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先老
屋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沈如茵身上, 她低头看见沈颜关切的神色,心中豁然明朗起来。 最艰难的日子都那样过来了, 还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总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她将沈颜放在地上, 自己站起身来向纸云问道:“他们何时入京?” “说是申时,不过许是路上耽搁, 现在还未到。” 沈如茵淡淡点头,将沈颜的小手递给独白,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您去哪儿?”身后几人异口同声。 沈如茵头也不回, “我要去亲眼看看, 你们吃饭,别跟着我。” 她想要一个人去, 这是有原因的。 乐观地想,宁扶清或许未沾染一片花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届时他们久别重逢想要腻歪腻歪,跟着几个电灯泡算是怎么回事。 若是悲观一点,她一定又会哭得稀里哗啦, 叫别人看见, 也有些难为情——她实在不想在哭的时候还注重形象地端着。 通往宫门的这条大道上早已聚满了人, 京城中已经许久没有这等热闹可看了,是以即便已经等了许久,这里的人依然一批又一批络绎不绝地来。 大道两侧站满了带甲士兵, 宛如堤坝一般抵挡着滔滔的人流。后方有新来的人拼死拼活想要从人墙中钻出一个洞来,却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前方坚韧的骨肉。 这些人看热闹时的阵势真是比将士们冲锋陷阵还要勇猛。 沈如茵啧啧感叹,转身进了临街的高档酒楼。她如今可是个小富婆,才不屑于和他们争一个近距离观摩的机会。 上了二楼,她独自入了雅间,临窗一坐便能清楚地看见街上场景。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安排还是她与自家郎君的缘分太深,她坐下不到一刻,长街远处便有人声鼎沸。 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前有几匹马,马上的人有身着南蛮服饰的,也有身着大黎服饰的。 沈如茵一眼便认出其中有个人是回京多年却一直赋闲的宁扶止,想来皇帝终于想起他还有这么个用处,派他去接人了。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人,令沈如茵惊讶得站起身来,几乎被刚入口的茶水呛死。 这个人一身蓝裳,俊朗依旧,唯独左臂袖筒空荡荡地随风摇曳。 沈如茵怔怔地看着他,轻轻呢喃出声:“谢之竹。” 她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忧是喜。 原来那个要娶南蛮公主的人不是她的心上人,而是谢之竹。但谢之竹对蝶衣情谊是她亲眼所见……所以现在的局面,是他被逼的么? 可为何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个王爷呢? 谢之竹身后紧跟着一人,车队再行走一段,沈如茵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半白,面上微布皱纹,唯独那双眼睛炯炯如炬。他的容颜看起来虽有些苍老,但此人骑马时身躯挺拔,颇有一股傲人的风华。 这风华,是沈如茵日思夜想,不能再熟悉的风华—— 宁扶清。 她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但她仍然能够一眼认出他。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宽阔的肩和他铮铮的脊骨,皆是她最熟悉的那一个。 天色阴沉,一阵风刮过,仿佛是又要下雨的征兆。 长街上的那个人鬓发被风掀起,他原本笔直指向前方的视线似乎受到某种指引,忽然转向了街旁酒楼二层的窗户,恰恰,将那名几乎露出半个身子的女子纳入眼中。 于是沈如茵便眼睁睁看着那原本稳稳当当坐在马上的男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将马儿勒得凄惨长嘶一声,拔起马蹄便一举破开了前方人群。经过沈如茵所在位置的正下方时,他竟还能来得及抬头对她做了一个手势。 沈如茵知晓他的意思,来不及心疼他如今变化,便先有无尽喜悦涌上心头,叫嚣着逼得她迫切地提起裙裾跑下楼去。 她自后门冲出去,还为站稳便眼前一花,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落在一人怀中。 身下的马儿尚在疾驰,而她已经感受不到马背上的颠簸,满心只有身后那人在她耳边起伏不定的喘息。 腰上那只手如往常一般有力,将她紧紧禁锢,叫她动弹不得。她低下头,珍之重之地握住那只手,蓦然泪如雨下,仿佛这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都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一切苦痛与思念都从那双眼睛中涌出,再大的风也止不住。 她的心忽而变得轻松起来,那些沉甸甸压在她胸口的东西,此时都有了依靠,让她得以重新呼吸。 什么也不怕了。 她想。 身后那人久久没有开口,而她亦没有要问问题的心情。 还有什么值得在意呢,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回来了,只要他还要她。 一路如风,直到城门近在眼前,她的头脑才猛然清醒了些,连忙拍打着他的手背,嚷嚷道:“别跑了别跑了!再跑就出城了!” 虽然大黎盛世,京城的城门从不关闭,但跑得太远总归不妥。他方才那样肆意张扬地在人群眼皮子底下逃脱,此刻若是又出了城门,说不定再回来时,便不能站着进城了。 身后一阵轻笑,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但依旧好听得不像话。 “不怕,”他的唇温柔地挨着她耳垂,“我有分寸。” 她觉得痒,略略侧头躲避,无奈道:“你这个人……有时真是很胡闹……” “是很胡闹。不仅胡闹,我还变得又老又丑。”他更用力地将她往怀中带,搂住她的手臂微微颤抖,语气中带了些试探,“你还愿意要我么?” 她心疼地摩挲着那只粗糙的手,仰头靠在他胸口,一双眼睛正好能看见他的下巴。 那下巴上有细微的胡渣,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又顺着抚上他的脸,笑道:“谁说你又老又丑?你即便老了,也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