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四箭连珠
何菁首先问:“良宸他怎样了?” “他……没什么事, 好好儿的, 就是挂念你挂念得神神叨叨的。”钱宁对邵良宸那番担忧媳妇跑掉的话只隐约听见个尾巴,不甚明了。 那家伙是该神神叨叨!一听说他没事,何菁放下了心, 立刻就把对邵良宸的所有情绪都转换为气愤,暗暗算计着, 等回去了必定要跟他好好算账! 钱宁见她问完一句话就目光旁落,脸上似是怒气隐然, 他又不禁心虚, 低三下四地恳求:“弟妹,我知道这回的事儿都怪我,等回去了任你要打要罚, 我都毫无怨言, 只求你别在这儿发脾气,咱得先想辙回去是不是?” 何菁一怔:“什么都怪你?”她一直都未脱险, 还没腾出脑子去想那些前因后果呢。 钱宁一见, 忙道:“那些回头再细说,现在咱赶紧合计一下怎么脱身。仇钺的亲兵在外围放哨,我自己尚能勉强躲过他们进出,可带着你就办不到了。你方才听见了些什么,可有办法脱身?” 何菁琢磨了一下眼下形势, 问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与韩毅他们打探到你傍晚时出了北城门,然后一路追出城外来, 迎面碰见那两个追你去的何锦亲兵,擒住了他们盘问,就得悉你撞在了仇钺手里。我料着此时不宜惊动仇钺,就叫其余侍卫全都回去向王长子报讯,我一人潜过来先看看形势,然后就在岔路那里见到了这镯子。” 钱宁将捡到的赤金镯子递给何菁,“再看到有亲兵在外守着,就猜到你在这里了。” 这大黑天的,亏他能看得见。何菁接过镯子来想了想,那两个折回去的何锦亲兵被来找她的二哥的人截住……她忽地眼睛一亮:“钱大哥你先来说说,像仇钺亲兵那样的,你一人能对付得来几个?” 钱宁勉强扯了扯唇角:“今日邵侯爷一举杀了三四十个何锦的亲兵,我纵是比他差些,也不至差得太远。” “那便好了!”何菁下意识想拍一下手,又赶忙忍住。 钱宁不解,皱眉道:“你该不会想叫我带你杀出去?这当口若是跟仇钺正面闹翻,将来你再想救二哥……咱可就只能带着王长子亡命天涯去啦!” “我怎可能那么傻?”何菁忍不住一笑,当下如此这般,对钱宁交代了一番。 钱宁听完忍不住心里暗赞:不愧是御前头号探子的媳妇…… 仇钺与迟艳又闲话了一会儿,就一同离开了那座房间,刚一出门,就看到何菁由小火家陪着站在不远处,似在等着他们,两人都是一怔。 何菁迎上两步,歉然微笑着:“打扰了,仇将军,迟姑娘,我本想睡下了,忽然又想起一桩急事,才又过来找你们。” 迟艳便往那间屋里让:“那二小姐来坐着说。” 何菁摇摇头:“不了,这事儿真急得很,怕是不宜再坐着说。仇将军,这会子二哥定是正在四处找我,方才那两个何将军手下的亲兵回去……” 一听这话,仇钺也才反应过来:“是了,王长子的人怕是随时都会找到这里来!” 等朱台涟的人来了,甚至是朱台涟本人来了,什么哄骗二小姐去宁夏的计策就全没了机会,仇钺一想到这点,心里也起了急。不光是为哄不成二小姐去宁夏,仇钺对安化城里的形势都还没有放心,一想到朱台涟说不定一会儿就会亲自过来,他都开始打算着立刻启程跑回宁夏去了。 而何菁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要他乖乖进安化城去,自己再顺利脱身。 “正是啊,”她显得很过意不去,“是以,我想做个不情之请,仇将军,如今我无处可去,又不想被他们找回去,只有就近先去到庆王府投奔我祖母。您能否差个人即刻送我过去?” 她竟然自己提出了这条路,仇钺一听大感意外,与迟艳交换了一下眼神,迟艳道:“那便由我送二小姐过去。” 仇钺忙道:“你们两名女子连夜赶路多有不便,我差十名亲兵护送你们。” 何菁忙道:“仇将军一共才带了那点亲兵过来,分十个给我也太多了。这里距离宁夏府才半日路程,又没有盗匪出没,无需那么多人的。” 迟艳也道:“十个确实多了些,没的惹人瞩目也对二小姐不利,两个也便够了。”说着朝仇钺使了个眼色。 仇钺却坚持道:“那就四个。二小姐,方才我也想过,现今王长子他们必定对你万分挂念,我留你在此,害他们多忧心一宿未免对他们不住,不若我也即刻启程,连夜赶去安化,将你的消息捎给他们。你看你可要带个话给他们?” 何菁这一主动要求去宁夏庆王府,仇钺先前对她残留的那点疑心顿时就淡了下去,也不那么觉得安化城里有问题了,反而也打算表个有诚意的姿态出来。 何菁又是欣然又是赧然:“多谢将军,虽说我还生他们的气……唉,毕竟也不忍心叫父亲忧心,您这便过去自然好了。我方才便已写好了一封信,请您带给……带给二仪宾。”说着就递过一张折起的纸来。 迟艳接过来转递给仇钺,仇钺暂且收在衣袖里:“好,二小姐放心,我必定尽快送到。” 当下何菁又是一番感激,仇钺很快点了四个亲兵,迟艳也稍作了一番准备,仇钺首先送了他们一行六人离开,自己也准备好即刻启程。 何菁见到迟艳跨上马背的姿态轻捷熟练,问她道:“迟姑娘可是练过武的?” “嗯,”迟艳淡淡一笑,“早年为防身练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 这话应当不是谦虚,何菁看得出来,迟艳的功夫应该是只是有些根基,比她自己强点,远称不上什么高手。不过不论是不是高手,来了古代二十年,她都是头一遭见到练武的女人,先前她看街头卖艺都没见过有女人的,还以为故事里的女侠、女将什么的都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之中,此时见了迟艳,还是大感新鲜。 这位迟姑娘会绣花,学过武,还做着间谍,真的是有够特别的。不过当此时候,尤其身周还有四个仇钺的人,她并没与迟艳多说什么。 送了他们走后,仇钺招呼手下准备动身,自己则在客店大堂的灯下拿了何菁留下的那封信展开来看。没想到,所谓的信上竟然一字未有,而是一幅画,说是画…… 其实就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墨道组合在一起,仔细看,好像画的是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可仇钺觉得,更像是一堆胡乱涂抹的瞎疙瘩。这大概是想告诉二仪宾,她很伤心,一个字都不想与他多说? 这二小姐的画技,可真不咋地……不过,听说这位二小姐从前流落民间,是去年才被王府认回来的,说不定连字都不会写,还能指望人家会琴棋书画? 仇钺想了想,觉得也没啥毛病。 此时已过了子时,月过中天,官道之上寂静无人。 何菁看看周围的五个人,迟艳挨在她右侧,四个亲兵一个在前,一个在左,两个缀后,将她围在中间,倒是一副挺专业的保镖架势。 离开客店行了片刻,她说道:“我骑术不佳,劳你们几位慢一点。” 迟艳抿嘴一笑:“二小姐过谦了,依我看,你的骑术已经不错了,咱们还是快着些,早点去到宁夏府为好。” 何菁愈发觉得看不透她,如果她真是二哥的人,这般带自己去到宁夏又能如何呢?她有本事收拾掉仇钺这四个手下救自己走?还是说到了那里,她有什么自己人可以接应? 不管怎么说,她此刻对这位迟姑娘是怀疑远大过了信任。 正这时,忽听后面的一名亲兵道:“留神,后面有人过来!” 一行人都缓下马速,只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一人一骑飞速驰近。 “是仇将军有话着人带过来?”何菁见到亲兵们都严阵以待,便故作轻松道。 她方才告诉了钱宁自己想好的这个脱身之计,打算着等脱离开仇钺视线,再由钱宁出手解决掉随行亲兵,便既可以救她脱身,又不影响到骗仇钺进城的计划。 因熟知邵良宸的对敌套路,何菁还当钱宁会是埋伏于半路上,突然拦路杀将出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骑着马从背后撵上来,还算哪门子突袭呢?莫非钱大哥就喜欢与人面对面地公然对砍? 何菁正迷惑着,忽听见“噗”地一声轻响,似是利刃入肉,挡在她后面的一个亲兵应声跌落马下,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同样的一声轻响,另一个亲兵惨叫一声也跌落下去,余人这才见到,那人身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可看清是看清了,没等他们作何反应,就又是一个亲兵中箭跌落。眨眼之间,钱宁已然连珠三箭,将三名亲兵都射于马下。 敢情这才是人家准备用的招数! 眼下还是子夜时分,光线昏暗,而且这些亲兵都与何菁相距极近,箭矢稍稍偏了准头便可能伤到她,再说万一延迟了些叫对方反应过来,也可能害何菁被挟持为人质,可人家钱宁就是有这么牛的自信,只在不远处稍稍慢下马速连珠发箭,就招招毙命,根本不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 迟艳同样来不及作何反应,何菁猛地从马背上跃身而起,横向将她扑到了马下。一支羽箭“嗖”地贴着何菁身体飞过,何菁几乎能感觉到箭羽擦过背后的触觉。 因以为钱宁会来短兵相接,何菁觉得到时总会有空拦住他对迟艳动手,当时说话的时间又很仓促,她就没去对他细说,这位迟姑娘说不定真是二哥的间谍呢,总不能就这么叫钱宁射死了啊。 何菁与迟艳摔在地上,两人都摔了个七荤八素,浑身多处疼痛,再爬起身时,已见到那第四个亲兵也陈尸于地,钱宁也已催马来到了跟前。 他手上仍握着硬弓,一双浓眉皱得死紧,下了马来问:“你做什么呢?真吓了我个魂飞魄散……咦?”这才发现被何菁扑下马的这人原来是个女的。 迟艳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发白,可惊惧之色又很快敛起,待得钱宁来到面前,她便看着那四具尸首顿足急道:“唉呀,你怎将他们全都杀了啊!” 钱宁一怔,眨巴着眼睛想:这人谁呀,说话这么不分里外? 何菁同样是一怔:这位迟姑娘到底是哪头儿的,她总不会看出我来了个强力帮手,就想骗我说这四个仇钺的亲兵也都是二哥的人? 何菁揉着摔疼的胳膊肘,肃然问道:“迟姑娘,你究竟是不是二哥的手下?倘若是,就马上说出些凭证来!” 迟艳脸上已然完全没了惶惧之色,坦然道:“我自然是王长子的手下,二小姐是因为见我逢迎仇钺,便对我生了疑心么?实不相瞒,我父亲原是安化城内的锦衣卫密探,我家没有男丁,父亲过世之后职司也便无人继承,但王长子早年对我家有恩,父亲与我都有心相报,这几年来我虽不是听命于朝廷的锦衣密探,却是一直都在替王长子搜集讯息。” 锦衣密探?这可是令何菁与钱宁都倍感亲切的一个词。他俩互望了一眼,钱宁凑在她侧后小声说了句话,何菁便问迟艳:“敢问令尊是何名讳?” “家父名叫迟永祝。” 钱宁又对何菁小声说了句话,何菁又问:“你还说的上来安化城里其他锦衣卫密探的名字吗?” “陈瑛,袁雄,鲁定,胡文忠,安化城小,驻守的密探也不多,如今还活着的,仅余下鲁定和胡文忠二人了。”迟艳对答如流。 何菁见到钱宁对自己点了点头,他来安化时,丢失的锦衣卫密探名册已经被找到,相关人等已在怀疑名册有所泄露,那时钱宁便已着意记下了安化这边的密探名字,包括曾经做过密探、因后继无人断了职司的,均可与迟艳所说的这些对的上号。 可是,仇钺杨英他们一样看过锦衣卫密探名册抄本啊! 何菁仍有所犹疑。 迟艳有些发急:“二小姐,我一直都在为王长子做事,今日这般应付仇钺也是为了让你脱离他手,好救你回去。就在前不久,王长子还亲自来过我家店里,与我碰头呢。你是否想听我复述,他当时与我说了些什么?” 何菁猛地心头一动:“迟姑娘,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带香味的东西?就像……茉莉花那种香?”这半天来都过得急急慌慌,她这时才忽然想起了二哥那位可能存在于城北的“红颜知己”。 迟艳微怔,遂点头道:“有啊,我日常会做些香袋拿去市集上卖,店里有间屋子搁着许多香料,其中最多的就是干茉莉花……哦,你是曾经闻见过王长子身上的香味?没错,他为着保险起见,每一次都是单独一人亲自前来与我碰面,我家那间小库房最为隐蔽,每一次王长子来,我都是与他在那间屋里商议事宜。他会染上一身香味回去,也实属正常。” 何菁与钱宁都是一脸恍然。可相比何菁,钱宁的神情间却多着一丝古怪:王长子单独前来,还在个隐蔽房间与她商议……光是商议么?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朝一边走开了几步。 何菁向迟艳笑道:“多有得罪,迟姑娘,请你理解,我也是慎重起见。” 迟艳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又有些疑惑地望了钱宁一眼:“那位师傅,是不是仍对我有所疑心?但有疑心之处说出来便是,可不要在自己人之间心存嫌隙。” 何菁看看钱宁一副看都不看这边的模样,再联系他方才不去自己询问迟艳非要她去传话的做派,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 “你等等,我去跟他说几句话。”何菁过去钱宁跟前,压低声音道:“钱大哥,你不至于对哪个女人都不敢说话?”这丫还是个青楼常客呢,谁信他真有那么老实啊? 钱宁很老实地垂着眼皮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知如何与别人家的女人说话。” 别人家的女人?何菁哑然失笑:“她是二哥的手下,不是二哥的女人。” 钱宁撩了她一眼:“你怎知道不是?” “因为二哥不是那种人啊。”何菁很自信自己的这个结论,其实她先前虽然口称“红颜知己”,也是玩笑的成分居多,并不十分相信二哥真会与个女人有染,二哥那种人还会有这种风流情趣,实在太难想象了。 忽然心里又想起个茬口,她回来向迟艳问道:“迟姑娘,你可接到二哥最新的指示,知道他眼下有何动向?” 如果迟艳都知道王长子打算放弃谋反、有意算计仇钺和杨英,那就再无疑问是二哥的人,还必是个心腹级别的手下。 迟艳听后有些迟疑:“怎么,莫非连二小姐您也知道王长子他……那个最新动向?” 何菁缓缓点头:“你放心,我什么都知道,就是想问问你知道些什么,好确定我对你能信任到什么地步,你知道什么,放心都说出来就是。” 迟艳便再没迟疑,说道:“您也知道王长子他有意放弃谋反?” 何菁心中大定,忽听钱宁出声说道:“何止是知道?王长子之所以会连谋反大计都放弃,就是因为二小姐极力劝阻,甚至以命相要挟,才好不容易达成的。” 何菁正奇怪他说这干什么,却见面前的迟艳大惊失色,继而竟哭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向她跪拜下来:“多谢二小姐,您救了王长子……就是于我也有大恩,迟艳在此拜谢了!” 何菁顿时懵圈,钱宁又凑到她侧后来小声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是啊,如果只单单是个“手下”,有必要为王长子不去送死就激动成了这样儿么?钱宁这招试探还真是高明。 何菁觉得脑子越来越乱,当然,二哥是很有魅力的,有可能只是这姑娘对他有所倾慕,二哥却只拿她当做部下看待,可想起那天她问起二哥时,朱台涟的那个反应,也显得有些蹊跷。 难不成……这真是一位副二嫂?然而,二哥却派她去勾引仇钺……二哥真能干得出这种事? 何菁觉得三观都要被刷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