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过了几日, 世子夫人一人去了恭王府,柳娇这几日身下还有见红,不过较之前两日好了些, 想到大概能够知晓府中孩子的性别,她心里反倒能够放松些。 见到自己的嫂嫂, 笑了笑“倒是麻烦嫂嫂一趟。” 世子夫人笑吟吟地说道“哪里算得上麻烦, 就当是来陪你说说话, 母亲今日去潭柘寺祈福,不然也是要来的。” 柳娇笑着应声, 又问“嫂嫂今日可带高人来了” “自然, 只是高人不入后院,倒要劳烦娇娘往前院走一趟。” 话这般说, 柳娇也不甚在意, 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 点了点头对长嫂说道“既如此那这会儿过去就是。” 说罢领着琥珀同长嫂一道往前院去。 二人到了前院待客的地方, 柳娇瞧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道袍坐在厅中, 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那老道前身行了一礼,世子夫人忙还礼,道“道长也为王妃瞧瞧腹中孩子的性别。” 柳娇也说道“有劳道长。” 老道手持拂尘,开口说道“坐下说话。” 坐下之后,老道瞧着柳娇,问道“王妃可有胎梦之类, 或者梦到过什么不常见的事情” 柳娇怀相不稳, 心里又焦灼, 晚上睡得不好,常常做梦,一时间也想不起做了什么极清晰的梦境,便道“夜里虽多梦,却也记不清楚。” 老道抚了抚胡须,说道“也无妨,贫道为王妃瞧瞧脉象。” 柳娇伸出手腕,琥珀忙接一方丝帕放在柳娇手腕上,老道伸出三指摸上柳娇脉搏,半晌后笑着说道“王妃这次会一胎得子,而且日后会成大器。” 世子夫人一听,笑吟吟地说道“道长可是金口铁断呢。” 柳娇听罢之后心下也安稳了些,笑道“多谢道长。”忽然觉得身下有些不舒服,又说道“道长和嫂嫂稍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柳娇一走,这厅中就只剩下承恩公府的丫鬟,世子夫人开口问道“道长方才说的可是实话”来之前便交代过,不管如何都要说柳娇府中是个儿子,哄着她安心养胎。 那老道甩了甩拂尘,笑道“都是按照施主所求说的,也算是行个善事。”他可没有什么摸脉诊胎的本事,只是随口所说,毕竟承恩公府的香火钱可不少。 这话听在世子夫人耳中,便觉得柳娇府中是个女胎,长出了口气,笑道“罢了,也算是交了差事。”反正事情是婆母让这般安排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儿,也该让小姑找到婆母身上。 没想到柳娇只是刚刚出了花厅,就站在外面,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过来的时候只带了琥珀一人,觉得身下流血愈发厉害,不敢走动,让琥珀去寻软轿,自己站在那里,正准备开口唤嫂嫂一声,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番对话。 世子夫人来的时候,流萤去了别的院子拿东西,回来之后听说王妃去了前院,忙快步往前面去,就见琥珀急急匆匆地找人抬了软轿过去。 柳娇的血已经染到了裙子上,流萤忙取过恭王府的名帖让人去太医院请吴太医来,还好离得不远,请来之后连施几针,堪堪将孩子保了下来。 王府乱做一团,世子夫人便让老道先离开,自己守在柳娇床前,今日来遇上这种事情,她怀着孩子,打心眼儿里也觉得有些晦气,但无论如何不是她离开的时候。 吴太医一边开方子让流萤去熬药,一边说道“王妃现下必须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再常走动,也要时常开解她,不然腹中的孩子实在是神仙难救。”就算是生下来八成也要从胎里带出不足之症,只是这话不是他该说的,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这堂堂恭王府的王妃为何怀个孕能将自己愁成这幅样子。 流萤取过药方,恭王府现下常备了不少药材,吴太医身旁的小药童将要抓好,她便忙去小厨房煎药,琥珀已经吓得脸色发白,这可是她跟着王妃出了事情。流萤见她怔愣,唤道“琥珀同我一道来小厨房煎药。” 香玉苑上上下下都听流萤的话,毕竟是王爷指来的人,琥珀挪了步子跟着流萤进了小厨房, 吴太医的方子上写了姜片红枣为引,琥珀一边切姜一边问道“王妃怎么往前院去了” 柳娇喜欢琥珀,最大的原因是这丫头跟流萤走得不近,可这会儿被吓破了胆,琥珀也顾不得许多,说道“王妃让世子夫人请了个高人来把脉,瞧瞧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高人不入后院,王妃才动身去了前面。” 这事情想来是前两日承恩公夫人过府的时候说成的,流萤想了想,又问“你可听见那高人说王妃腹中是男是女” “那,那高人说是个男胎,日后还有大造化。” 流萤笑了笑,这种话还能出来糊弄人,柳娇现下的情况,她虽然还是个姑娘也瞧得出来,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见得会多好,也就是王府这种地方许能将人养住,要是平民百姓家,生下来怕是也活不长久。只道“好生照看王妃,生下小主子后大家都有功劳。” 吴太医又好生嘱咐了一番之后方才离开王府,他本觉得恭王府还好些,不似旁的世家贵族后宅那般,阴司多又麻烦,就是没想到恭王妃这一胎实在是难保,叹了口气,还是要看这孩子的造化。 吴太医走后,世子夫人坐在柳娇床边,轻声安抚道“方才道长说了,这孩子日后造化可大着呢,娇娘且安心养胎就是。” 柳娇挤出一个笑脸,说道“我知道,嫂嫂怀着身孕也辛苦,我心中也过意不去,这里的事情让丫鬟们瞧着就是,嫂嫂且早些回府歇着。” 这话一出,世子夫人便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府上去,等过几日再来瞧你。” 柳娇点头,让红玉将人送了出去。 流萤忙活完手上的事,侍候着柳娇吃了药,那药中有些安神的成分,瞧着人睡下之后,得了空给赵格写了封信,香玉苑中的大小事情赵格都要知道,今日出了这件事,流萤当然要写信到凉州去。 青梧因为要做不少绣活,赵格倒也不让他常在跟前时候,小姑娘得了空就往丹绯院子里跑,这会儿正坐在丹绯对面绣着婚鞋。 “姐姐你不知道,昨日王爷接了一封从京中过来的信,脸色难看得很。” 丹绯点了点头,也没接话。 青梧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偷偷瞧了一眼,那信封上是流萤的字迹。”说罢瞧了一眼丹绯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道“是不是王妃做了什么惹了王爷生气” 丹绯咬断手上的一根绣线,说道“这是王爷的家事,你多嘴小心王爷知晓了生气。” 青梧讪讪地不再说话,她这些天偶尔旁敲侧击一下,丹绯总是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样子,搞得她也觉得多说无益,仔细做起手上的活计来。 又过了几日,到了婚期之前,赵格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每日在书房进进出出,瞧在青梧眼中,生怕下一刻王爷就开口取消了她跟长戈的婚事。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偷偷去找了丹绯,说道“姐姐,王爷这两日不知怎么回事,脸色吓人得很,已经两日了,我可怕他忽然开口说取消我们两人的婚事” 丹绯瞧得出,青梧这会儿是真的担心,她这个月都没去赵格住的院子一趟,现下也不准备往那厢走,说道“你放心,王爷不是那么草率之人,再说你和长戈都跟了王爷这么久,更不会拿你们二人的事情当儿戏。” 青梧稍稍安心,磨磨蹭蹭地回了赵格院中,生怕回去就听到王爷发话,说他们二人婚事取消。 赵格很少会连着两日都寒着一张脸,就算是上次太子给他请封,也不过是发了一下午的火气,丹绯想了半日,又想想青梧说的流萤的那封信,隐隐约约觉得,怕真的是柳娇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丹绯确实没有猜错,前两日一封急信到了赵格手中,柳娇流产,还是和承恩公世子夫人在一处,承恩公府的嫡孙也未能保住。 信上说柳娇邀了世子夫人过府,二人在花园中的时候,柳娇头晕摔在了长嫂身上,王府的花园中铺着鹅卵石和青石板,两人倒下的时候,柳娇压在了长嫂的小腹上,自己虽然摔得不重,但这胎实在不稳,孩子也流掉了。小五个月,是个成型的男胎。 这是赵格第一个孩子,当初就算是暴怒,还是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看,信上虽然写得不详细,赵格还是瞧出了里面有些蹊跷。 王府,柳娇躺在床上,两日水米未进,五天前她身下见红得厉害,那日听得老道的话,以为腹中是个女胎,加上这胎像实在太差,想到长嫂府中的孩子,心下就一阵恨意,明明自己上一世就死在她手里,这一世还要让自己瞧着她平平安安生下嫡子,既然她的儿子没了,还不如再拉一个垫背。她让人去承恩公府请世子夫人来王府,说在府上实在烦闷,想找嫂嫂说话,这事情当然不好推脱,世子夫人带了两个丫鬟去了王府。 借口在屋里待得烦闷,说想跟嫂嫂一道往花园转转,也聊些安胎生产的经验,她只带了红玉一个丫鬟,到了花园中,二人都扶着丫鬟的手走着,柳娇让跟在长嫂身侧的一个丫鬟去香玉苑取香囊,恭王府花园中有一处窄些的小径,柳娇晃晃悠悠地往那厢走,那小径又曲折又深长,寻了个拐弯的时候,直接倒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红玉因这件事情被杖二十发卖出去,本来柳娇说要将人杖毙,流萤却劝说府上不能再见血,才保住了红玉这一条性命。柳娇只带她一人便是因为这丫鬟胆小,见自己往小径上走估计也不敢出声,而且上次她对丹绯出手被赵格察觉,便怀疑是红玉告的密,想这次寻个机会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一道收拾了。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腹中也是个男胎。 承恩公府,世子夫人脸色苍白,斜倚在床边歇息,就算是滑胎,女人也要坐个小月子,承恩公夫人一下子失了嫡孙和外孙,瞧着苍老了好几岁。 在承恩公府后院好几年,世子夫人对女人那点儿弯弯绕绕心里清楚得很,更何况柳娇也不是那种手段有多高明之人,醒过来之后将事情捋了一遍,便知道柳娇是故意想害她腹中的孩子,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姑,但现下恨不得将柳娇剥皮拆骨。只是还不到时候,毕竟是自己夫君的幼妹,皇家的儿媳,丈夫也还战功赫赫,瞧着满脸愁容的婆母说道“母亲,是儿媳无能,没能保住府上的嫡孙,连娇娘也失了孩子。” 在场的还有两个丫鬟,虽然红玉发卖了,但剩下的那个是承恩公府的,是女儿连累了儿媳,这点承恩公夫人还是知晓,拉着儿媳的手说道“好孩子,这事情哪里能怪你,是老天爷要收走我的乖孙,你还年轻着,日后总能为咱们柳家开枝散叶。” 世子夫人垂首,心里却冷笑了一声,这会儿嘴上说话好听,也不知怎么能养出这么个手段低劣还蛇蝎心肠的女儿。 不过青梧的担心倒是多余,赵格虽然面色不愉,但也并未开口取消二人的婚事,转眼便离成婚只有三日,青梧每日都在丹绯面前叽叽喳喳,脸上的喜色盖都盖不住。 丹绯也开始收拾行装,她给周行准备了好些衣裳鞋子,够换着穿到明年,打包好了寻个时间送过去,将自己的行李也收好,青梧回门之后便动身离开凉州。 长戈虽是新郎官,这几日还是跟着赵格鞍前马后地跑着,瞧着王爷冷峻的神色,又听青梧在自己耳边唠叨说丹绯行李都要收拾好了,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成的这个亲怕是整个凉州城最艰难的,不过还是捱到了成婚那日。 赵格在凉州的恭王府附近赏了长戈一座小院,让他做大婚之用,青梧从丹绯的院子里出嫁,早上丹绯还给她顺了顺头发。丹绯给了青梧一套上好的碧玉头面添妆,前一晚又给了青梧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青梧没有亲人,上花轿的时候是与青梧相熟的一个侍卫背上过去的,拽着丹绯的手哭得眼泪汪汪,隔着盖头还往地上滴了不少眼泪。 赵格还亲自去了长戈的小院观礼,这二人上无父母下无亲眷,有大昭亲王观礼,也是撑足了面子,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来道喜,因青梧从丹绯的小院出嫁,丹绯便算作是女方的亲眷,并不能去男方家中观礼,正在王府听着外面热热闹闹锣鼓喧天,赵格倒是让张仵过来将丹绯接了过去。 一日下来,热热闹闹到了傍晚,丹绯回到王府之后也是累得趴在床上,正准备起身洗漱睡觉,赵格却过来了。 今日给他敬酒的人不少,恭王殿下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酒气,丹绯行了一礼后问道“王爷寻魏枝有什么事情” 赵格听她这般自称,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方才开口“京中那个孩子没了。” 这事情丹绯之前猜出来七八分,只是不知赵格这会儿忽然同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说道“王爷节哀。” “你真的要走” 丹绯点头“自然,等青梧回门之日过了之后便动身。” “等我回京的时候送你回湖州不好”虽说两国议和,可北漠还有不少军队驻扎在离大昭最近的城池中,赵格现下远远不到动身回京的时候。 丹绯回道“不好一直麻烦王爷,早些回去也安生。” 赵格背门站着,半晌没有说话,转身出了丹绯的住处。 瞧着没有非要让自己留下的意思,可丹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过今日太过疲累,便将这些不安先抛在了脑后,上床歇息。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俩没有长辈,自是来给赵格请安,青梧从赵格院中出来之后,便带着长戈来看丹绯。 新嫁娘今日已经盘起了发髻,眉目间依稀可见少妇的风韵,脚下步子有些滞塞,但是瞧见丹绯还是高兴得很,扑着就过来了。 “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日后当娘亲,怕是还得小家伙教着你。” 青梧嗔了一声“那是瞧见姐姐高兴,”然后又说道“姐姐不如多待些日子罢,回湖州又没有什么急事。” 丹绯摇了摇头,不再同小夫妻二人说这件事情,叮嘱了几句,瞧青梧有些困意,便将二人送上了马车,离开王府。 接连两日,丹绯想将衣物给周行送去,都未在他歇脚的院子里找到人,忽然就开始有些慌乱,第三日青梧回门,回门宴也设在丹绯院子里,作陪的都是跟长戈相熟的侍卫,丹绯还亲自下厨给他们上了一道下酒菜,青梧待在房中,跟丹绯絮絮叨叨说话,说着这三日长戈对她如何体贴,说着想早些给长戈生个孩子,丹绯听她念叨,只笑着应声,忽然青梧抬起头红了眼圈“魏姐姐,多谢这些年你照顾我。” “傻丫头,好日子是不许哭的。” 没想到青梧的眼里跟拧开了水龙头一般,哭得止不住,丹绯忙给她递帕子“可莫哭,一会儿长戈要怪我欺负你了。” 等小夫妻走的时候,青梧还有些抽抽搭搭,丹绯笑着将人送走,她大约明白青梧今日为何这般,转身回去准备将最后的几件衣裳装好。 晚上她出去了一趟,还想去瞧瞧周行在不在,可仍旧没见到人影,她之前同周行说过青梧回门之后自己便会离开,这件事情周行不会不记得,脚下步子加快,回到自己住着的院子里,却见赵格坐在屋内等着她,一只手好似还在把玩着几颗石头。 丹绯还未开口,赵格先说话了“我让周行出城押粮去了。” 丹绯深吸一口气,笑着同赵格说道“本想着明日一早去跟王爷辞行,没想到王爷这会儿竟过来了。” 赵格站起身,他身形高大,影子直直拉长,将丹绯笼在里面,手里紧紧捏着在之前在凉州城买的绯石,沉声道“我何时准你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