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司马鉴小时候还没有像长大之后讨人厌, 至少不令韩逊讨厌。 韩太傅辅佐储君读书,长子韩逊是伴读。 司马臣如在新帝上位之前只是刑部吏部总管,因着储君要喊他一声舅舅,司马鉴也就常常跟随父亲进宫,去和未来的新帝玩在一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七岁的韩逊正给旁边写字的元征念书,黯淡的书房里突然被人打开门, 比他们大七岁的司马鉴走进来。 小小年纪,总是皱着眉头,看谁都高兴不起来。 “司马哥哥, 你手里拿的什么?” 元晟见着自己舅舅家的小哥哥来了也不敢下去找他,今日祖父给他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做不完功课不能离开书案。 “父亲叫我拿来的桂花糖。” 司马鉴两步迈一个台阶走到书案旁,朱色木盒放在墨盘边, 一双黑眸盯着坐在旁边的韩逊。 “你可以吃,他不可以。” 说着便双手打开了盖子, 推到韩逊的手边。 韩逊抬头呆呆的看着司马鉴,他只见过这位小哥哥几次面,每每挂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给他吃东西还是头一遭。 他扭头看了看手里依旧牢牢抓着笔的元晟, 又看了看里面码的整齐飘着蜜香的桂花糖,抬头朝司马鉴摇了摇脑袋,“还是等太子写完字。” 司马鉴看了看他没说话,又盖上了盖子, 从旁边拉了张椅子来,坐在旁边看着元晟写字,韩逊在一旁给他念字。 功课好不容易做完,元晟跳下椅子,抱着桂花糕打开盖子给了韩逊一块。 又转头问司马鉴: “哥哥,你吃了没?” 司马鉴摇了摇头,看着比他自己矮一头的两个小孩。 元晟捏了一块递给他,被司马鉴又推回去,“我不吃。” 一旁的韩逊才不管这么多,合上书放在一旁,又摆正了笔墨,拿着手里的甜糕吃起来,本来热乎乎的蜜糖已经凉了,丝丝缕缕拔不起来,放进嘴里便化开。 小小的糕点一会儿便全进了肚子,司马鉴还坐在椅子上,看着韩逊空空的手,便从元晟的盒子里又拿了一块,朝韩逊招招手,“过来。” 韩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脸上冷冰冰的司马鉴,犹豫了一会儿抿着嘴跳下椅子走到司马鉴身边,缓缓伸出手心,眼神有些畏惧地看着撇着司马鉴,发现司马鉴盯着他的脸,便马上低下头,桂花糖已经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个糖好吃,我要给我二皇兄送去。” 小太子合上盖子舔了舔手心,一步一步往下迈脚,落着韩逊和司马鉴在后面。 韩逊舔着桂花糖外面的一层蜜往下跟着他,司马鉴走在最后面,把搬过来的椅子又放回了原处 ,连带着元晟未摆正的的椅子。 忙着吃手里东西的韩逊脚下没走稳,踉跄了一下子,被身后的司马鉴及时地扶着,才避免了从台阶上滚到底下。 司马鉴一只手抓着韩逊的手,另一只手梏助他的小臂,韩逊那只手原本抓着桂花糖,整只手掌都带着蜜丝,沾了司马鉴一手。 “谢谢你。” 韩逊站稳了身子,连忙看向身后扶了他一把的司马鉴致谢。 一手黏糊糊的糖汁令司马鉴没有波澜的脸皱起,松开韩逊的手走在前头,沾了一手糖的手被他抬起,向上卷了两指宽的袖子,“走。” 韩逊不敢再分心了,拿着糖一阶一阶的下去,和前面两阶梯往下走到底司马鉴拉开了距离。 他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司马鉴停住了脚步,抬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后把卷起的袖子又放了回去。 御花园百花齐放,蝶蜂飞舞,在大学士的书阁读完书的元征和韩钰在花丛里捉虫,元晟老远捧个盒子喊人,“二哥哥!二哥哥!” 一只花色蝴蝶静静合着翅膀趴在黄色小花上,眼看着元征手里的茶碗便要扣上去,元晟一个尖声叫喊便吓跑了蝴蝶,猛的扇着翅膀飞走。 “欸!” 气的元征朝飞走的蝴蝶喊到。 “耳朵真灵。” 韩钰坐在花丛的泥地上,素色外衫脏了也不管,手指揪着一片片柳形的花叶。 元征气的不行,这只蝴蝶他们连着看见好几日了,今日好不容易差一点遍能抓着,又被那个咋咋呼呼的元晟搅了乱。 “二哥哥!” 元晟抱着盒子溜着跑进花丛里,外面站着一排跟过来的小太监。 “你喊什么喊?我的虫子都被你吓走了!” 元征拿着瓷茶碗扣在元晟束好的发髻上,正好把半掌高的发髻全盖住,看得元晟身后的温公公翘着兰花指叫出来,小太监们心惊胆战。 “我是要给你们送糖来的。” 元晟撇嘴拿下茶碗,手里的盒子被韩钰拿过去。 “司马哥哥送给我的桂花糖。” 元征拿了一块咬去一角,剩下的被放回盒子,韩钰在一旁倒是吃的开心。 “好吃吗?” 元晟看着韩钰,圆嘟嘟的笑脸咧着嘴。 “唔,好吃!” 韩钰的嘴巴被一大块桂花糕撑鼓,眯着眼睛点头。 元晟看着元征没有继续吃,才想起来他二哥哥不喜欢吃甜甜的东西,连忙凑到韩钰身边去和他一起分着吃。 韩逊跟着司马鉴走在后面,看着花丛里的三人。 韩钰首先看到自己哥哥,他哥哥总是和小太子一起读书,而他都是和元征哥哥在先生的书阁和府上读书,看见久不出门的韩逊从地上站起来,“哥哥!” “我在这里!” 韩钰朝他挥手。 元征觉着没意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后面跟着两个孩子出了花园,小太监们连忙拿走太子手里的茶碗。 “元兄。” 司马鉴朝元征拱手,元征向他回礼。 他们和韩钰都是寿良学大学士的学生,先生告诫他们君子以兄弟相称,于是两个十岁的君子见面总是像模像样的拱手称兄道弟。 那次的糕点韩逊都不怎么记得了,对司马鉴的记忆只停留在他离开元征他们之后,从前他有时还和他们一起写字,后来便再也没怎么见过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小哥哥。 新帝上位,远走边疆打仗的元征师兄回来,司马鉴已经成了国舅爷。 封后之宴,群臣奉礼,官任御史大夫的韩逊和司马鉴谋面,那张印象中的脸还是冷若冰霜,黑眸敛着让人看了害怕。 韩逊坐在桌尾,坐了一会儿方觉得有人在看他,巡视后,竟然是司马鉴在盯着他,韩逊不解,不想过去和这个国舅爷搭话,低头喝茶。 韩太傅晚年恶疾,病来的疾,人走的也快,韩逊方过十九岁,便在管家的帮扶下处理了父亲的丧事。 十七岁的韩钰只知道趴在哥哥的背后哭,元征比他们大许多,留在府里处理了不少要事。 司马鉴也来他们家里吊唁,临走时蹲下看了看跪在一旁披麻戴孝的韩逊,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用他的冷眸深沉的看了看憔悴的韩逊。 再有接触便是元征被司马国丈冤枉,新帝不念及他们之间的旧情,年迈卸任的大学士去和皇上求情都被驳了回去。 韩逊此时力量薄弱,官拜尚书也没的实权。司马国丈新任六部总管,一权独大,群臣傍伏,站在韩逊这一方的大臣少之又少,此时的少年,极其痛恨自己的无力。 站在自己父亲那一方的司马鉴成了韩逊唯一攻克的对象,韩逊约他在府上喝茶,想要通过国舅爷的力量和他父亲求求情,这或许还有些希望,司马鉴看上去不像是不讲理的人。 可谁知国舅爷拎了盒桂花糖赴约,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未说话,国舅爷等的不耐烦了便要走人。 韩逊心想明人不说暗话,直直的说出了自己邀他来的目的,韩逊至今还记得他对他说的仅仅那一句话。 “他做了什么,与你何干?” 元征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自此被皇上“好意”指去凉边,美名其曰是戍守一方水土的王爷,其实就是被流放走的眼中钉。 韩逊从那之后更是看清了这满朝文武的假面,收起自己儒弱的性子,淡然待人处事。 新帝七年,南陲开战,韩逊与元征书信往来密切。 他们虽不在一处,秘密却相通,待二人实行起大计之后,韩逊则更需要在朝廷活动起来 ,替元征打掩护,一开始请求派兵是真,向皇上报丧是假。 只是没想到这之间夹了个握着兵权的司马鉴。 他去求见皇上发病,被人折伤了双臂,最后还被司马鉴扣在府上,韩钰站出来护着他,司马鉴便要拿派兵威胁他,权衡之下,韩逊不得不低头。 只是韩钰回去的那晚,让韩逊吃惊心颤的事颇多,使他对司马鉴产生颇多距离和些许同情。 “你可知为何我要留你?” 司马鉴站在他面前,弯下腰双臂放在他坐着的椅子两边 ,从前冰冷的双眼此时透着些奇异的目光,整个身子以绝对控制的形态笼罩着韩逊。 在韩逊失神间,司马鉴的脸越来越近,最终一个吻落在韩逊的唇角。 “你!” 他想要推开司马鉴,可惜两条手臂动都动不起来。 这人还趴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看来看去,良久才说了句话,“呵,看来,你都忘了。” 司马鉴把他扶起来,再没对他做什么越矩的事。 一晚上相安无事的过去,韩逊被司马鉴的人送回了府。 临走之前也没见到本尊,跨出门槛时挡了一脚,双臂失衡,被旁边的下人扶了一把才未摔在地上。 韩逊那时才回想起他们小时候的记忆,他不敢回头,连忙进了软轿子。 司马臣如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篡夺皇位。终被他们一举拿下,司马鉴脱离不了干系,皇后也被皇上摘除,打入冷宫。 司马臣如道出自己密谋多年的真相也不肯回头,澄清对元征的冤案之后便被斩了首,只剩下司马鉴一个人还带着官位留在朝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又皆为利往,超中的大臣被换洗了过半,知道事情的老臣也通通倒戈。 司马鉴成了个别人落井下石的对象,从前那些在他身边阿谀奉承的人也都变成了往他身上吐口水的人。 司马鉴从不生气,脸上再无半点波澜,相比以前 ,人变得更加冷酷。 韩逊有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偶尔听着身边的人话说重了,不忍心一个孤傲的人被污蔑成一堆废墟,也会帮着司马鉴辩解,只是从来不叫他知道。 又一年,他上鉴的选举人才制度被广为实行,韩逊亲自检验成果,一身低调下访科试。 未曾想抓到个没有脑子的考生,作弊被他发现也就罢了,竟然随身带着凶器,幸亏韩逊身后有人,司马鉴一举拧断了那莽撞人的手腕子,匕首应声落地。 韩逊回头,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司马鉴,淡然地道了声谢,随后急忙走开。 又一年的除夕,韩逊带着韩钰给父母上完了香,回家的路上经过宫门。 遇到正好骑马出来的司马鉴,两个人霎时间四目相对,韩逊犹豫了片刻,竟然拽着缰绳走过去,邀司马鉴去他家过年,那人竟然也答应了。 司马家除了司马鉴一人已经满门覆灭,除夕之夜若是他独自一人,韩逊在心里告诫自己,他就是看他可怜才做出如此举动。 韩钰在他旁边咬牙切齿问自家哥哥把这白眼狼招到家里去干什么,被另一旁赶上的司马鉴听到,冷声问到,“你当年还吃过我这白眼狼给你的桂花糖。” 韩钰的涨红,又气又疑惑,拽了缰绳飞的一半跑在了哥哥和司马鉴前头。 韩逊看着前面的小弟叹了口气,心想着这孩子跟着他何时才能长大,司马鉴神龙摆尾一般从腰间掏出块东西,用纸抱包着递给韩逊,韩逊犹豫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竟是块小孩子才吃的板糖,朱色硬块,实则是山楂和冰糖熬制成的东西。 嘴角的弧度淡淡的,韩逊团了纸片递给司马鉴,酸酸甜甜的糖塞进了嘴里,司马鉴看了他两眼,沉默不语,两个人架着马慢悠悠走向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