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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番外:天生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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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们被拉上甲板时, 身下已经聚集了好几条鲨鱼。钱宁扒着船舷看着那些大鱼在水里转圈, 就拿自己浸着血水的衣袖伸出船帮拧了些水下去, 下面的鲨鱼立刻兴奋地摆尾翻花, 钱宁看着直笑。    邵良宸看得大为稀奇:真不愧是掌过诏狱的大佬啊,经历了一劫不但没被吓怂, 还有心情拿自己的血逗鲨鱼, 还特么玩得挺嗨!    船上的人已被尽数松绑,邓二等人也已均被绑缚, 何菁朝他俩迎过来道:“快去换身衣裳,哎呀钱大哥还受伤了,得赶紧洗干净包扎一下。”    “不忙不忙。”钱宁踩到甲板上魂儿就定了,也不在乎那点小伤, “弟妹你先来让我明白明白,那伙人的宝贝到底是什么啊?”    朱厚照也在一旁道:“是啊是啊,到底是什么啊?”    几乎全船的人都在关心这事,顿时连护卫带船工都围拢过来等听何菁解释。    何菁一笑,手上松开了那个绣花钱袋的抽绳:“其实就是一袋子红蓝宝石,大概是那伙人在市集上与人冲突那会子失落了,正巧被我们当做自己的钱袋捡了来。”    说着已从袋子里抓出几颗宝石来给他们看。    老孙头常接触远洋海商,见过世面, 一见何菁随手抓出的这几颗宝石都很大个, 最小的也有拇指肚大,最大的简直堪比小个鸡蛋,便惊叹道:“怪不得那伙人拼了命也要找回来, 这袋子宝贝可值不少银子!”    “是啊,”何菁信手便将手里的宝石都递给了老孙头,“这回大伙都跟着受苦了,这些就当做赏钱,劳您拿去折成银子,给弟兄们分分。”    这可是比原有工钱翻了几百番的赏钱,船工们都是一阵惊叹欢呼,老孙头点头道谢好似捣蒜。    待他们散去,何菁从袋子里掏了掏,取出一颗蓝宝石来,将剩下的一袋扎上口都抛给了钱宁:“我留一个拿着玩,剩下的就都给钱大哥做抚恤,别忘了回头给护卫兄弟们发些赏钱。”说完就掂着那颗蓝宝石转身走了,背影极是潇洒,大有侠客风范。    钱宁愣愣道:“我觉得咱们几个,应该奉她当头儿。”    朱厚照毫不迟疑地点了头:“有理呀有理,我也觉得,她比你们三个可靠多了。”    钱宁、邵良宸与朱台涟看了他一眼,又彼此看看,心里都回荡着一句话:若非遇见你这么不可靠的主子,我们仨其实也挺可靠的。    当今世上,想再找到三个本事堪比他们、忠心也堪比他们的跟班,怕是没希望了了。    “依你看,这袋东西拢共值多少银子?”一起走去舱内时,钱宁向邵良宸问道。    “两三万两。”邵良宸接过他手里的绣袋,掏出几颗宝石来看了看,“这种东西都是个儿越大就越值钱,具体如何我也不大懂,看这样子,应该还不止两三万两,大概七八万。”    自从郑和不下西洋了,这类宝石进入国内的渠道就大为受阻,只有靠走私,价格也就一直在翻倍,这袋子里全都集中的是罕见的大颗宝石,最小的都能卖个上千两,如果找对了销路,又不急于脱手,慢慢卖,邵良宸觉得总共七八万两应该不在话下。真不知邓二那伙人是哪儿弄来的,还真是堪称一袋宝贝。    钱宁听得大为咂舌——就这么一小袋东西值七八万两银子?值他当御前红人好几年贪污受贿的收益?而且邵良宸说起这数目,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我说,你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邵良宸把脸一板:“我警告你,别再提跟我做亲家的事儿。”    钱宁忙陪上一脸笑:“你想哪儿去了?我又不是为了钱,你要是愿意答应把姑娘嫁过来,一分嫁妆都不出也成啊!不如这袋宝贝先做聘礼如何?”    “奏凯!谁稀罕你的聘礼!”俺家钱多着呢,还用的着卖女儿?    朱厚照与朱台涟都不在乎身外之物,对何菁将那袋子宝贝都给了钱宁毫无意见,只邵良宸总觉得好笑:她前日还差点为了抢回几两碎银子把命丢了,夜间揣了这袋子出门也显见是因为舍不得弄丢那点银子,结果发现这是比碎银子价值高上万倍的东西,反倒轻易就丢给别人了。    这就是女人舍得花上千块买衣服却舍不得多出五块钱邮费的原理所在?    事后听他委婉表达了这个疑惑,何菁觉得很莫名: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流给自己人当然没事了。    这倒也是,别看她自己花钱很算计,往日给亲朋好友送礼往来时从来都很大方。    “你看,像不像‘海洋之心’?”当日傍晚时分,何菁拉了邵良宸单独去到船尾处,拿出那颗留下的蓝宝石给他看。    那颗蓝宝石呈不大规则的圆形,确实有些像心形,邵良宸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实像,怪不得你要留下它,难道你也要cos一把老Rose,把它扔进海里?”    何菁把宝石拿回手里:“我哪有那么败家?再说我男人又没掉海里!”    邵良宸笑了笑,凑近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过去这一夜连一早晨的经历虽然有惊无险,还很有些趣味和刺激,可也同样令他们心有余悸。万一何菁没及时跑出而被那些人捉到了会怎样?万一鲨鱼围过来时,他和钱宁没来得及上来会怎样?能落个有惊无险的结局,其实有着不少侥幸。    夕阳西下,天际簇拥着大量火烧云,倒映进平静如镜的海水之中,就像有着一正一反两片天空,形成一幅绚丽难言的画面。    “你放心,有了这一遭,以后我们都不会再那么托大,也就不易出事了。毕竟……你想想,那三位大佬可都是绝世高人呢,哪会有多少人真算计得过他们?”邵良宸一向很谦虚,没把自己也加入高人之列。    何菁叹了一声:“其实我也觉得矛盾,有时盼着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有时又会盼着有点波折和刺激。要真去过平静无忧的退休生活了,我好像也有点不甘心。”    一句话说得邵良宸心有戚戚焉:“是啊,那就随缘。哎,我这还是头一回当场看见鲨鱼,你呢?”    何菁噗嗤一笑:“我也是,那会儿咱们俩**丝总嫌海洋馆门票太贵,一直没去啊。”    “我想起原先看过的一个说法,说鲨鱼其实吃东西很挑剔,常会咬上一口发觉不好吃,就抛弃不吃了,人肉其实就是不受鲨鱼欢迎的一种食物。可为什么被鲨鱼咬了的人大多都死了呢?就是因为鲨鱼对血腥味太过敏感,一旦一条鲨鱼咬了一个人,发觉‘呸呸真难吃’游走了,很快这个人的血腥味就会引来半径五百米之内的所有鲨鱼,然后每一条都来咬上一口,都发觉‘呸呸真难吃’……”    不等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不可支,何菁笑道:“这个笑话我也听过,好像后面还有人接着说,鱼的记忆只能维持七秒钟,所以第一条鲨鱼咬完一口发觉‘呸呸真难吃’,之后过了七秒钟就会‘咦,这是什么?咬一口试试……呸呸真难吃’,如此循环,没等其它鲨鱼被引来,光这一条已经足够把人咬死了。”    夫妻俩都扒着船舷笑了个浑身发软。    “真该给钱宁讲讲这笑话,看他还有没有兴致去逗鲨鱼!”    钱大佬还真对逗鲨鱼一事仍保留着兴致。    对于邓二那六个人的处理方案,依钱宁的意思,就是划到口子丢进海里去,好观赏一下那种长满尖牙的大怪鱼怎么吃人。邵良宸与何菁都受不了他如此重口的判决,主张等到靠岸时将这伙人交给巡检司衙门,由政府处理。对此,朱厚照则有一番不同的考量。    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平生头一遭被人绑了,还差点捅瞎一只眼睛,竟然半点也不记仇,事后等邓二那些被打晕的人都醒了,朱厚照就总跑去关押他们的临时牢房,坐把椅子对他们问东问西,打听这一带的各样新鲜事。    那六个人也并非什么硬骨头的悍匪,见到自己被抓了立刻就怂了,不但问什么答什么,还一个劲求爷爷告奶奶地讨饶。    “那个领头的真名确实叫邓二,因为人凶悍,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邓獠’。他们原先都在一个海商船队里帮工,前不久船队在广东以南被佛朗机人打劫,被佛朗机大炮轰了个七零八落。他们见事不好,就偷了主家这一袋子宝石划小船逃走了。那天去到泉州市集想要卖了宝石分赃,结果买主见到他们人少就想要黑吃黑,一番拼斗之后他们无意间失落了宝石,才找到了咱们这里。”    与那六人进行了一天多的亲密交谈之后,朱厚照招来邵良宸、朱台涟与钱宁,将这些话转述给他们,最后补充道:“这些话我是分别问的他们,他们的说辞完全一致,可见不是瞎话。”    邵良宸问:“那您是想?”    朱厚照晃着二郎腿:“我想呢,他们六个既有航海经验,又有经商经验,知道好多咱们不知道的新鲜事儿,如果能收他们做了手下,将来一定大有用处。”    邵良宸瞠目:“爷,经过这次的事儿咱们既打了他们的人还拿了他们的宝贝,分明是与他们结了仇的,您收他们做手下,回头他们转脸就又对咱们下手怎么办?”    朱厚照轻松一笑:“你太高看他们了。不过是些混江湖的小人物,能活命,还能活得不太差劲,他们就能知足。咱们饶过他们就是对他们有了再造之恩,他们还会恩将仇报?你觉得他们不可靠,难道将来我要出海再雇别人,就一定能找着更可靠的?”    邵良宸竟无言以对,转头去看钱宁和朱台涟。    钱宁一脸的无所谓:“这就像招安一样,爷想招,咱就招好了。”    邵良宸仍表示怀疑:“当年刘六刘七也受过朝廷招安,后来又怎样?”后来人家召集了十万兵马造反。    朱台涟微笑道:“这事你就不明内情了。刘六刘七当时受了招安又造反,是因为有太监和赃官向他们大肆索贿,把他们逼得没了退路,不然但凡尚有余地,没什么人喜欢造反的。早就听人说过,绿林中人其实远比官场中人更讲道理,只消咱们给了他们活路,还对他们过得去,就不怕他们恩将仇报。”    “是啊,”朱厚照也道,“再说咱们又不会刚一开始就对他们大加重用,好歹也要留意一段日子他们的表现再说。”    若论处世哲学,邵良宸可不敢在他们三位面前充行家,听他们都这么说了,就没再提什么异议。    其实仔细想想,邓獠他们六个制住他们一船人十多个小时,过程中有很多机会伤人害命,但最终他们船上才有几人轻伤,连逼问他们交出宝贝时都没见那几人下什么狠手,足见其个性也并没多么凶悍蛮横。或许收来做手下,也无何不可。    “邓獠……”回去舱室里对何菁转述完这个转折后,邵良宸琢磨起这个名字。    “怎么,你有印象?”何菁问。    邵良宸绞尽脑汁想了一阵,烧掉了数十个脑细胞,才依稀想起:“啊,好像是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双屿大海商!”    浙江双屿岛,作为亚洲贸易集散地被载入史册并誉为“十六世纪的香港”,现在还只是个并不比漳州泉州更发达的小型贸易港口,距离历史上记载的巅峰时期还有十多年的距离。如果这个做了他们的阶下囚、并将被朱厚照收为手下的邓獠真是在双屿崛起时头一个被载入史册的中国海商的话……    “遇见我们,他这辈子估计是没戏了。”    他们此次出游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地,原计划是到广东境内兜上一圈就返航,自从朱厚照听了邓獠他们说起广东屯门有佛朗机人盘踞,就打定主意要去那里会一会佛朗机人。    对此邓獠等人其实十分反对,他们的船队就是在那一带被佛朗机人打劫的,对那群外国“朋友”的凶悍蛮横以及船坚炮利都深有体会,很想劝说新主人别去接近是非之地。可他们不知道,越是如此强调佛朗机人的厉害以及那一带战场的残酷,那位爷就越是兴趣盎然,非去不可。要是平静无事,朱厚照还不稀得去呢。    “屯门是哪儿啊?”古代人的地图大多画得不很精确,邵良宸实在对照不出那小块对应的是现代什么地方。    何菁倒比他清楚:“你没听说过?是香港啊!”    香港啊!那么高大上的地方,他们上辈子都还没去过。可惜,这辈子能去时,这一带只有些荒凉的渔村。    邓獠等六人得到特赦收编之后表现得十分殷勤,处处对主家们陪着小意,连对老孙手下的船工都唯唯诺诺。尤其知道朱厚照喜欢听新鲜事,他们就极力挖掘记忆里的新鲜事争先恐后说给他听,令朱厚照一行人刚到广东时便对这一带的许多行情都有了一定了解。    “邵良宸,那边有个地方也叫‘东莞县’,与山东那个县同名,哈哈,你是东莞侯,这里也可算是你的封地了。”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现学现卖。    邵良宸真想告诉他:爷,再过五百年,东莞那地方会比现在出名的多。    ——以至于他在刚刚受封东莞侯的时候,都常会听着这三个字出戏。    到了邓獠能为他们指出东莞位置的时候,他们也就接近珠江口了,屯门已近在眼前,完全没让朱厚照失望,他们刚赶到的时候,竟然真就目睹了一场海战。    远远便能听见轰隆隆闷雷一样的炮声贴着海水传来,前方一片烟尘与雾气,只能看见一阵阵火光闪现,闪一阵火光,就随后传来一阵炮声,充分印证了光速超过音速的真理。    朱厚照虽是一见打仗就亢奋,倒还不至于头脑发热下令上前送死。这时候的远洋商船基本都会为迎击海盗做一定的武装,但他们这条船不跑远洋,船工们除了配备少量防身的刀剑和火铳之外,没有任何重武器,要加入到那种大炮轰鸣的海战中去只能当活靶子。朱厚照就吩咐他们绕开战场,去到珠江口西边再往北折,避开屯门朝广州方向过去。    老孙头等船工们看见那边打仗都吓得瑟瑟缩缩,恨不得及早逃跑,一众侍卫也没见过这场面,都面色惶恐心下紧张,倒是几个主家没一个怕的,连何菁都兴致勃勃地跑来船舷边观战。    若非听邓獠他们描述,外加朱厚照说起从京城佛朗机使节那里听来的消息,邵良宸与何菁还真不知道,这年代葡萄牙人还在中国广东与政府军发生过冲突。    据说,佛朗机人本来是派了使者北上京城,像其他邻国一样,与大明进行朝贡贸易的,可因为近年来佛朗机海盗在南亚一带横行无忌,在广东沿海也犯过不少劫掠商船、杀伤百姓的案子,朝廷里多数人都反对与他们建立外交,主张将其驱逐出境。    这事正德皇帝还在任时因为最后那几个月养病而耽搁着没出定论,现下看来,是小嘉靖皇帝已经给办了,下了谕旨叫广东驻军驱逐屯门的佛朗机人,所以本地军队才跟屯门的佛朗机人正式开了战。    看热闹归看热闹,至此邵良宸他们都不明白:爷非叫我们上这儿来干啥的呀?就为了观赏人家打仗?我们单兵战斗力再高,也帮不上人家的忙不是么?    “回头你们就知道了。”朱厚照很优雅地卖了个关子,一派讳莫如深的高人模样,就差整把羽毛扇摇着了。    刚领教过他尝迷药玩法带来的惨痛教训,邵良宸一见他这样故弄玄虚就肝儿颤。可又没办法,这位爷不想说,没人能逼着他说。    今天对广东海道副使汪鋐而言,是个很衰的日子,他亲自指挥广东水军与盘踞屯门的佛朗机贼寇打了一仗,输了,还输得极其惨痛,出动的二十几条战船只回港来三条,还被打得歪歪斜斜,其余的都成了海上漂浮的碎木。    朝廷下令叫他驱逐佛朗机外寇,可佛朗机的火器太厉害,广东海防的船舰又太破烂,跟人家打起仗来不堪一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呢?    汪鋐正愁眉不展地回到南头营地,东莞白沙巡检何儒迎上前道:“汪大人,方才有条浙江商船停靠进港,上面有位自称‘江彬’的人要求见您,说是有关对敌佛朗机盗寇的重要事宜找您相商。”    “江彬?”如今大明官场谁没听过这个名字?只不过,汪鋐怎么也不觉得,此江彬会是彼江彬。江彬……当年自己去到京城时,还曾见过那位江大人几面,只记得他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身居高位也很谦和有礼,给初入官场的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算起来,是十年前了?    既说是事关对敌佛朗机贼寇的事,汪鋐自然大有兴趣,立时差遣亲兵去请了那个叫江彬的人到自己的帅帐。因有着对这名字深刻的印象,刚一照面,汪鋐立刻认了出来,惊诧施礼道:“哎呀竟然真是江大人,下官未曾远迎,失礼失礼。江大人您……跟十年前一点没变啊。”    朱台涟颇感啼笑皆非,至此才明白,为啥那位爷要派他来接洽汪鋐而非人脉更广的钱宁,原来就因为他胡子被剃了,看起来“跟十年前一点没变”。十年下来他没胖也没瘦,除了脸上多了一道箭创,确实没什么明显变化。    “汪大人不必客气,江某早已不在其位,不是什么大人了。这一回是带了几位朋友出海游玩,偶然听说您正受命对敌佛朗机外寇,我的一位朋友对火器与用兵都有着些见解,想要邀您谈谈,说不定能为您出一份力。”    “好啊好啊,下官求之不得!”    汪鋐是弘治朝的进士,标准文官出身的武将,照理说与朱台涟他们所在的厂卫该是对立的。但当年汪鋐是受人排挤才被调到这偏远的广东来做官,排挤他的人属杨廷和一派,所以依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逻辑,汪鋐对最终击垮杨廷和的江彬钱宁这些人都很有亲切感。    不说什么对火器与用兵都有见解的朋友,就是江彬自己,汪鋐也早听说过其长于用兵的名声,真有这样的人来指点一二,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汪鋐当即差遣手下就近搜罗厨师,置办了一桌酒席招待江彬大人和他的朋友们——朱厚照、钱宁、邵良宸均来赴宴,朱厚照还特意交代邵良宸把扮了男装的何菁也一起带来。    等到了报名的时候,朱厚照依旧用他的“朱寿”,他记忆力超群,清楚记得汪鋐不曾觐见过他,也就不怕对方将他与当年的威武大将军联系到一处去。为了不引起汪鋐过多注意,钱宁只报名“朱宁”,他也曾被赐国姓;邵良宸则自称“朱宸”,未透露自己东莞侯的身份;何菁委委屈屈地跟着他们自称“朱京”——这一回除了朱台涟没报朱姓之外,大伙都成了朱氏子民。    往来客套话大体说完,便由朱厚照转入了正题:“汪大人,我知道数十年来,因东海常有倭寇出没,朝廷的海防一直着眼于福建以北,广东一带则因多年疏于管理,可谓要兵没兵,要船没船,如今朝廷要你驱逐佛朗机外寇,你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啊。”    何菁他们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一听这话才陡然明白,敢情他真是为正事来的呢。    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汪鋐简单听了这几句话,就知道对方是个行家,还是个有眼界通观全局的非一般行家,连忙道:“先生说的正是,对此您可有何高见?”    朱厚照也不再多卖关子,直接娓娓道来:“正所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依我看,那些佛朗机蛮夷未必懂什么兵法,所仰仗者,都是他们的坚船利炮罢了。你可知道佛朗机火器比咱大明的火器好在哪里?    我曾听几个佛朗机人亲口解说过,他们西洋地界多有些砖石所筑的空心城堡,他们火炮设计都是为了攻陷这样的城堡,所以枪炮都很厚重,打出一颗炮弹可以射穿城墙,也就足够凿沉你一条战船。    咱们呢?咱大明人多年以来对付的都是蒙古骑兵,要用的都是些好搬好抬的轻型火铳。于是打起海战来,大明的火器只能打伤打死他们船上几个人,可人家轰上几炮,咱们的船就都沉底儿了,最终咱们一方必败无疑,你说是不是这样?”    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朱台涟和钱宁还不觉得怎样,邵良宸是头回听朱厚照谈及军事,颇感耳目一新,最惊诧的当属何菁——何菁原本光靠听邵良宸转述往事,还对正德大帝的印象蛮好的,可经过了近期这一阵亲自接触,朱厚照在她眼里形象大跌,简直成了一个一心只知道玩的二货。    听完这番话她才重新醒悟:人家懂得真多,果然不愧是皇上啊,是正德大帝啊!唉,他要一直都是这样,我平日也就不朝他吆五喝六了。    她还没意识到,朱厚照之所以今天特意叫邵良宸也把她带上,就是想在邵夫人面前亮一亮自己的真才实学,让她不要总把自己看做个大龄顽童。皇帝陛下虽然玩性很重,也还是有强烈自尊的。随着他越来越真心看得起何菁,也就越来越在乎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    汪鋐听完这番话更是如获至宝:“先生真可谓一语中的,一针见血啊!”    朱厚照淡淡一笑:“夸夸其谈没有用处,光是知道这些道理不够,咱还得想办法对敌才行。”    汪鋐简直摩拳擦掌:“是是,先生有何高见?”    “我们这一回上门,就是为你献计来了。”朱厚照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这也可说是桩缘分。你当知道,佛朗机人早在好几年前便已占据了满刺加,来到广东盘踞也有数载。在此期间,有不少广东以及混迹南洋的大明百姓都曾被他们招去做过工。    现下我们船上有六个船工,从前都曾在佛朗机人手下做过事,尤其中间有两人,一个叫杨三,一个叫戴明,是铁匠出身,曾在满刺加花过一年多的工夫,专门替佛朗机人铸造火器。    火器而已,他们造得,咱们如何造不得?我这便把人交给你,待咱们也造出类似火器来,区区几个远道而来的佛朗机毛贼,何堪一击?”    这下连同朱台涟、钱宁与邵良宸也都惊诧了,原来这位爷下的是这样的一盘棋!看上去什么招安邓獠一行人、坚持来广东,全都是为了玩,其实人家心里早就有谱了。    广东这边的兵力城防他知道,大明与佛朗机的火器对比他知道,朝廷可能对佛朗机人采取的政策他也知道,所以说,他从一开始决定来广东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如果没有收服邓獠一行,他也会来建议汪鋐去搜找给佛朗机人打过工的华人帮忙,现在有了这几个人,就更方便了一步。    唉,果然人家才是当过皇上的人啊!    汪鋐听得热血沸腾,连连拱手:“先生真是及时雨啊,果能如此,可是本地百姓之大幸!”    “哪里哪里。”朱厚照很享受地对一脸崇拜的几个手下看过去,目光最后停在何菁脸上,“京京贤弟可是有何疑问?”    何菁眨着眼问:“那个,眼下仗已在打着了,咱们再着手仿造火器,是不是晚了点啊?”    “不晚不晚!”汪鋐摆着手替朱厚照做了回答,“佛朗机贼寇占据屯门已逾三年,打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铸造火器还不容易?但有熟悉内情之人绘出图纸,召集本地匠人轮班赶工,不出一个月便可铸出足敷使用的火炮,赶外贼回老家!”    中华民族的山寨能力自古就是不容小觑的。汉民族是个很有包容性的民族,见到外族人有更高明的东西,都会情愿学习引进,而不是像后世某个阶段那样盲目自大,把外来的先进技术视作奇技淫巧,打死不学。    汪大人说干就干,当天便将朱厚照推荐的技术人员邀请到军营,开始了山寨大计。    “汪鋐……”事后某日,邵良宸偶然从印信上见到汪鋐的名字,才猛然想起,“是了,明朝六部一直以吏部和兵部两部为尊,通观整个明朝,唯一曾经兼任吏部尚书与兵部尚书的,仅有这个汪鋐一人。”    原来那也是位尚未发达的大佬,何菁听后只道:“但愿汪大人的命数没有因为咱们掺和而改变。”    事实证明,汪大人所说的“不出一个月”还是很保守了。有朱厚照提供的杨三、戴明两个专业技术员做指导,汪鋐召集本地铁匠赶工,才几天功夫,就仿制出了第一门山寨佛朗机炮,待实物试验之后再稍加改进,便确定下了最终图纸,真到一个月的时候,汪鋐手里就不光有了足够使用的新型火炮,还在邓獠六人组的指导下造出了两条佛朗机式新型桨帆船。    如此神速的山寨作风着实令何菁叹为观止。    嘉靖元年九月初,汪鋐领兵再次与驻扎屯门的佛朗机人开战,佛朗机人做梦也想不到时隔这么短的时间,对方便已鸟枪换炮,威力大增。在损兵折将之后,佛朗机首领西芒佩雷玆领着仅剩的三条船仓皇逃离屯门。    从此桨帆船、后装炮、长管径比前装炮、锻造法制作枪管、蛇杆火绳枪等五项技术,正式流入中国。    不过这些事何菁他们都没去亲眼见证。被汪鋐安置与南头镇——就是现代的深圳南山区,住了几天,何菁觉得这样住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自己离开得太久放心不下孩子们,就提出想叫邵良宸先送自己回宁波去。    这边有汪鋐帮忙安排,他们想要单独返回浙江并不难,但朱厚照听后,还是痛快表示,要走一起走,竟然也没有很想留下来看看新式火炮投入战斗的场面。他将邓獠六人技术小组都留给了汪鋐,申明这些人是借给他用,以后自己还会回来收走,随后便带着何菁一行人启程回航。    “其实我也觉得能参与这些事很有意思。”回程途中的某天,何菁与邵良宸单独待在船尾,对他说道,“可惜,看来人家都把女人看做生儿育女的工具也是有道理的,出门冒险再好玩,我也不能不顾家啊。”    离开孩子们有近一个月了,刚开始的几天她还会为暂时卸了担子、不用每日听孩子们吵闹感到轻松愉悦,近日就越来越惦记孩子,再如何清楚他们有人妥善照顾也难以放心,多在外面拖一天,就多一分归心似箭之情。    果然家才是归宿,外面再好玩,也顶替不了家。    邵良宸笑了笑:“不光是女人,我也是一样。偶尔冒险很刺激,但要把这作为生活常态,我也受不来。”    何菁苦笑:“可咱们那位爷,就受的来,还会非常乐在其中。”    “是啊,他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如今得了自由,正是如鱼得水。”    朱厚照显然没什么顾家的情愫,他有过的女人不止一个,为他生过孩子的也不止马氏那一个,这事钱宁替他操办过安置事宜都知道,私下里也对邵良宸透露过。事关正德皇帝还活着,以及有后人的事都是绝密,但有钱宁与朱台涟操办,朱厚照若有心把老婆孩子接来一起住总也是可以办到的,可他似乎完全没那个打算,连他还活着的消息,都没有叫钱宁透露给他的女人与孩子们。    他对自己小家的感情堪称冷淡。但他真正的兴趣所在,也绝不仅仅是玩。    这一回返航浙江,完全是为送何菁回来,他对这位上次替他成功解围的邵夫人真心敬重,等到了地方,邵良宸问起他将来的打算,朱厚照便道:“我要回南边去找佛朗机人,你原先不是说过,要在佛朗机与日本国之间做生意吗?我觉得这是条好路子,我要去趟一趟。”    他刚献计帮汪鋐把佛朗机人打跑了,又想去找人家谈生意,真有些双面间谍的味道。    朱厚照接着解释:“我原先还想要开放海禁,真到这边实地看了,才知道想要开放海禁还需做很多的考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朝廷禁海,百姓与乡绅犯禁出海经商,自行摸索生路,这其实对国朝既有坏处,也有好处。堵不如疏,我要去亲自试试,说不定不通过朝廷由上而下地解除海禁,也有更好的法子为国牟利呢。”    为国牟利,人家不在其位,心里想的仍是为国牟利。    邵良宸忽然想起了何菁的那句话:你们四个人当中,谁最有潜力做成海盗王呢?    他与朱台涟、钱宁三人再如何才能出众,若论眼界、心胸、志向,都与朱厚照不是一个档次上的。真要细论,也就只有朱台涟还接近些。那位看似顽童心性的皇帝,其实才是天生王者。现在这位王者,把眼光投向了东海。    如今觉得,自己保下正德皇帝这条命来,就像是放了个大魔兽出笼,谁知道这丫将来会把原本的历史走向搅成个什么样呢?    当然,邵良宸不会觉得这是件坏事。历史而已,改就改,又不是没改过。    “我知道你恋家,你这样的人,即使带在身边也要分心,还是留你回家陪着媳妇孩子去,把你们这位宝贝二哥留给我就行了。”朱厚照对邵良宸说完,直接跳过朱台涟转向钱宁,“你呢?”    “我当然跟着您走。”钱宁毫不迟疑地给了答复。他没有邵良宸那么重情义,也没有朱台涟对皇上那么感恩,对朱厚照的忠诚度其实是这三人当中最低的,但有一点他与朱厚照很投脾气,就是喜欢冒险。    跟着一位有能耐有雄心的主子,既能赚钱,又能冒险,钱宁就不会像邵良宸一样甘于老婆孩子热炕头。    “别急着给闺女定亲哈,我还回来呢!”钱宁向邵良宸警告。    邵良宸哑然失笑,又向朱厚照道:“爷,您的事,我们夫妻俩也不是就此不管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尽管差遣。”    朱厚照也明白他与何菁那既图新鲜又离不开家的矛盾心态,轻松笑道:“放心,你们想就此撂手,我还不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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