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蝶衣之死(一)
呼吸悄然停滞一瞬, 她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里已经积压太多事。周冶坦白了曾欺骗自己的事实, 又瞒着病情不告诉自己;一向视如亲弟的柳生在她腹部刺入的那把刀,更像刺在她心上;如今连宁扶眠也与自己背道而驰。 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一件事处理不当,可事实是这每一件事都压在她心底。 夜半梦醒,常常觉得周身都是冷意, 看不清究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原本毫无顾虑相信的人, 不知何时已埋下不敢深信的种子。甚至连一向以为很是健康的身体,也欺骗了自己。 只是她向来不愿深想,不敢深想。 她晓得自己向来懦弱, 许多情绪只表现于一时, 不久便又被她埋在心里,只当那些事从未发生。 还好宁扶清从来不会将她扯出来面对现实, 而是如这般温和委婉地道一句“我还在”。 这个人若要待一个人好,便是全心全意细致入微,一贯遵从她的心意,却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谢谢你。”她垂着头,“我都记着了。” 他淡淡一笑, “沈姑娘客气, 既已答应以身相许, 便不必再言谢。” …… 男神一朝下凡来,处处春风惹尘埃,这人现在说话真是字字句句不离撩。 沈如茵埋头认真吃饭, 决定不再多话,免得又引他说出些什么羞人语——好听的话一次性听多了会齁死的,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便聚集在侯府后门。胭影领着柳生去往京城,沈如茵等人去往苏安,途径京城,倒也顺路。 宁扶眠并未来送别,甚至连一句口信也无。 沈如茵最后望了望这座白家府邸,下一次再见,这白家大概便要变成血流成河的“红”家了。 她轻叹一口气,转身跨上马车。 历时两月抵达苏安,王起独自一人站在城外迎接。 入了华阳阁,沈如茵仍旧住她原来那个小院子。那小院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站在院门口,她仿佛还能看见西隆与宋煜二人搅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只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王起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巴巴贴在宁扶清身后跟到了沈如茵的小院子,待沈如茵安置好,宁扶清也打算离开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凑上前去催促:“殿下,属下还有好些事要禀报,您能不能……” 宁扶清斜睨他一眼,“有话便说,我叫你忍着了?” 王起看了看周冶与苍叶杜白三人,又看向沈如茵,交握的双手为难地抖了又抖,最终抬起一只手伸出四指刮了一下头皮,重叹一声道:“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个蝶衣,她……她还有个孩子!” “孩子?”宁扶清皱眉,拂袍在椅子上坐了,“你细细讲来。” 周冶见状略一低头道:“我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苍叶与杜白连忙行了个礼搀着他离开。 沈如茵绕着食指,退后两步道:“那我也……”她看着宁扶清,比个了“回避一下”的口型。 宁扶清望向她,不知想到何处,拍了拍身旁椅子道:“过来坐着。” “啊?”她看向王起,见那人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便耸了耸肩依言坐过去。 “是这样,”王起砸一口,略带感慨道,“玉棠楼虽向来干净,却也总免不得遇上那么几个难缠的主。蝶衣心疼楼里的姑娘,每当有这事儿,便都自己顶了,这一来二去,便难免有了这个意外……” 宁扶清面色冷肃,“有这等事情,为何从未告诉我?” 王起苦着脸,无奈道:“您也知道,蝶衣那个性子,天大的事也自己扛着,若非万不得已,她便不会上禀……” 宁扶清垂眸,沉声问:“孩子多大了?” “尚不足岁呢……” 尚不足岁…… 沈如茵心中猛然揪紧,不由自主抚上腹部,低低道:“还那么小……” 放在膝上的手背蓦然一暖,宁扶清大掌将她微凉的手包裹起来,微侧了头凑近她,柔声问道:“去看看?” “好。”她点点头,随着宁扶清起身。 干燥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传递来温和暖意。她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心里萌生出一个想法,便开口问道:“阿清,既然她有一个孩子,那你……” “不会。”他冷冷打断她,“背叛者亡,这是规矩。” 沈如茵还想说什么,便闻身后王起低声道:“姑娘,无规矩不成方圆,偌大的华阳阁,没有哪个人特殊。” 她咬着唇,“我明白了。” 拉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沈如茵抬头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知晓他是在安慰自己。 她知晓宁扶清不可能因此就放过蝶衣,更深知不能饶了蝶衣的理由,只是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便于心不忍。 蝶衣并未被关在地牢中,而是锁在一间屋子里,从屋外经过时,沈如茵还听见屋内孩童咿咿呀呀的稚语声。 王起取了钥匙将门打开,沈如茵迎面便看见一女子怀抱幼子,神情极致温柔地与他逗着乐。 眼见有人来,蝶衣将孩子放回摇篮,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眉目间少了一丝往常的凌厉之色,多了一丝温婉之意。 她屈身行了一礼,淡淡笑了笑道:“阁主回来了。” 宁扶清微微颔首,问道:“你可知那孩子是谁的?” “不知。”蝶衣半垂着头,伸手轻缓地摇着摇篮,眉间舒展得更开,“也不想知。” “也好。”宁扶清侧首看向沈如茵,“你若是不介意,便将他交给我。” “阁主您……”蝶衣惊异地抬起头,看见宁扶清看沈如茵时的神色,心下了然。 良久,她上前两步行至沈如茵跟前,提着裙裾缓缓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能得阁主养育,是这孩子的福气。我原以为这孩子必然要随着我去了,未曾想他还能得一命。从今往后,这孩子便劳烦姑娘费心了。蝶衣在此,拜谢姑娘。” 说着,她又磕头两次。 沈如茵被宁扶清紧紧拽着,不能将她扶起来。再看蝶衣的神情,便明白了宁扶清的用意。 蝶衣是个倔强的姑娘,轻易不愿求人。此次若不让她行完了这礼,想必她不会放心。 待蝶衣重新起身,宁扶清又问道:“宋默死了?” 蝶衣点点头,“死了。” “我知道了。”他顿了顿,方道:“你并无什么过错,只是我不能放过你。若有来生,切勿再如今生这般逞强。今夜是最后一夜,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告诉王起。” 说罢,沈如茵便被他拉着离开,方踏出门槛,忽闻蝶衣在她身后唤她:“姑娘!” 沈如茵回身看她,只听她道:“胭影是个好孩子,待您也是忠心的,您切勿责怪她。” 这一番话,再联系到先前她受伤时周冶与胭影的争吵,她隐隐察觉到胭影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察人用心,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也愿意相信蝶衣的这一番善意。于是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你放心。” 第二日正午,蝶衣被绑在华阳阁起誓堂中,阁内自阁主往下的各堂主、分堂主皆在场。 华阳阁处理阁内人时,行的是穿心之刑。穿心所用的既非剑也非刀,而是一根半臂长的铁针。 因受刑者乃是玉棠楼总堂主,所以行刑者便是蝶衣的顶头上司——副阁主王起。 沈如茵抱着蝶衣的幼子远远站在堂外的院子中,好让蝶衣能在临死前看着自己的孩子。 正午方至,王起将那长针洗净,运气正欲动手,忽闻一声长啸,有一人声从远处传来。 “等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与周冶待女主的态度,我还想多说几句: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几句话,大意是——这世上爱人的表现有两种,一种是爱她便带着她去看清现实,让她学会面对,学会独当一面;另一种是将她护着,挡住所有袭来的风雨,让她活在她以为的那个世界里。 周冶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而男主就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这两种说不上好坏,各有优缺点。第一种血淋淋,第二种易破碎。 不过这两个人表现得不绝对啦,周冶不至于那样狠,男主也不至于那样溺,就是倾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