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 我娶你应
晨愈谷山中, 阴寒之气虽不似谷底那般令人压抑,但置身于其中仍不好受。好在七浮已能渐渐习惯这里的环境,先前留在谷中为雨麦采药时, 也走过不少山路。 只是眼下他同雨麦走的这座山, 与别的山都不太一样。 安抚完窝在怀中的黑猫,七浮寻了一处空地坐下。地上盘着古木的虬枝, 虬枝上却生着翠色的新鲜青苔,闻不到一丝腐朽的气息。 小憩之时, 七浮将灵力凝作利刃, 小心将青苔从虬枝上剔下, 在旁边的泉水中洗净,用灵力将之压成一枚青色丸药,给雨麦喂下。 “宵梦苔”是晨愈谷中汲取阴寒之气长成的灵药, 无论是稳固妖的人身,还是修补主仆印记,效果都不错,只是起效较慢, 只能作辅助作用。 这药是卿欢吩咐七浮采的,还需即采即服,每日需服三枚指甲壳大小的宵梦苔丸。但雨麦前几日才从昏睡中转醒, 还无法完全快速消化宵梦苔的妖力,因此七浮只能每隔三个时辰喂她一枚。 彻底变回原身的雨麦,整日在他怀中酣睡。七浮倒希望她一直睡着,如此, 便是他守护她,而不是她挡在自己身前承受一切。 他越来越不想她继续做自己的妖侍卫,他想让她做自己真正的妻。他这几日又在晨愈谷住下了,怕幻境之中的事发生,连晚上也抱着雨麦一起入眠。 接二连三的怪事与阴谋,让七浮渐渐看清了摆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一道怎样险的棋。尤其是得知芝谣的真实身份后,七浮开始思考妖族与七宗榆合作的真正目的。 七宗榆虽为了家主之位几番置他于死地,可即便没有雨麦的牵制,只凭七宗榆的权力,暗杀他不要太容易,可他每回都主动放弃了杀自己的机会,只能说此人也不过是棋子。 左右寻思,七浮不禁往稍微乐观的方向考虑。妖族助七宗榆登上家主之位,可能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控制他,或是说控制浮君,做一些别的事。 但再怎么往乐观面想,妖族也不会利用浮君的力量做什么好事。 理清思路后,七浮觉得若是要脱离这盘棋,办法极其简单。 既然七宗榆的担心,是怕他抢自己的家主之位,那么他若是已在别处坐上与家主相当权力、甚至远远强于家主的位置,这一担心就成了无意义的猜疑。 他若表现出不争抢家主之位的意思,并且用行动将这个意思落实,那么,七宗榆为杀他而制定的一系列计划,根本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 这些念头,在七浮此次重返晨愈谷时,便已和卿欢提了。 “与七宗榆作对,基本已和整个竹州的势力为敌了。现在适合你的,大概只有晨愈谷谷主这个位子了。” 七浮不会忘记卿欢看似平淡的回答,却猜不透他为何要刻意对自己提“晨愈谷谷主”这个身份。因为现任谷主就是雨麦,若是他要做谷主,岂不是还要和雨麦竞争吗? 于是他不解地问道:“这……让我一介除妖师,做妖谷的主人?” 卿欢却不以为然:“又不是史无前例。雀翎岛也是妖族聚集地之一,可掌管它的人,便是一位妖化的除妖师。” “我自己倒是无妨,可是……” 长昕、庄逍、闻九空,以及师父他们,若是知道他化妖…… 七浮觉得长昕是一定会责怪自己贸然行事的。但他明白亲近自己的人为此要付出代价,受伤、遭排挤与针对只是小事,他怕的是他们因自己而搭上性命。 尤其是长昕。他最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妹妹。 卿欢自然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不等他犹豫,先安慰他道:“不必勉强自己,这只是走投无路时的选择。浮君的记忆不是慢慢苏醒了么?先根据从前的记忆想一下别的对策也可。” ……可是浮君给的对策是,让他携家带口直接离开竹州,这比让他化妖更不靠谱。 “卿叔,若是我化妖,能护我的亲友周全么?”他记得当时问了这一句后,又补充道,“我想好了,我选择化妖。” 他还是决定化妖了,是人是妖,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重要。浮君不在乎两者的界限,他也没必要在乎。何况,倘若化妖,他就有足够的力量与七宗榆对立。 “能。晨愈妖谷之主,可号令整个竹州的大小妖族。”似是没想到他应得这样快,连卿欢都觉得草率,故解释后还不忘提醒他,“但你应该清楚,妖族素来以力量为尊。” 七浮沉吟片刻:“化妖,可以令我随意使用高阶符术么?” “不可以,但你可以随心使用尊者级别的妖术。” 这个回答出乎七浮的意料,他不由得笑了出来,微微点头:“好,这样就够了。” 妖族中的尊者级别,相当于除妖师或符咒师中的银昙阶实力,也就是最强级别。七浮从记忆中知道化妖后体内经脉会重铸,原先的灵力全部转化为妖力,原先的脉络也将被新的妖脉取代。 他愿意了,作为整座妖谷掌控者的卿欢也答应了。然而就当两位择了日子向谷中老前辈求化妖丹时,从猫崽子处得知消息的现任谷主,拖着病躯风风火火先二人一步,赶到了老前辈的住处。 雨麦死活挡在老前辈的家门口,偏不让他进去。七浮不在乎,不代表她不在乎。竹州没有哪个势力会在明面上接纳妖化的符咒师,七浮一旦化妖,成为晨愈谷主,就是与整个竹州的势力为敌。 纵使七浮当上妖谷谷主,从此一辈子是她的伴侣,她也不愿看到他走上浮君当年走过的孤寂的路。 纵使他,当着她父亲的面,发誓化妖并成为妖谷之主后,当即会迎娶她。 七浮知道自家猫儿是为他好,可既然心意已决,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便好声好气劝她:“雨麦,情义之类的,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为敌就为敌,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七宗榆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好。若是化妖,不管是我还是他们,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又列举利弊,从别的方面解释了一番。见雨麦始终沉默着不语,他只能叹了口气:“小傻猫,像我这样的除妖师,本就应该孤独地走下去。有你一直陪我,我已经知足了……雨麦?你又生我气了吗?” 雨麦自然很生气。这些话,她都不想听,也早已在浮君健在的时候听厌。但七浮坚持的态度,最终却还是让她妥协了。她垂着头道了声“依你”,静默着让开了路。 罢了,能好好活下去就是。 …… 宵梦苔作用于妖族的时候,会导致其体温下降。服用宵梦苔不到一刻钟,雨麦便觉得寒冷难耐,往七浮胸口又蹭了蹭。 七浮揉了揉在自己怀里发抖的猫儿,手里凝出一小簇妖火,将之凑近雨麦的身体。不想雨麦却突然睁开眼,绿莹莹的眸子死死盯着妖火看。 她伸出爪子,只往妖火上轻轻扒拉一下,竟以自身的微薄妖力,将妖火轻易冲散。不等七浮诧异,她别过头轻声叨念:“妖力不够纯粹,这样是无法随心驾驭高阶妖术的。” “我明白的,这一点你宽心,离开晨愈谷前,我会让自己的实力达到银昙阶的水平。”七浮笑着说罢,正要重新凝火,一只冰凉的手已握在他掌中,阻止他凝聚新的妖力。 “没用的,将人变为妖族,本就是逆道而行,仅凭短时间的修炼,绝不可能使妖力变得与妖族一般纯粹!”雨麦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懊悔。要是她早一些想到这一层,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七浮化妖,太乱来了。 七浮有些无奈:“那……单纯自保总够了?” “不够,你未免把对手想得太弱了。”雨麦仰起脸看他,认真道。连日服用宵梦苔,让她的妖力恢复了许多,别的不说,维持少女的外貌已是绰绰有余。 气鼓鼓的模样,让七浮忍不住笑出声。他的笑声令雨麦有些火大,她明明在说一个严肃的问题,有什么可笑的! “无沉!你可有认真听——” 后半句话,全被脸上突如其来的温润一印取代。雨麦张皇地捂着被吻过的左脸,退到七浮身旁,怒喝道:“你……你突然做什么?!” “若是不够,办法倒有。”七浮坐在原地不动,含笑望向她,“上一回在均艺盟试术,效果还不错。只是不知我妖化后,这个术还能不能奏效……” 他注意到雨麦的身体明显抖了一抖,又见她面色微红,却仍然保持正色道:“奏效是自然,可现在不能再同那时一样随意了。你得先……” 面对七浮好奇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咬出二字:“娶我。” 她看着七浮站起身,朝自己走来,下一瞬手已被他牵去,再一秒,整个人投入他张开的怀抱当中。 雨麦愕然抬头,七浮耳旁一缕乌发拂上她的脸。她只觉自己的颈上贴来他的脸颊,忍不住又惊又喜地唤道:“无沉?!” 七浮慢慢放开她,明澈的眼里泛起柔光。 “我娶。” 此二字后,他补话道:“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许给我当挡箭牌。” …… 七家宗家,横玉楼。 七宗榆握着一支紫竹笛,半倚在窗旁,将手中撕为碎片的信纸,一点一点撒到窗下水潭中。 猫态的风见月蹲在他手边,胆战心惊、而又极为不解地看着他的行为。她偷偷看过信,被七宗榆发现后,也没将她怎样。她以为七宗榆会按信上所写的去做,可他却只是看罢撕了信。 信从妖界来,命令他自接信起,就将能够封印妖界的风见月除掉。 一刻钟过去了,信纸碎片已抛尽,接信之人却还是保持着半倚窗旁的姿势,一丝杀意也无。 “七家宗家为尊,分家为辅。家主之位素来由宗家长子继承,从七家建家之日至今,始终如此。” 蓦地,风见月听他喃喃道,不知是在自语,还是故意说给她听。 “既然是这样,杀了七浮,对我又有什么益处?这么多年我在妖族的威胁下忍耐,又在忍什么?”她又听七宗榆突然笑起来,声音却是压着,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可笑。简直不能更可笑!我当初居然听信那狼女的妖言,要将一个本该辅佐我的人逼反!” 唔……猜不到他在说谁,是在说七浮吗? 风见月听了只觉奇怪,这番话,怎么都感觉像话本里所谓的“恶人的忏悔”。出于好奇,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自我反省吗?” “闭嘴!” 哪里晓得七宗榆的声音骤然转寒,刀子般剐来的目光,吓得风见月连连倒退,不想脚下踏空。就在她做好摔进水潭的准备时,即将从窗边坠落的身体,却被一只手及时拎住。 七宗榆拎着她颈上毛皮,用手护着将她放到桌上,但接下来的态度还是令人火大:“记好了,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风见月趴在书桌上装死,干脆连回应的声音都不情愿出。盯着桌面发呆时,耳中传入一个声音,轻轻唤着“伽南”,唤了几声后,她才反应过来是七宗榆在唤她。 她不情不愿地回道:“长公子殿下有何事吩咐?” 耳旁响起紫竹笛搁下的声音,七宗榆落了座,望向窗外,不晓得在看何处。 “暂时没什么可吩咐的,你就只管听我讲些旧事。”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