襄问。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焦忞回答。 顾襄又蹙眉:“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 “我说了,他怕他父母担心。”焦忞看向郭千本,“是?” “哦……是。”郭千本说,“我爸妈这几天刚好住在我那里,你知道的,我爸妈很容易大惊小怪。” 焦忞等他说完,又开口:“这位高医生怎么跟你一起过来了?” “郭千本不肯去医院,正好可以让高劲帮他检查一下。”顾襄转头看高劲,“你帮他看看好吗?” “好。”高劲上前。 郭千本把腿一缩,高劲顿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对方避开了他的对视。 郭千本笑了下,“真的不用看了,我没事。” “没事你不会特意打电话跟我说的。”顾襄笃定。 郭千本忍不住说:“其实我……” “他刚才一直痛得没法走路,检查一下也好。”焦忞斜睨高劲,“就是不知道,临……那什么,临终关怀是?就是不知道临终关怀科的医生擅不擅长骨科。” “我医术一般,只是刚好什么都懂一点。”高劲微笑,在郭千本面前蹲下来,又说,“别紧张,哪里痛跟我说。” 他捏了捏郭千本的骨头。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郭千本脸色难看。 顾襄抽出一张纸巾给他,“疼得都出汗了,擦一擦。疼就说,别忍着。” “……” 高劲一顿。 郭千本接过纸巾,说:“我真的还好,不疼。” 顾襄不理他,她看着高劲:“怎么样,他伤得严重吗?” 焦忞在旁抱着臂,“不严重能疼成这样吗?说不严重那是庸医。” 顾襄看了他一眼,“安静。” 焦忞:“……” 高劲检查完,抬头看见她眼里的关切,徘徊在嘴边的答案转了一个圈,说:“没有大碍,可能睡一觉就能自愈了。” “真的?”顾襄问。 “嗯……”高劲看着郭千本,“你觉得怎么样?” 郭千本放松下来,“嗯,对,真的没什么事。” 但他现在还是行动不便,顾襄要陪他回家,另外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我送你们。” “我开车……” 焦忞瞥着高劲:“高医生,你不认识他家,还是我送方便,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高劲说:“医者父母心,看到他平安到家我才能放心。再说,等下还是我送顾襄回去比较方便,我们住一道。” 顾襄打断他们,问高劲:“真的不会耽误你吗?” 高劲微笑:“不会。” 焦忞喊:“香香!” 顾襄转头。 焦忞说:“郭千本摔得这么脏,又一身汗,别弄脏人家的车了。走,我送他。” 顾襄没觉得郭千本脏,但他确实出汗了。焦忞没等他们再开口,催促:“快点,别耽误伤患。”又瞥了郭千本一眼。 郭千本开口:“啊……那个,我坐老总的车。” 顾襄望着高劲,高劲说:“这样,我的车就跟在后面,等送他到家,确认他没有事,我再跟你一起回去,怎么样?” 顾襄没跟他客气,“好。” 她一锤定音,焦忞忍着脾气,没有再废话。 “走。”顾襄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走回郭千本身边,搀着他的手臂,然后说,“走。” 高劲和焦忞一齐盯着那俩人“交缠”在一起的胳膊。 *** 顾襄和郭千本上了焦忞的车,高劲跟在后面。 车上,焦忞猛踩油门,顾襄让他慢点。开了一会儿,焦忞才降速,问:“你家在哪?” 郭千本给他指方向。 顾襄说:“你不是说认识他家吗?” “我忘了,还以为是在北京呢。”焦忞面不改色。 顾襄:“……” 不一会儿就到了,这地方顾襄也没来过。 生活成本高,郭千本租住的地方在一个离培训班不远的老小区。 他跟别人合租了一套小两室,顶楼房租最便宜。楼下能望见窗户,郭千本下了车,仰头看了看,说:“我爸妈和我室友应该都睡了。” 人这么多,会吵到他们。顾襄转头对高劲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我送他上去。” 高劲说:“有事打我电话。” 顾襄点头,又对焦忞说:“你先回去。” 焦忞挥手:“你上你的,别管我。” 顾襄没管他,搀着郭千本一步一步进单元楼。 郭千本一瘸一拐地带她到了顶楼,开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 他打开灯,给顾襄拿了双拖鞋,小声说:“干净的。” 顾襄穿好,看见沙发上放着的枕头和毯子,问:“你睡沙发?” “就这几天。这里只有两个房间,我让我爸妈睡我屋了,他们明天就回乡下了。” “你明天要送他们吗?” “不用,他们说自己转几趟车就行了,反正也不远。” 顾襄让他坐。 他的居住环境并不好,房子没什么装修,一眼能望到厨房,燃气灶和油烟机都是老式的。 顾襄收回视线,问他:“你怎么会摔下楼梯的?” “不小心,没留意脚下。” “明天去照个CT。” “真的不用了,我真没事。” 顾襄在一旁坐下,“你头痛不痛?” “一点都不痛。”郭千本说完,肚子咕噜叫了声。 顾襄瞄向他的肚子。 郭千本讪讪地说:“我之前在加班,还没吃晚饭。” “家里有什么吃的?” “泡面。” 顾襄走去厨房,郭千本叫她:“我自己泡一碗就行了。” 顾襄不理他,拿起灶台边搁着的泡面,郭千本起身,走了几步后反应过来,又一瘸一拐地过去,“我来,你哪会这个啊。” 顾襄看他:“我这么白痴吗?” “怎么会。” “回去坐好。”她接上一锅水,“你今天够蠢了,走楼梯都能摔下来。自己再检查一下,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高劲上来。” “对了,你怎么会跟高医生一起过来?”郭千本问。 “你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跟他在电影院。” “……你们好像很熟了啊,都一起看电影了。” 顾襄拆着调料包,手顿了下,“还好,还有两个女孩子一起的。” “哦……我还以为就你们两个。” 郭千本又回去坐好。 顾襄取出一只鸡蛋,敲了一下,掰不开蛋壳,她又敲了几下,一下把蛋壳捏碎了。幸好鸡蛋已经落进小碗里,她用筷子把碎蛋壳一个一个地夹出来。 郭千本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身影。 *** 楼下,焦忞点上一支烟,靠着车子,吐出烟圈问:“高医生工作不忙?怎么还有时间看电影?” 高劲说:“这点休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嗬……”焦忞勾了下嘴角,“听说你跟香香以前就认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劲:“焦先生有兴趣知道?” “不应该说有兴趣,应该说,关于顾襄的事,我就没不知道的。”焦忞弹了弹烟灰,“我以前怎么就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你?真是奇了怪了,十年没回来,她一回来,就突然冒出一个‘老熟人’——”焦忞笑着看向高劲,“真像诈骗套路,高医生你说是不是?” 高劲微笑:“焦先生很喜欢看社会新闻?有防人之心是好的,但生活中也不需要时刻紧张。” 这人说话像打太极,四两拨千斤。 焦忞拿下嘴里的香烟,走到他面前。 他比焦忞高一点点,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身高差距足以让他俯视对方。 “顾襄生活很简单,圈子里的人更简单,都是群书呆子学霸,以至于她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坏人’,看谁都是好的。她在这方面是单纯,看着好骗,可惜,以前想骗她的那几个,后来见我就绕道走。高医生,你想不想以后见我就绕道走?” 高劲双手插着口袋,依旧波澜不惊:“看得出来焦先生对顾襄的关心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但仔细想来也容易理解,听说你看着顾襄从小长大,那就是……”他佯装思考,“跟她的长辈一样。有长辈关心,想必她在这里也会平安顺水。” 焦忞眯了眯眼,忽又一笑,回车前又重新靠着,抽了几口烟才说:“估计她这几天会很忙,用不着你陪她找什么记忆了。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等郭千本的腿好了,我会陪她一道。高医生还是专心工作。” 楼道灯亮了下,焦忞不再往下说,“来了?” 顾襄走出来,“你怎么还没走?” “我跟高医生聊会儿天。” 顾襄看向高劲,高劲点头:“焦先生很健谈。” “哦……”顾襄又跟焦忞说,“郭千本明天先请一天假。” “没问题。”焦忞一口答应。 双方道别,顾襄坐上高劲的车。高劲问了问郭千本的情况,顾襄说他没事。 高劲道:“明天我应该也能准时下班,不如我们再去一趟文晖小学?” “明天不行。”顾襄说,“我想来看郭千本。” 明天她会来照顾郭千本…… 高劲笑笑,没多说。 顾襄想了想,向他道谢。 高劲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再说我是医生,应该的。”他看了她一眼,“饿不饿,想吃宵夜吗?” “不饿,你饿了吗?” “有点。” “那我请你吃宵夜。” “好。” “你想吃什么?” “粥,你也可以吃点。” 找着粥店,过了会儿,高劲又开口:“今天的电影没看完。” “……嗯。”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回电影院?” “……你不是想吃宵夜吗?” “我比较喜欢有始有终。”顿了顿,高劲问,“怎么样?” 快十点了,不算晚,路上车流仍旧多。 顾襄目视前方,手指头挠着裤子,轻声说:“买不到票了。” “我试试看?” “……随便。” 高劲靠边停车,买到了下个时段的电影票。 “位子在最后一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