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吕铭浩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李树, 心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要救他呢?按照直播前讨论的计划,应该是由他负责惹恼荣钰珂,在医院和荣钰珂起冲突,又在餐厅动手拦他,致使荣钰珂忍无可忍,模仿章郁夫的手法对自己痛下杀手,以达到提高收视率的目的。可是, 究竟是什么令李树自愿改变了计划呢?李树气若游丝,对他说的那句“呆在我身边”又是什么意思呢? 吕铭浩不觉得自己值得李树舍身相救,可他不得不承认, 自打两人来到苏北,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很多情绪正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他无法再把李树当成傲慢的讨厌鬼来看待,讨厌鬼才不会顾及他的死活, 不会在他卡在车里无法逃脱车祸时出手相救,不会把失魂落魄的他从吕家冰冷的祖宅拎回去, 更不会在他差点被剧院的彩灯砸中之后,认清形势将节目组的计划对他全盘托出。当然,吕铭浩对于李树过去刻意向他隐瞒节目组计划这件事仍然心有怨言,可如今想来, 李树难保就不会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为他是李树,把万事都考虑得很周全的李树,所以李树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能对他说的原因。 吕铭浩这样相信着。 俯身去看李树熟睡的娃娃脸, 吕铭浩又一次感叹这人皮相真好,然后嫉妒地替他掖好被角。 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是早上□□点了。经过昨天一个晚上的抢救,李树终于在凌晨被移出了重症病房,现下呼吸平稳,算是平安度过了危险期。 昨天已经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李博,是秘书接的,说是李博在做一个相当有难度的手术,已经在手术室呆了十二个小时。吕铭浩请秘书转告李博这边的情况,然后回家做了点吃的,怕李树醒来肚子饿。医生说李树的伤口做得非常有技巧,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严重,但只是皮外伤,内脏被及时避开了。 文菁菁敲了敲房门,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 “赵国栋说什么了?”吕铭浩问她。天刚亮文菁菁就接到赵国栋的电话,至少一个小时不见人影。 文菁菁叹了口气:“根本不是说好吗,是骂,劈头盖脸地骂。” 吕铭浩倒抽一口冷气,很难想象赵国栋叉着腰骂人的样子。 文菁菁看了看床上的李树:“也难怪,直播中出现这么重大的事故。谢天谢地李树还活着,这要真出什么事,你我都得永久失业了。现在上面的意思,已经内定的拨款,取消;同时节目无限期停播,我要担主要责任,赵国栋让我先停薪留职观察一阵子;至于你,如果你还愿意继续做主播的话,赵国栋说可以考虑调去深夜栏目。” 吕铭浩沉默了。 文菁菁深深地叹了口气,拍拍他:“你也别太担心,去深夜节目总比放长假好。” “文姐,我觉得是我应该要负主要责任。”吕铭浩攒紧了拳头,“我去找赵国栋说。” 文菁菁摆了摆手:“节目是我策划的,你只不过是听计划行事。” “可是……”吕铭浩还想说什么,文菁菁制止了他。 “别说了,这儿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我想静静。”文菁菁飞快地转过身,眼泪哗哗地流。 吕铭浩颓然地在窗边坐下来,看着李树。究竟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突然改变计划? 李树直到中午才醒转过来,他先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又失望地放下,然后抬头问吕铭浩:“外面情况怎么样?” “节目停了。”吕铭浩实话实说,拉了根椅子在床头坐下。 李树似乎毫不吃惊,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吕铭浩直视着他。 李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肚子饿,想吃完再说。” 吕铭浩拧开保湿瓶递过去:“那你快点吃。” 李树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我是病人,你得喂我。” “想得美!”吕铭浩斩钉截铁地,“你手又没有受伤。” “没有力气……”李树举着手,故意夸张地颤抖了两下。 “……”吕铭浩只好放下身段,服侍李树喝汤。 喝完汤,李树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显得红润些了。他就着吕铭浩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说:“本来按计划是要引导荣钰珂来刺你,如无意外他会被你钳制住,接着蔡文瑛会来找你拼命,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将其制服,带到医院取出脑里的像素花。但蔡文瑛和章吕二家争执的时候,我又回顾了一遍蔡文瑛和荣钰珂的所做所为,我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脑中的像素花或许已经变异,若只是普通的刺激很难让像素花暴露自己。” “变异?”吕铭浩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变异的话。又或者,那是像素花下一个阶段。”李树淡淡地抬眼看了吕铭浩一眼,“目前我们对像素花的了解并不充分,不好确认,但蔡文瑛明显和以往的案例不同。” “怎么说?” “你想啊,这世上的骗子最怕什么?绝对不是坐牢判刑,而是被人骗。他们本来就做这行的,事事小心,蔡文瑛竟然能掉进我们拙劣的陷阱里,她应该已经觉察出朱碧玲的不对劲了,却还是一厢情愿往钱眼里钻。这说明,她的智商在急剧下降,她正常的脑细胞被像素花啃得所剩无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荣钰珂没有伤到你,脑子里的像素花出不来,会怎么样?” 吕铭浩后怕地说:“她一定不会放过我,闹不好真要出人命。” “你不是医生,没有我熟悉人体构造。这事只能我来,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害。” “你……”吕铭浩感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想了想,又问:“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又要我呆在你身边?” “这是我决定代替你惹恼荣钰珂的另一个原因。”李树垂下眼,斟酌着用词,“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频繁地遭遇意外也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我并不相信你爸会做出这种事,如果真是你爸,凭他的本事,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你绑起来沉到海里不是更好吗?” “喂!”吕铭浩不满地提醒他,“请顾及顾及我脆弱的心灵。” “我只是觉得要杀你的人,并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而且,他还要掩人耳目,刻成做成意外的样子,怕被人日后寻仇。你想想,你若死了,谁会替你寻仇?自然不是我。除了你爸,我想不出别的人选。所以,我完全可以排除你爸的嫌疑。可如此一来,问题就来了。 “想杀你的,究竟是谁? “我仔细回想了这几次意外。第一次,蔡文瑛引导我们前往吕宅,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事;第二次,荣钰珂在剧院的道具间拉彩灯,导致灯架整个儿掉了下来;这两件事都和当时出现的人脱不了干系。是蔡文瑛吗?凭她被像素花吃得七零八落的智商,我觉得她可以排除嫌疑。那么我们再想想,第一次,是谁逼蔡文瑛供出吕家的?第二次,又是谁引诱荣钰珂走进舞台后的道具间的?” “是……何昕?”吕铭浩脸色苍白。 “没错,就是他。我可以大胆地假设,要杀你的人是何昕。那么,昨天在餐厅,会不会又是何昕刻意引导的局?若是荣钰珂没有刺中你,他会不会趁乱捅你一刀,再嫁祸给荣钰珂?” “所以你要代替我受伤?”吕铭浩大气不敢出,“只要有人受伤,现场必定混乱,人们的警觉性会不自觉地提高。那时唐斌把你救起来,人们把你团团围住,你要我呆在你身边,是为了防止何昕对我下手?” “我是伤患,围住伤患的工作人员必然十二万分的警惕,没有人可以持刀再次靠拢过来。至少,何昕忌惮于群众的力量,不会乱来,你一时半会还是安全。 “出了命案,警察和保安一定会立即赶来,警备力量武装起来,何昕就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吕铭浩沉默了。他还是没有多少真切的感受。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吕铭浩并不觉得自己值得李树去救。 李树轻轻地笑了一下:“那天早上你疯了似地冲去吕宅,哭得昏天黑地。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样的哭声,我并不是第一见听见。 “小时候,妈妈大学的好姐妹生了很重的病,来找我爸爸医治。我爸爸那时医术还不精,倾尽全力却无法根治。那个阿姨自知命不久矣,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午后服药自杀了。那天下午,我爸临时有事,叫我去给阿姨送药。我因为贪吃,在小卖部买一根雪糕耽搁了时间,等我到达阿姨家时,已经比原计划晚了一些。我还没进门,便听见声嘶力竭的悲恸哭声。 “我从门缝窥探进去,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尚还背着书包,伏在一动不动的阿姨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那一刻,我没有勇气推门进去,我被那样震撼的场面吓得无法动弹,当我意识恢复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喘一口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阿姨家,飞快地奔跑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中间。” “……”吕铭浩只觉得喉咙发干,说不出一个字来。 “吕铭浩。”李树温润的目光打量着他,“十三岁以前,我家住在苏北。那个阿姨,名字叫做许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