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月，暑气未消，知了叫的欢腾。 教室里，立式空调风口吐着冷气。 生物老师的课上，有人昏昏欲睡，包括前排的许昕也是。 自从这个学期换了生物老师以后，很多同学表示不习惯。 教了他们两年的夏可老师是省里评出来的优秀教师，获得的荣誉数不胜数，就拿上个学期来说，林若白和班里另外两个同学在指导老师夏可的带领下，代表学校参加市级高中生物竞赛，全都拿下了一等奖。 然而这个学期，夏可老师因为要保胎，不得不请假回家休养。 不得已，学校临时换了老师，接替她的是十班的生物老师罗敏。 夏可老师教了十二班两年，同学们也都习惯了她的教学模式，换了一个老师，总忍不住和夏可老师比较。 罗敏有一点很好，没有拖堂的习惯，非常干脆，下课铃声一响就叫下课，同学们再见。 然后沉寂的教室里哗啦啦整齐响亮，“老师再见！” 而后，跟随着罗敏走出教室的脚步，再次哗啦啦如潮水退却般跑出了教室。 吃饭的铃声分两批，第一批高三，第二批高二和高一。 钟瑾每次都会在教室多留会儿看书，等第二批吃完以后再慢慢晃悠过去，寝室其他三个也都不喜欢挤，索性就趁这个点回寝室自由活动，然后再到饭点在食堂里聚合。 奇怪的是，叶淮生今天一早上都没旷课，非但如此，现在竟然还在教室。 等第二批铃声响过，教室里本来留着看书的那几个也稀稀落落的离开，钟瑾满以为叶淮生应该也会走，余光瞥了他那边一下，正塞着耳机在听歌，没有走的意思。 教室里就剩下他俩了。 诡异的安静，奇妙的感觉。 风的声音、知了的叫声、广播的音乐声、不远处走廊上传来的跑动声、空调的运行声，甚至是楼下同学的说话声，都变得异常清晰明朗。 钟瑾翻动纸页，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在书和笔之间留下一圈圈光晕。 耳朵里突然被人塞进一个硬质温热的东西。 钟瑾楞了楞，下意识抬手去摸，不巧却触碰到了男生的指尖。 她像触电般缩回手，收紧的手指似乎残留着那一抹奇异的触感。 心砰砰砰跳，怕被他听到，按住心口。 耳机线不够长，叶淮生往钟瑾那边挨了点儿过去。 手撑在她的椅背上，“杰伦的新歌。” 钟瑾眼睛亮了亮，“你也喜欢听杰伦的歌啊？” 叶淮生微笑，点头，笑容会发光。 “叫什么？” “告白气球。”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听着。 还是杰伦特有的味道。 一整首歌，三分半钟。 长达三分半钟里，周围一切都是安静的。 能听见的，只有对方清浅的呼吸，以及， 耳机里带着甜蜜热恋气息的旋律和歌声。 一曲结束，意犹未尽。 钟瑾侧头摘耳机，随着动作幅度，松软的头发垂下，落在肩膀前面。 摘下耳机递给叶淮生，一送一接的过程中，相视而笑。 钟瑾一直觉得她笑起来不好看，是因为右边那颗小虎牙的关系，长牙期舌头老是喜欢舔舔舔，长歪了。平时她不常大笑，最多抿唇笑一下，但也有时候发自内心的高兴，情不自禁的咧嘴笑。 就比如现在。 她很快意识到，连忙捂住嘴巴，转过头去。 但在叶淮生看来并不是这样。 笑起来的时候，眸子弯起，小虎牙很可爱。 让人忍不住唇角上扬。 她不是那种长相上让人第一眼就过目不忘的女生，但她身上的这份安静仿佛有一种镇定作用，前一刻还烦躁的心，看到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 第一次见到钟瑾是他转进来的第一学期，他打完球回来，路过绿化带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弯腰在树下扫落叶，本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那时候正好是午休下课，四面八方涌来的回教室的人流，而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低着头专注着自己的事情。 也许正是那股子专注吸引住了他，让他对她有了印象。 而后渐渐的，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多，楼梯口，走廊的拐角处，小卖部，回寝室的路上，甚至有时候在校外也能碰上…… 开始有意无意关注她的一切，有时候绕一圈操场目的就是和吃完饭回教室的她擦肩而过，或者骑着机车故意从她面前掠过，又刺激又兴奋。 即使这样，整整一个学期没想过去打听她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只为那路上偶然的或故意制造机会的碰面而兴奋不已。 有些人，打她从你的世界经过的那一刻，就叫人忽视不得了。 …… 没过片刻，蒋小明和蚊子拎着几个袋子跑进来。 “外卖来了。” 满教室的香味，钟瑾肚子饿了，收拾东西准备走。 蒋小明一边打开包装盒，一边叫，“喂喂喂，小学霸，你走什么呀？咱生哥叫你走了吗？” 叶淮生抬脚踢了他一下，“怎么讲话的？” 蒋小明举双手，“我我我错了。” 钟瑾轻轻笑了笑。 叶淮生似是无意地看了眼她，目光指指桌上摊着的一堆吃的，“买多了，一块儿吃。” 蒋小明和蚊子硬生生憋着笑，心想，生哥泡妞还真有一手。 叶淮生的表情和浅笑，很难让人拒绝啊。 钟瑾眉睫低垂，点了点头“嗯”。 然后她给许昕她们发短信，让她们先吃饭，不用等她。 叶淮生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袋，掰开递给钟瑾。 钟瑾接过的同时，目光落在男生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为何，脸又烫起来。 全程，钟瑾抱着饭盒窝在自己座位里吃。 蒋小明和蚊子也明显比平常收敛多了。 叶淮生几次有意无意瞧过去。 她本身就小小一个，就差点把自己埋在书堆里了。 蒋小明夹了块大肉放叶淮生饭盒里，“生哥，多吃点，长力气。” 叶淮生凉凉看了眼蒋小明。 蒋小明马上岔开话题，“下个月校运会，我打算报个厉害点的。” 蚊子问:“报什么？” “三千米。”蒋小明答，“生哥，你报什么？” 钟瑾听闻，抬了抬头。 她听谁说过，可能是钟瑜，叶淮生以前是学校田径队里的，后来因为什么原因退出了。 很好奇他会报什么项目。 叶淮生把筷子搁在饭盒里，盖上盒子，淡漠道，“到时看。” 到时看。 钟瑾细细品了一遍他的话和语气。 可能他并不想参加。 …… 钟瑾往他饭盒看了眼，剩下挺多的。 不合口味吗？ 她还觉得蛮好吃的呢。 很快蒋小明和蚊子也吃完了。 钟瑾就有点急了。 她吃饭细嚼慢咽的，还好室友几个都是慢慢吃饭的，速度都差不多，不像男生吃饭那么快。 钟瑾本来以为他们吃完就会走掉了，没想到还坐在那儿聊起天来了，叶淮生倒是话不多，蒋小明和蚊子打打闹闹的好不热闹。 很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等她吃完一起收拾。 钟瑾埋头扒了几口，心太急，被米饭呛到了。 叶淮生看向她。 女生背对着他的方向，纸巾捂着嘴巴，用他教的方法，小声咳嗽，同时手握拳轻捶胸口，瘦弱的肩膀轻微颤动着。 叶淮生嘴角勾了勾。 很乖嘛。 几乎想也不想的，叶淮生前倾上半身，利用手长脚长的优势，没怎么用力气就够到了钟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诶呦我去，”蒋小明贼笑，“生哥，悠着点儿！” “这可在教室啊，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哈哈哈哈哈不愧我生哥。”蚊子也跟着瞎起哄。 “……”叶淮生懒得理他们，指指桌上那堆吃剩的饭菜，“收一下。” 他怕蒋小明和蚊子一吃起来嘴上就没个轻重，提前把最好的那几道菜放钟瑾桌子上去了。 钟瑾咳嗽要死了，没有闲心放在蒋小明他们的调侃上，但这些话多多少少听见了。 以及，叶淮生不轻不重的那几下，让她感到很暖心。 家里每次被呛到，爸爸妈妈也是这样轻拍她的后背，就像难过的时候有人在身边陪伴的感觉，特别窝心。 舒服多了，钟瑾转过身来。 小脸涨得通红，眸光水润，额头覆着一层薄汗，有几丝贴在净白的肌肤上。 叶淮生心痒痒的。 有点想伸手帮她拂开那几丝乱发。 啧。 呛一下貌似也不错。 蒋小明和蚊子被叶淮生打发收拾垃圾，然后两人很识趣的先去篮球场了。 叶淮生歪着头看她，丝毫没有避讳。 钟瑾被他盯看着，一时有些无措，连谢谢也忘记说了，脑袋里一瞬空白，她也不知道现在干什么比较好。 对，对，饭还没吃呢。 钟瑾终于找到事情做了，抖着声音，指指饭盒，“我……继续吃……” 坐正，竖起筷子，在几个菜盒里来回扫视一圈，夹了一块瘦肉，刚要放进嘴巴。 身旁的男生用他一贯慵懒的语气，“慢点吃。” 钟瑾愣了一下，仔细一辩，语气和他平常说话不太一样。 迷之温柔。 “叶淮生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看见了，除了你，他都不理别的女生。” “对你没意思才有鬼。” “就对你态度好。” …… 许昕和陈梦的声音突然闯入，如魔音穿耳，在耳边徘徊不止。 钟瑾捂住咚咚咚乱跳的心口。 闭了闭眼睛。 瞎想什么呢。 对你有意思才有鬼。 呼~ 吐出一口气，继续吃饭。 有了前车之鉴，钟瑾更加小心了。 但是…… 叶淮生怎么还是不走呢？ 钟瑾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 蒋小明和蚊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教室里孤零零又只剩下他俩。 就连迟钝如钟瑾，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看了她一整天，都不会看腻的吗？ 可能叶淮生比较无聊。 她没有和他这样的同学打过交道。 所以，到底要不要说出那句话？ 钟瑾一边数着嘴里的米饭，一边在心里琢磨。 说真的，她挺怕的。 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说什么话会生气，喜好方面也不是很清楚，而且，他话也不多，平常没有必要就不讲，同学过来搭讪也是有一句没一句，言简意赅。表达很直接，从来不会委婉，不会浪费时间瞎扯。 不过，好像挺容易生气的。 开学第一天撞了他一下，生了一整天气，在自助餐厅里揪着她不放，捡了笔不还给她，后来连同钟瑜一块被他怼，后来旷课回来好像心情好了一点，钟瑜送了一盒巧克力，又生气，原因可能就是不吃甜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又吃她买的冰激凌，冰激凌难道不是甜的吗？ 好奇怪。 搞不懂他。 算了，还是说。 钟瑾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你怎么没和蒋小明他们一起走？” 她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一点儿。 叶淮生低着头玩手机游戏，眼皮也没抬，“不走。” 不走？ 这个回答…… 和没回答有差吗？ 学霸钟瑾的脑回路是这样子的： 不走=结果。 怎么=为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不走。 也就是不走的原因。 拉上蒋小明他们就是一种委婉的表达方式。 钟瑾想，这个问题可能对他来说太难了，于是换了个问法。 “中午你不睡觉吗？” 叶淮生手指飞快操作，“嗯。” “哦。” 这天聊不下去了。 钟瑾正好也吃完了，饭盒盖好，简单收拾一下，准备走人。 这时叶淮生也站起来了。 钟瑾：“？？？”不是不走吗？ 她没敢问出口，随口道，“中午不睡觉，你们干嘛去？” 叶淮生把手机塞兜里，“打球。” 钟瑾走到前面关窗户，叶淮生在后门站了站。 关后窗，余光扫过去。 钟瑾不动了。 叶淮生走到教室最后面那台立式空调前面，背对着她的方向，午后盛烈的阳光里，少年立在那大片光芒之中，分外闪耀。 连衬衣上的褶皱都变得无比美好。 钟瑾想到钟瑜说的话，姐，我也算阅帅哥无数了，如果非得排个榜的话，叶淮生这种就是金字塔顶尖上的男人。 塔顶尖上的她没见过，但叶淮生她见到了。 她再一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下过雨的空气里，他从机车上下来，摘下头盔的那一刻。 钟瑾骗不了自己，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动心的。 如果真的要打一个分，第一次见面能打九分。 唯一去掉的那一分是， 他抽烟。 而后来的每一次相处，都在无形中加分或减分。 直到现在，钟瑾还是觉得，叶淮生值得那个九分。 这个九分不是别人眼里的叶淮生。 而是钟瑾心里， 去掉害羞， 去掉矜持， 真真实实的感情。 九分。 如果不抽烟， 就非常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