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巧克力】所以是故意拍了张照片气我的?
柯谨睿站在楼梯旁边,一手拿着手机回给损友们回消息,另一只手沿着巧克力流过的纹理,在关瓒胸前漫不经心地涂抹。他根本就没有抬眼去看,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手机上,动作随便而肆意。 巧克力混合了黄油,质地粘腻幼滑,香气浓郁。 最初滴落的时候温度不算太高,痛感甚至不如低温蜡烛。但是这东西本身很微妙,而且带着惩处性,关瓒从进门开始就被铐在了栏杆上,垫脚的时间长了身子便开始止不住的发抖,肌肤敏感无比,根本承受不住滴烫的刺激。 柯谨睿也是第一次用巧克力,原本只是随便玩玩,倒是没料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只可惜材质本身不容易清理,不方便挪到床上进行,前戏阶段影响不大,进行到正戏以后难免有些施展不开,很难尽兴。 回复完消息,他就近将手机搁在台阶上,其余一手继续,指腹围绕着右侧**按压揉捏。两指捏合施加的力道不小,**应激立起,关瓒低头喘息,无焦点的目光落在腹下,有巧克力淌到了那里,与耻毛粘结,看上去色情又诡异。 忽然之间,他看到一只沾着巧克力的手探下去,从腹面勾住挺翘的部位,以两指捏住,最后把粘腻的东西涂抹在头部。 关瓒兴奋的猛然一颤,束缚住腕子的手铐瞬间抻紧,跟栏杆碰撞发出“当啷”一声。 柯谨睿无声莞尔,松手转而捏住关瓒下巴,挑开唇缝,缓缓插进去一根手指。柯谨睿游刃有余地命令:“舔干净。” 指腹按压着舌苔根部,插得太深了,关瓒不太舒服,勉强忍下呕吐感,调整状态,然后开始吞吐和舔舐。柯谨睿垂眸看着小家伙舔手指,脑内想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不得不承认,几次以后他们家的小猫咪可以说进步飞快,这嘴上的技术好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柯总被讨好了,旋即又添了第二根手指进去,淡淡道:“知道那孩子是谁么?” 关瓒的嘴被堵住,不方便发声,他抬眼看向柯谨睿,十分费力地摇头。 “那人家送你的东西是怎么处理的?”问完,他抽出手指,却依然触摸着关瓒的嘴,用滑腻的手指去玩弄那双鲜嫩的唇瓣。 关瓒深深喘了口气,回答:“留在自习室没拿回来。” 柯谨睿笑着问:“所以是故意拍了张照片气我的?” 关瓒:“……” 扪心自问,关瓒心底还是有点点怕他,可能是因为游戏中两人的固定身份,他作为服从者,能做的只有绝对臣服。斗胆子毕竟是少数情况,大部分时候还是要乖乖的听话。 “不敢……”关瓒心虚,声音也跟着弱下来。 柯谨睿笑而不语,一并抬起小家伙的两条腿,拉开裤链,扶着那个抵上穴口。关瓒瞬时失去支点,手铐直接勒紧腕子,栏杆硬冷的金属材质硌进脊背,他疼得颤抖,又因为疼痛发生而亢奋不已。 “你不敢?”柯谨睿好整以暇地反问,“依我看,在我面前,你恐怕是没有不敢做的事了?” 关瓒被折腾了整个晚上,放下来的时候都有点脱力了,双腿被干到合拢不上,脚尖刚一沾地立马感觉后面有东西溢出来,沿着大腿根往下流。关瓒虚弱得不想动换,就搂着柯谨睿不撒手,拒绝被干完还要自己走到盥洗室。柯谨睿拿他没办法,只好放弃先去放水的打算,把耍赖的小朋友打横抱起,带他一起过去。 浴缸里还没来得及放热水,柯谨睿把关瓒放进去,调好水温,然后拿着花洒帮他冲洗身上的巧克力酱。关瓒被水淋得灰头土脸,看模样像极了一个不听话、跟泥地里打过滚的猫,现在被主人捉回家,正在接受强制洗澡。 就很不开心的样子。 然而柯先生心情不错,打算洗干净以后抱回床上再来两次。 关瓒趴在浴缸边缘休息,水流冲过脖颈时有刺痛感,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问:“这里怎么了?” 柯谨睿依言顺着看了眼,注意到是处吻痕,不过当时吮吸过了,皮肤损伤,这会儿有点肿。关瓒其实知道是什么,只是傲娇地想让他家主人自己说出来,结果柯谨睿不上钩,关瓒也没脾气,闷闷不乐地嘟哝:“明天还要上课呢,被别人看到怎么办?以后脖子以上不许亲了。” 柯谨睿被小家伙的反应逗笑了,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好,以后只亲你脖子以下的地方。”边说,还边用花洒往他胯间冲过去。 关瓒忙不迭地夹紧双腿,背过身去,他脸颊发红地缓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而柯谨睿更是厚颜无耻,得了便宜还卖乖。 冲洗干净巧克力,柯谨睿又示意关瓒趴好,臀部抬起来,帮他把留在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最后改用龙头放水,跟他一起泡澡。关瓒窝在柯谨睿怀里,放松下来以后就不害臊也不生气了,安静不了一会儿又开始找话题。 “您怎么跟柯小姐请的假?”关瓒问。 柯谨睿道:“直接说想见你,让她假装没看见你翘课。” 关瓒闻言怔住,眉心浅蹙,抬头看他:“这样也能准假?” “我人都到了,她能怎么样?”柯谨睿笑道,“大不了等以后再跟我算账。” 关瓒笑得眼睛弯起来,狡猾地说:“这账是得好好算,耽误我上课还上了我那么多次,怎么能有您这种带着我不务正业的长辈?” 柯谨睿欲言又止,感觉关瓒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他无从反驳,静了几秒,反问:“你认为成为专业的民乐演奏家很好么?” “您要是问我,那我肯定说很好。”关瓒坦言,“我做过夜店服务生,为了赚小费可以陪酒卖身,下班以后要去便利店打工,在这以前最后一份职业是您家的保姆。跟这些相比,您说专业演奏好不好?”没等他回答,关瓒低低一笑,手臂搂紧柯谨睿的腰,心满意足地说,“岂止是好?对我来说,明明是简直不能更好了!” 柯谨睿沉默半晌,继而缓缓开口:“你喜欢就行,不过不需要有太大压力。事业有成固然很好,万一平庸了,那以后就只弹给我一个人听,我更喜欢这样。” 这番话究其本质占有欲十足,但表达方式却很温柔,用词体贴,情深义重。 关瓒很喜欢被这个男人占有,他迷恋那种独一无二的感觉,明里看是柯谨睿独占了他,然而与此同时他恰恰也是独占了柯谨睿的那个人。彼此占有,既公平又有安全感。更何况关瓒没有太大的野心,他的务实决定了他不会去过分幻想登峰造极,不会去觊觎“筝王”的位置,他甚至从来没有相关的念头。 在关瓒看来,他的老师那么优秀,尽享同行敬仰,作为学生,他已经很知足了。 “可以啊。”关瓒说,“如果我混得不好,那就把自己再卖给您一次。”他翻身骑跨在柯谨睿腰间,两臂圈着对方后颈,狎昵地低下头,再狎昵地额头相抵,鼻尖轻触。关瓒狡猾地说:“不过这次只卖艺,不卖身了。” 柯谨睿忍不住笑出声,搂着关瓒亲了他脖子一口。“那可不行。”柯谨睿道,“我对你已经高雅不起来了,不要文妓,只希望越骚越好。” 关瓒被荤话哄开心了,主动索吻,主动挑逗。 气氛正好,两人顺带着跟浴缸里又来了一次。 洗过澡,柯谨睿叫了客房服务收拾楼梯附近的巧克力。关瓒这时候知道害臊了,提前躲进楼上的卧室,等柯谨睿上来,结果没撑住,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自习有英语小测,关瓒被闹钟叫起来,发现柯谨睿已经起床了。这会儿才六点多钟,他以为柯谨睿有事要去公司,没想到对方已经请好了假,要跟他一起去自习室。 吃过早餐,两人步行返回央音,从北门进了学校。 关瓒紧张了一路,按理说大学教室开放,带外人来听两节课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那种情况要么是过来玩的同学,要么是男女朋友,这样一来身份就很敏感了,他很担心别人好奇会问,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不过进教室以后关瓒就发现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柯谨睿跟他们班导师认识,没等进门就被叫走聊天了。 早自习时间有限,小测试的卷子只截取了往年四级真题的完型和阅读部分,做完直接公布答案,等到英语课上再统一讲解。今天上午没课,关瓒让室友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等柯谨睿,顺便把做错的题重新看一遍。 等到教室里不再有其他学生,柯谨睿跟班导师一起回来,两个人又在门口说了两句,最终班导师没往这边走,只站在门口朝关瓒略一颔首,然后便转身走了。柯谨睿走到关瓒旁边坐下,随手取过他的试卷查看。 关瓒的词汇量可以,做阅读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语法薄弱,再加上这篇完型填空的发挥不好,错了将近一半。 他脸皮薄,不想让对方发现他考得不好,赶紧把卷子抢过来。柯谨睿倒是不介意,只是问:“要不要我给你讲?” 关瓒这才想起来柯谨睿的英语应该不错,有点心动,于是又把试卷推回去。柯谨睿拿了根笔,一边读完型熟悉题目一边随手标注。关瓒趴在桌面上,侧头枕着胳膊,看柯谨睿的眼神满满都是爱意,觉得获得了意外之喜,还挺有图书馆搭伙自习的情侣感。 “你认识我们导师么?”关瓒好奇地问。 “算是认识。”柯谨睿头也不抬,淡淡回答,“民乐系的老师都眼熟,我叫不上来名字,但是他们都认得我。” 关瓒说:“因为老师和柯小姐的关系?” 柯谨睿道:“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我们公司经常提供赞助。” 关瓒一愣,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柯谨睿的阅读速度很快,看完落笔,侧头看向关瓒,解释道:“实际上民乐发展在最近几年才有了比较好的势头,融入了商业化概念,懂得包装和炒作,多元化发展,越来越接近娱乐圈。演奏者依靠外形和才华打开市场,不仅吸引民乐本身受众,也吸引了一批关注外貌的粉丝。” “但是以前真的不行,基本依靠国家扶持,宣传力和影响力都不够,名利双收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人一辈子都籍籍无名,在学校里当教授,学校外还要私人授课,否则就没有钱。” 关瓒点了点头,说:“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民乐和西洋乐的确是有差距的。” “嗯,受众面窄了很多。说句不好听的,文化差异决定了民乐很难走向国际,外国人充其量听个新鲜,真正能欣赏的还是太少了。”柯谨睿道,“所以我会以公司的名义赞助一些个人音乐会,不指望赚钱,就是买老爷子高兴。” 待他说完,关瓒沉默了有一会儿,忽然不确定地问:“您昨晚跟我说的话,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柯谨睿坦白承认,道:“有。民乐近几年的确不错,但是还是处在摸索和发展的阶段,没有人能准确预测出今后的结果。我的原则是你喜欢大可以放手去做,就跟我爸一样,反正最后有我托着,摔不疼你。” 关瓒心里感动,见四下无人便飞快地亲了柯谨睿一下。 柯谨睿泰然接受,等关瓒亲完才提醒他角落里还有摄像头,而且学校的摄像头都不是摆设,肯定二十四小时开着。 关瓒一时疏忽,有点尴尬,就很想打人。 闲聊结束,柯谨睿开始讲题。关瓒起初还在意摄像头的事,后面慢慢听进去了,注意力集中,彻底踏实下来。 柯谨睿一整天都留在学校里,中午就带关瓒回酒店休息,下去继续陪他上课,一起听柯谨熙讲乐理。柯小姐难得给足面子,全程没看他们俩一眼,只当教室后面没人。 吃过晚餐,关瓒跟柯谨睿取车,这才了解到原因。 嘉睿科技上市进入最后阶段,董事会野心不小,把目标直接放到了纽交所。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柯谨睿作为创始人要亲自过去,罗钺给前往纽约的管理层们订了晚上的机票,所以他才利用临走的前一天陪陪关瓒。 这一下异国还跨洋,关瓒没想到会突然离得这么远,心里舍不得,沉默半晌才问:“去多久啊?” “还不清楚。”柯谨睿说,“不过年底怎么也回来了。” 要真说起来也没多久,关瓒开学以后也是很少回家,可这次就是觉得很长。关瓒心气儿不高,站在车子外面看柯谨睿,想了想,说:“我送您去机场么?” 柯谨睿道:“我等会儿要回公司,司机会送我们过去,你想一起也可以,就是怕不认识的人多,你觉得不自在。” “那还是算了。”关瓒探过身子抱着他,在耳边低声说,“祝您一路顺风好了。” “祝坐飞机的人不能一路顺风,飞机顺风就掉下来了。”柯谨睿耐心纠正,“要说一路平安,小傻子。” 关瓒:“……” 关瓒急了,怒道:“你再说掉下来试试?” 一激动,连敬语都忘用了。 柯谨睿笑着摸摸他的头,叮嘱道:“有事或者有什么需要就给微信里那三个人打电话,随便用。我会按照国内时间联系你,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了。” 关瓒点点头,从车里退出来,关上车门。 车窗降下来,柯谨睿道:“走了。” 关瓒往后站了两步,说:“一路平安。” 引擎发动,路虎驶离车位,关瓒紧走两步,看着它开远。 关瓒生平头一次深刻体会“分离”,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回到宿舍也没跟室友们闲聊,早早上床躺下,用手机刷微信。 然后就看见了柯小姐傍晚发的朋友圈,限定了分组,内容是“捣乱的小混蛋总算走了,看回来不打死他(微笑)” 关瓒心情转晴,嘴角弯了弯,顺手给系主任点了个赞。 半分钟不到,下面多了条评论,柯谨睿发的是:【我就知道养了只小白眼狼,特别喜欢看我被揍。】 关瓒知道自己被暗指了,回复柯谨睿道:【您不是应该开车么?就不能专心一点,还要看手机?】 柯谨睿解释:【等红灯,真开起来肯定不看,满意了?】 关瓒抖着胆子,回了个“摸头”的表情。 柯谨睿不再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正主出来,柯小姐表示,你们俩蹬鼻子上脸了是不,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开始秀? 第59章 【谣言】每一种尝试都是双刃剑,要么杀死传统,要么断绝未来。 入秋以后天气凉得很快,转眼十一月中旬又立冬了。 今年央音调整了期末时间,整体提前了一个多月,给来年年初要赴维也纳演出的民乐团预留出足够的准备时间。当然,没有演出任务的学生也不可能提早放假,音乐学院就是这样,学习以外永远都是专业练习。 结合期末考试和专业成绩,入团申请的结果在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周出来了。 尽管起初说明了大一新生也有申请资格,不过学校毕竟还有时间更充裕、演奏水平更好的大二大三的学生,所以新生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知道这类安排带着点走过场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刺激你努力,但最终还是要把名额留给更适合的人选。 关瓒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入选,公布当天就没有特意去校园网上查询,继续按部就班的上自习、背单词。然而其他学生不一样,即便知道会被刷下来,也必须亲眼看见入选名单。于是毫无意外的,在注意到古筝竟然真的吸纳了一个新生以后,“关瓒”这个名字在民乐各专业的班级群里还小小火了一把。 但凡能入央音这类国内知名音乐学院的学生都不会是庸才,除了本身琴艺出色以外,必定也是名师出身。 乐器类演奏是很看个人努力和本身天赋的,所以尽管概率很小,但新生在一众学长学姐之中脱引而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有认同就必然会有质疑,其中猜测最多的声音就是关于关瓒的老师,因为当学生籍籍无名时,老师就是他最大的关系和门面。 名师是加成光环,是值得炫耀的,也是同学之间最常讨论的话题之一。 不过关瓒从来没说过,连同寝室友都没有半点透露。 于是一圈打听下来,那位入选新生老师的身份竟然无从得知,怀疑的声音就免不了更大了些。 十二月底除了跟团训练以外还有四级考试,关瓒不想来年继续,所以打算好好抓住这次机会,争取一遍通过,而且最好能刷个好看的分数。群里的猜忌扩散到了现实中,这几天同班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然而关瓒为人和善,不管对谁都很温和,再加上成绩和专业水平都出类拔萃,所以同学对于他很少有恶意,更多的是好奇。 这一点唐亦甄也不例外。 央音本届五架古筝,能出个进民乐团的其实整个专业都有光彩。但是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他们才大一,能随乐团去维也纳演出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意味着很可能一场出名,由此省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辛苦和煎熬。 唐亦甄很羡慕关瓒,上自习的时候都忍不住分神去看他,越看越觉得关瓒白净俊秀,身披光环却有种宠辱不惊的淡定。这时候关瓒正好一篇完形填空做完,余光一扫,两人视线对上,关瓒笑了笑,问:“看什么呢?” 考试结束班导师就很少来自习室监督,唐亦甄犹豫片刻,索性挪到中间的空位跟关瓒挨着,顺便把真题也带过来。关瓒以为他有问题,顺势去看卷子,唐亦甄却低声说:“什么时候去乐团报道?” 关瓒瞬间明白过来,倒是不介意,也不着急对答案了,他趴下来休息,侧头看着唐亦甄,回答:“每个年级的考试安排不一样,咱们算结束早的,所以乐团那边就定在了这周末,这样大家都有时间。” 唐亦甄单手支撑着下巴,垂眸去看关瓒的眼睛,静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用更低的声音问:“学校里的那些议论你都听说了么?” 关瓒不仅听说了,还接到过柯谨熙的电话。柯教授亲自传达了报道时间,最后叮嘱他不要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好好准备曲目才是正经事。关瓒自小从冷嘲热讽中长大,早就锻炼出了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自然不会在意,听听也就完了。 “嗯。”他笑得眼睛弯起来,心平气和地说,“亦甄也是那么想的?” “我没有。”唐亦甄坦言,“不过我的确很好奇你的老师是谁。” 关瓒沉默片刻,问:“想知道么?” 唐亦甄点了点头,不错目地盯着关瓒看。 关瓒跟没事人似的又坐起来,拿了根红笔,翻出答案认真对题。静了几秒,他才轻轻地说:“是柯溯。” 唐亦甄动了动嘴唇,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关瓒有点不放心,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老师年纪大了,很少再过问民乐圈的事,别人议论我没关系,我不想让他老人家也整天别人挂在口头念叨。现在告诉你了,答应我别对别人说,行么?” 唐亦甄“嗯”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关瓒侧头看他,觉得不对,试探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意外。”唐亦甄笑了,看关瓒的眼神都跟刚才不太一样,“那可是柯溯啊!小时候经常听老师提起来,是他特别崇拜的人,我以前考级用的教学视频就是柯老先生的,但是从来没看过他的独奏音乐会,挺遗憾的。”说完,他又凑近了些,好奇追问:“他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厉害?我听说柯老收上个学生还是二十年前呢,后来好像出了件事,就再也没收过其他人。” 关瓒听出端倪,不答反问:“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唐亦甄说,“但是你没查过自己的老师么?网上公布出来的直系学生名录上少了个人,最后一位被抹去了,也没人提,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关瓒愣了愣,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是么……我一直以为老师很宠那个小徒弟,也一直以他为荣来着……”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柯老爷子的其他学生都成为了行业翘楚,一个比一个有名,如果小徒弟真那么优秀,又怎么可能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十二月份天气寒冷,最近几天据说还有冷空气过境,可能会下雪。北京近些年冬季干燥,雨雪都少,关瓒既期待今年第一场雪,又希望它能来得再晚一点,最好能在柯谨睿回来以后。 他作息规律,上午琴房下午自习室,晚上一般九十点钟才会从教室出来,在路上接柯谨睿的电话,一直聊到公寓楼下,说完“晚安”再回宿舍。 关瓒的适应性很强,性格独立,在一起时腻歪归腻歪,但必须一个人的话也能快速调整过来。当初分开的第一个晚上他想得不行,结果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第二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落地以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回来的柯总,由于没听出他们家小宝贝的兴奋劲儿来,导致有点接受不能。 最近天气预报很准,关瓒从教学楼出来感觉空气是湿的,脸上也有凉意,一看路灯果然飘雪了。 小雪花零零星星地下了几天,等到周六凌晨才算彻底爆发,下得铺天盖地,一举突破小雪范畴,直接上升到了暴雪。 于是,北京市交通管理中心和第一年过来上学的南方人都疯了。 天还没亮关瓒就被宿舍里的另外三人晃醒,室友们全副武装,唐亦甄站在上床楼梯上兴奋宣布他们打算出去打雪仗。关瓒一看表,还不到七点,不想跟南方人一块抽疯,只好把脑袋蒙进被子继续睡。 八点钟,关瓒起床洗漱,跟宿舍都能听见外面一片喧嚣,他端着速溶豆浆站在阳台往外看。一颗雪球“咻”地飞过来,正中他面前那面玻璃。 关瓒忍不住笑了,放下杯子,披上外套出门。 几个室友玩到现在没消停过,见关瓒出来,唐亦甄捧着颗雪球跑过来,问他:“今天报道什么时候散,中午要不要等你吃饭?” 关瓒不怕冷,下雪天也不会穿太厚,往雪地一站显得身形单薄,斯斯文文很有气质。他围了条浅驼色的围巾,露在外面的脸颊还没有被冻红,看上去反倒比平时更白净些。 “我也不清楚,要听安排。”关瓒说,“你别等我了,如果一点半我还没回宿舍你就直接去自习室,民乐团不太可能练到晚上,今天我肯定过去。” “那行,雪天滑,你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唐亦甄晃了晃手里的雪球,反手就朝另一个室友砸过去。 大雪未停,远离公寓以后路上人就少了。 民乐团报道的地方定在了体育馆二层的礼堂,现有成员直接入座,新入团的学生要去签到,然后再跟同乐器的人坐到一起。 期末过后的第一次大集合,校领导方面来的也全,整个民乐系的教授们几乎都在,除此以外霍少邱也到了。 关瓒签完到打算去找地方坐下,他们古筝部分的成员提前联系过了,不至于完全不熟悉,就是没见过照片,名字和真人暂时对不上。关瓒知道位置,正要上看台,就看见入口处有个男生在朝他招手。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跟他打招呼,犹疑着指了指自己,对方一笑,点头,关瓒缓了口气,逆着人流朝他走过去。 “你好,我是顾谙。”男生主动介绍,“霍老师让我来接你。” 顾谙是央音民乐团现任的首席古筝,今年大四。 关瓒对他早有耳闻,知道这位学长是霍少邱的学生,算起来彼此都不是外人,关瓒心理上会跟他更亲近,而且顾谙优秀,所以关瓒的态度还会带上几分尊重和仰慕。 顾谙也知道关瓒的身份,不像团里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他对待关瓒是真的客气,一方面因为霍少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柯溯。 上二层看台可以走馆内的楼梯,也可以从礼堂外面绕一下。两人图清净,也不想太挤,于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往外走。 眼下时间差不多了,学生们基本入场,外面没别人。顾谙带关瓒上楼,随口闲聊:“听说办音乐会的时候你会给我伴奏,等过两天我把演奏曲目整理好给你。” 顾谙样貌俊逸,言谈间带着股很文雅的书卷气,是个没有锐气和架子的人。关瓒对他的印象不错,觉得比他老师好接触。 “谢谢。”关瓒客气道,“师兄第一场个人音乐会,我肯定好好努力。” 顾谙笑了一下,说:“不用紧张,学生级别的音乐会都是很简单的,正常应对就好。” 不多时,两人从通道来到二层看台。 眼下新老交替,古筝部分除了正常的一首两副三替补外还有包括关瓒在内的三个新人,人数比以往多了不少。另外两个新成员是民乐系大二的学生,一男一女,都听说过不少关于关瓒的事。 同行相轻,他们看关瓒难免会戴上有色眼镜,觉得他一个新生却生生占了个乐团名额,不是走后门的关系户都不可能。态度上两人表现得不算明显,但是刻意装作没看见,关瓒刚要坐下,那位相邻的女生就直接把挎包放过去,占上了位置。 关瓒没办法,只好单独去另外一排。 顾谙见他一个人,于是也跟着坐过来,安慰道:“别在意,当初我刚进来的待遇跟你差不多,这行就是这样,能摆脱老师影响的只有个人能力,时间会证明你有资格。” 经他这么一说关瓒才意识到,老师是央音的副校长,顾谙当初的日子恐怕比他还要难过,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两排座位的间隔不大,聊天内容可以被轻松听去。 到了晚上校论坛相关讨论的内容就有了更新,传言起关瓒是霍少邱的学生,顾谙的直系小师弟。这么一来旧事重提,不少人开始酸某位校领导利用关系往乐团塞学生,调侃他想把整个师门都塞进来。 关瓒匿名潜水,看自己的八卦解闷,顺便还能看别人扒霍少邱,会有不少猎奇的爆料。关瓒对这位师兄不了解,但总觉得他有那么多个名头加身,肯定是柯溯最得意的一位门生。 然而事实证明不管现实成就如何,在网络黑子嘴里始终逃不过“垃圾”的定义,霍少邱功成名就照样被骂得一文不值。更有人说他这位大徒弟天资不行,撑不起筝王柯溯的门面,一把年纪只能吃老本,在当今民乐圈除了倚老卖老,其他的完全混不开,还不如刚入行的小鲜肉,至少人家坐在那里弹琴是赏心悦目的。 关瓒心情复杂,又想起来了柯谨睿对民乐现状的评价。 这行明明应该靠才华,弹给懂琴的人听,可惜这样会限定住受众,进而影响行业发展。民乐发展不易,每一种尝试都是双刃剑,要么杀死传统,要么断绝未来。 第60章 【临时替换】央音从来不缺才华横溢的天才,反倒是缺少努力盖过天赋的普通人。 央音民乐团赴维也纳的演出算是文化交流,与当地一家著名音乐学院合办,备受中奥两国的重视。 校领导不敢有半点怠慢,利用最后时间抓紧组织乐团合练。 合练安排比预想中要紧凑得多,关瓒的学习计划被彻底打乱,只有每天晚上才能抽出时间去自习室背单词,跟室友交流的机会都少得可怜。他心里很在意同学关系,不希望有疏远或是隔阂,但与人交往就是这个样子,缺少了接触便很容易产生罅隙。 不过好在一切也算是有失有得,关瓒和顾谙意外投缘,性格相近,又很有共同语言。顾谙拿他当小师弟对待,经常叫上关瓒一起练习,帮助他熟悉其他乐器的节奏特点,快速适应合奏氛围,融入乐团。 关瓒隐约猜测顾谙之所以这么照顾他,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霍少邱,但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事实证明关瓒的想法没错,不过在顾谙那里霍副校长倒是没有直接授意,是他自己揣摩出来的。因为几人之间师生关系的原因,他们的辈分有些混乱,顾谙知道关瓒实际上是老师的小师弟,所以待他亲切客气,心理上认为关瓒或许跟霍少邱走得很近,那么他对关瓒好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是应该的。 这期间霍少邱还叫两人吃过几次饭,没有旁人,也算是间接坐实了顾谙的揣摩。 练习步入正轨以后时间过得飞快,元旦假期一过,赴维也纳的确切日期也下来了。 今年冬天难得多雪。 一月份下下停停,地面积雪成冰,又被新雪覆盖,温度比往年冷了不止一星半点,饶是关瓒也抗不住了,不得不换上厚实的冬衣。这季节柯溯基本不会出门,但老爷子惦记小徒弟,儿子远在海外指望不上,他怕柯谨熙忙起来没工夫照顾关瓒,于是满世界差遣人来学校给关瓒送东西,就连骆星南都过来了两次。 关瓒实在过意不去,给西山打了好几个电话,表示学校这边什么都不缺。他不好意思说柯溯这样是在麻烦别人,只能婉转地劝老师安心休养,不用总想着他,他能照顾好自己。 一月中旬央音放假,关瓒难得向乐团请了半天假,亲自把唐亦甄送去机场。 两个人有一个多月没正经相处过了,唐亦甄很高兴,跟关瓒兴致勃勃地聊了一路,进安检口前特意放下行李箱拥抱住关瓒,拍着他脊背说:“演出加油,我会在家里看直播的。” 人在少年时很容易感动,关瓒心里有点小庆幸,想,原来他们没有生疏,这真是太好了! 送走了唐亦甄,关瓒独自搭乘地铁返回学校,从校门往里走的时候拨通了柯谨睿的电话。这会儿国内临近正午,他那边就应该是深夜,柯谨睿睡得晚,打过去并不会影响休息。关瓒特意选了条小路,绕进人少的花园,慢慢走,想跟他家柯先生多说会儿话。 不消片刻,对方接通。 柯谨睿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他问:“今天怎么不等我打给你了?” 听筒内很静,关瓒有点意外,想着难不成他已经睡了?说:“刚送走最后一个室友,今天开始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想您了就打呗。”他顿了顿,半晌后试探着问:“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没有。”柯谨睿猜中了小家伙的心思,安抚性地解释道,“公司上市了,今晚有酒会,我出来接你的电话,所以周围很安静。” 关瓒缓了口气:“那就好。” 他在微博刷到新闻了,嘉睿科技在纽约上市,国内媒体给了相当大篇幅的报道,各大互联网公司也纷纷表达了祝贺。这也是关瓒主动联系柯谨睿的原因,现在公司顺利上市,那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关瓒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很微妙,起初不安,然后平静,再后来想念会时不时冒出来,在夜晚,也在一个人的时候。 “我好想您啊。”关瓒轻轻呵气,心不在焉地看白雾吹散在飞雪中,“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柯谨睿闻言一笑,嗓音温和而低沉:“还得再等等。我们商量决定在纽约这边开设一家分公司,技术方面稍后配置,但事业部要先做,所以筹备起来需要时间。” 关瓒听了有点失落,说:“过几天我就要飞维也纳了,还以为走以前能见到您,看来要等回来以后了。” “乐团还顺利么?”柯谨睿问。 “还不错。”关瓒淡淡道,“大师兄的学生很照顾我。学校让我们作为替补随行,主要是见见世面,没有上台机会。” 柯谨睿说:“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民乐输出是文化交流很好的展现形式,这一点西洋乐比不了。” 关瓒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但心情还是开朗了不少,忍不住笑了,调侃道:“您上次明明还说外国人只是听个热闹来着。” “那也只有听民乐才会觉得热闹。”柯谨睿从善如流地接话,“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这都是乐种的优势。” 关瓒喜欢听他的声音也喜欢听他讲话,回宿舍以后躺在床上还拉着柯谨睿继续聊,直到酒会有事,助理来叫他回去,两人才不得不断了通话。下午训练两点开始,关瓒早晨起得太早,这会儿觉得困了,于是决定把午餐时间省下来,补个完整的觉。 出国以前他特意跑了趟疗养院,这回袁昕精神不错,关瓒到的时候正看见她被护工扶着在走廊透气。袁昕比夏天那会儿更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即便裹着厚羽绒服也是一副苍白单薄的模样,关瓒把护工换下来,亲自陪妈妈散步,顺便聊了聊学校的事。 袁昕大脑有些退化,思维能力大不如从前,记不了太多事。关瓒跟她聊天只说简单且容易理解的部分,不会出现人名和地名,所以袁昕只知道儿子考上大学了,学的还是古筝,子从父业,她心里特别开心。 护工会按时给关瓒发短信反馈患者的情况,袁昕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都很稳定,心情愉快的时候还会去阳台浇花,就是水量掌握不好,浇死好几盆了。关瓒生平头一回出远门,最不放心的就是袁昕,看到好消息就能松口气,眼下把人抚在怀里,他的心才算彻底踏实下来。 民乐团出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道路积雪严重,温度特别低。学校给民乐团包了架国航的飞机,连转机在内要花费二十多个小时,关瓒下飞机时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两地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连调整带恢复状态,乐团在落地后的第三天才在金色大厅进行了第一场实地彩排。按正常曲目流程反复三遍,正式成员和替补轮流上场,适应场地和演出感。 央音民乐团对实地效果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没有达到预期,即便是正式成员也可能被替换下去,让状态更好的人上。 这次的文化交流很受国家重视,文化部下达了正式指示,央音全力配合,由霍少邱亲自带团赴奥,柯谨熙现场监督,除此之外每个器种都安排了至少一位教授随行。 实地彩排连续进行了一周,每天结束教授们都会开会讨论,对每位学生的状态进行评估,进而调整次日上场的顺序,力求搭配出最完美的阵容。通常来说老团员经验丰富,有充足的临场适应能力,很少会出现不在状态的意外情况,更何况大四学生退团在即,没有人会放弃学生时代最后一次在金色大厅演出的机会。 不过纵然自身水平稳定,但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国内外两地气候变化,有几位团员不适应维也纳当地的天气,水土不服,出现了感冒低烧的病状。 关瓒是在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傍晚接到的任务,柯谨熙敲开酒店房门,亲自过来通知,让他晚上务必好好休息,明天好代替顾谙,作为首席筝随团演出。 关瓒简直受宠若惊,心里兴奋满溢,但又觉得这机会是别人身体不适让出来的,他不应该表现得太过明显。柯谨熙倒是不介意,看关瓒的眼神难得带上笑意:“睡觉前给老师打个电话,他听了也会高兴的。” “不是……”关瓒一愣,静了几秒,改口道,“还以为是老师的意思。” 柯谨熙笑得无甚明显,说:“重要决定怎么可能由着老爷子胡来,万一出事了谁能负责?”话音没落,她起手拍上关瓒肩膀,轻轻握了握,“是会议讨论的结果,两架副席跟团演出两年,适应了自己的位置,任意一架临时更换就意味着古筝部分出现了两个变动,不如直接选出新任首席筝,影响反而更小。” 关瓒明白这个道理,可心跳依然很快,也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惶恐,待柯谨熙说完只是点了点头。 “不要紧张,把状态调整好。”柯谨熙道,“按照你几次排练的状态来对待就可以了,大家有目共睹,心里自有评判,这回不是后门,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她微微弯起嘴角,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琴房的签到记录我会按时抽查,你是整个古筝专业留在里面时间最久的人。” “央音从来不缺才华横溢的天才,反倒是缺少努力盖过天赋的普通人。况且你并不普通,所以你的努力才可以让你在天才中脱引而出,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说完,柯谨熙转身走了。 关瓒站在门口,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比起首席身份,他反倒是更喜欢柯谨熙的肯定。 那可是柯教授啊!从不打高分,从不给笑脸,所有人都怕她,她却认可了他的努力……真是不能更好了! 关瓒回到房间,第一个电话没有打给柯溯,而是打到了柯谨睿的手机上。 与此同时,相邻几间的房间内,顾谙躺在床上,仰着张挂满病容的脸去看霍少邱。霍少邱也是刚进来不久,正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地抽烟。 “老师,对不起。”顾谙撑着身子坐起来,忍不住先开口了。 “受凉也是没办法。”霍少邱嗓音平和,听不出怒意,似乎两人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也不是没在这里演出过,少一次不碍事。” 顾谙放下心来,说:“幸好选中的新首席是关瓒,老师应该也很高兴?” “老师当然高兴了。”霍少邱吹出烟雾,“想必柯老爷子听说了会更高兴,你休息,我回去告诉他一声,让他老人家也开心一下。” 第61章 【不期而遇】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宿命,可以把他从浑身是伤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把他从光芒万丈的顶峰引回平静。 翌日上午,民乐团集合,进行最后一场实地彩排。 顾谙特意去了现场,等在休息室里,趁古筝独奏环节结束的间隙跟关瓒聊了聊。同关瓒一起回来的还有负责伴奏的二胡,那姑娘以前是顾谙的搭档,两人非常熟悉,见面以后简单寒暄了两句,姑娘知道顾谙是来找关瓒的,所以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换地方休息。 根据曲目安排,演出的首末均为乐团合奏,中间是各器种的独奏展示,这里面古筝出场靠前,所以距终场合奏还有不少时间。 顾谙嗓子发炎说不出来话,关瓒很体贴地给他接水,冷热混合,试好温度才递给他。 “师兄,其实我挺不好意思的。”关瓒道,“总有种……占了你名额的感觉。” 顾谙抿了口温水,看关瓒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末了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而且接替首席的人是你,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嘛。昨晚老师来找过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很满意的,你要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那就好好表现,争取一次把首席的位置坐稳。” 关瓒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师兄,我一定争取。” 晚上七点,音乐会入场结束,整个金色大厅座无虚席。 央音的民乐团阵容浩大,人数上比国内很多大型乐团都要多,足有上百人。这次演出为了体现传统中国文化,校领导决定弃用团中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改为革胡和倍革胡,这样一来乐团整体都是由民族乐器组成,会更贴合文化输出的主旨。 夜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依次合奏卢亮辉先生的《春》、《夏》、《秋》、《冬》作为开篇。 维也纳今宵冷雨倾盆,而金色大厅却犹如盛满了阳光。 古筝独奏被安排在节目表的第二顺位,合奏结束,其余乐器有序退场,只留下一架筝和一架二胡。关瓒坐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中央,身上的改良中式衬衣被灯光打得雪白耀眼,不消片刻,古筝宁静清亮的音色流泻而出,渔歌悠扬,夜色缥缈动人。 这一幕被国内外数家媒体同时直播,高清现场照第一时间po上各大社交媒体。 微博上一位以毒舌著称的资深评论家率先做出点评,认为金色大厅里那位演奏古筝的年轻人音色过于锋利,对《渔舟唱晚》的理解还没能深入精髓,他的年轻气盛流于了指上,演绎的不是《渔舟唱晚》,而是《渔舟战台风》。还调侃说如果琴声能杀人,那台下那群啥都不懂的老外早就死好几回了,比至臻完美要差了得太远。 这人皮下是个坚持传统的老古板,曾在央音民乐系执教,后来忍受不了民乐改革,愤而辞职,天天在微博感慨传统要亡,无差别抨击每一位崭露头角的民乐圈新秀。 老评论家言辞锋利,嘴不饶人,由此吸引了一票黑粉,相互伤害,乐此不疲。 不过黑粉们发现,老爷子这回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全篇否定、鸡蛋里挑骨头,但他却用到了“至臻完美”一词。而且在长微博最后,老人难得感慨,说这年轻人让他想起了教过的一个学生。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近些年商业炒作成功,给民乐圈的新晋小鲜肉吸引了一大批热爱古风的粉,所以粉丝们觉得音乐会现场那个小哥哥不仅曲儿弹得好听,颜长得也特别正,放到娱乐圈简直可以直接出道了! 关瓒还不知道自己多了群颜粉,回休息室补妆时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的演奏。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退场的时候在后台遇见了柯谨熙,柯教授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两人照面,对方还笑着朝他颔了颔首。 后面演出继续,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最后民乐团全体再次登台,以《丰年祭》和《东海渔歌》谢幕。 全场掌声响起。 关瓒一下台就接到了柯溯打来的电话。老爷子高兴坏了,说话时笑得合不拢嘴,可听声音又有些哑,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哭音。受其影响关瓒的眼眶也有点酸,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耐心陪老师说话,听他及时点评自己的表现。柯溯是个很任性固执的人,他的关爱极其偏执,对关瓒说不出一个不好,只想把小徒弟捧到天上,告诉所有人关瓒就是最好的! 越靠近休息室喧闹声越大,演出圆满结束,学生们都很兴奋。 关瓒担心再往前走会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于是在一道帷幔后停下来,等电话打完才出去。结果他刚一撩开帷幔,正看见柯谨熙等在外面,柯教授问:“老师打来的?” “嗯。”关瓒抿着嘴笑了,“老师看了整场直播,一结束就打过来了。” “你的表现那么出色,他肯定高兴。”柯谨熙说,“恭喜。” 关瓒有些不好意思,静了一会儿,问:“师姐找我有事么?” “我没事找你。”柯谨熙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不过有人托我叫你过去,我就来了。”说完,她转身拐进相邻的走廊,头也不回道:“过来。” 关瓒本来还想着要给柯谨睿打个电话,然而现在有事,这想法只好暂时作罢。 柯谨熙带他来到金色大厅的一扇侧门,是员工通道,眼下观众退场还没结束,这地方没有别人。 外面下着雨,维也纳的冬天又湿又冷,关瓒还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走到门口就能感觉到冬雨的刺骨。柯谨熙在门边停下,侧头叮嘱关瓒:“我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团里帮你请假了,记得适可而止,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关瓒:“???” 关瓒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完全不明所以,眼看着柯教授转身走了。 这时,振动声响。 关瓒取出手机,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间立马笑弯了眼睛,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听筒内有种奇怪的“嘭嘭”声,除此以外又非常安静,关瓒隐约察觉到异样,可具体是哪里暂时还没对上号,只是问:“我的演出您看了么?” 柯谨睿嗓音低沉,染笑的尾音显得格外性感,他说:“没有。” 关瓒闻言失落,想着可能是维也纳和纽约的时差问题,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计算。结果还没等他算出什么,就听见柯谨睿又道:“票卖完了,我姐又不同意让我作为演出方混进去,只能在后门等着,是不是很可怜?” 关瓒怔住,短暂沉默过后,他快走几步猛然推开面前那扇半掩的门。 顷刻间,现实的雨和听筒内的声响重叠在一起,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衬衣缝隙。关瓒连呼吸都忘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柯谨睿撑了把长柄黑伞,风衣下摆有被打湿的痕迹,显然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背对着后门的方向,依然举着手机,没有转身看看的意思。 关瓒呼吸轻颤,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忽然觉得柯谨睿是真的好,两次下雨,两次通话,两次不期而遇,都是在他独自一人,且最想念他的时候。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宿命,可以把他从浑身是伤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把他从光芒万丈的顶峰引回平静。 关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下意识弯了嘴角,然而笑意未出,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柯谨睿转身看向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见了我就那么伤心,怎么还哭了?” 关瓒低低抽了口气,把手机塞回裤袋,发足跑进雨中。柯谨睿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收起手机,一把拥抱住关瓒。关瓒扑在他怀里,手臂环过后颈,仰头狠狠吻上柯谨睿的唇。 冷雨背后是无边火热,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和快乐。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凛冬深夜,没有什么比在一门之后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来得更意外、也更欢喜的了。 第62章 【是不是在勾引我?】那也得入得了眼,成得了情人才行。 等到观众退场结束,柯谨熙作为带团领队便开始组织随行的工作人员整理学生们的乐器。 演出大获成功,每个人都很高兴,紧绷了将近两个月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同一时间,二层看台。 霍少邱送走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的教授们,他本人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留在贵宾席,静默不语地看不远处的退场。顾谙协助送走乐团的学生们以后重新返回音乐厅,在二层找到老师。他七八岁时就被父母花重金送到了霍少邱门下,当时既看重霍少邱的成就,也看重他是筝王直系大弟子的身份,两人有将近十四年的师徒情分,顾谙自问还是很了解老师的。 这是霍少邱的习惯,在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站在高处,独自欣赏舞台谢幕后的样子。 霍少邱是个严谨而懂得自省的人,他说过人只有在一切结束时才会真正平和下来,即便成功也别急于庆祝,多看看人走茶凉的景象,只有这样才能懂得功成名就的珍贵。 顾谙打心里崇拜霍少邱对于民乐一丝不苟的态度,他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陪老师一起留下的习惯。 这不是第一次了,顾谙很自然地走到霍少邱身后,注视着主台。他脸上还有病时特有的虚弱的苍白,但精神却不错,目光清亮温和。“关瓒真的不简单。”顾谙有感而发,嗓音平淡,却难掩赞美,“我第一次作为首席演出是在国内,舞台跟这里没法比,当时太紧张了,曲子弹到一半竟然被琴弦剐掉了一枚指甲,幸好最后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霍少邱闻言不语,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 眼下大厅内的照明并未全开,二层则要更加昏暗一些。 顾谙随口闲聊,也没在注意老师的反应,他由衷替关瓒高兴,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更何况他相信,霍少邱应该也是同样的心理。 “刚才听几位教授聊天,是不是合作学院有意向跟央音交换学生?”顾谙问道。 “嗯。”霍少邱说,“看中了几个人,不过他们这边没有民乐专业,跟我商量让我回去征求学生的意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以音乐教育,或是第二器种之类的专业交换学习。” 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历史悠久,是同领域学府中的世界翘楚。顾谙惊讶不已,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令人意外的后续:“有关瓒?” 霍少邱平平“嗯”了一声。顾谙莞尔一笑,感慨道:“他真是既有实力也运气,等晚上告诉他,小师弟肯定能乐得睡不——”他话音没落,耳侧霍然“啪”的一响,顾谙全然没有反应时间,被打得连连后退,直接跌坐进座位。 整个左脸都是火辣辣的疼,耳内嗡鸣严重,顾谙下意识摸上脸颊,然后仰起头,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老师……?” 霍少邱面色铁青,缓缓落下手臂,跟震怒表现出来的暴力行为截然相反,他的声音相当平静:“关瓒只比你晚四年,成名却更早,他的老师比你有名,他未来也注定比你优秀,顾谙,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会被别人比下去么?” 顾谙怔住。 霍少邱取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不再理会那位不开窍的学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让顾谙最吃惊的其实不是老师给他的一巴掌,而是霍少邱对待关瓒的态度,他竟然完全理解反了!他以为老师会爱屋及乌,替柯溯爱护和关照他,他以为他们是关系更为亲密的同门师兄弟,以为老师会盼着小师弟一切都好。 现在看来,他自以为是的实在太多了…… 在贵宾席独自冷静了几分钟,顾谙收敛起情绪,起身整理好衬衣上的褶皱,跟没事发时一样返回休息室。 房门被人打开,关瓒循声回头,看见顾谙立马笑了,打招呼说:“还以为师兄走了呢。” “送完学生就回来了。”顾谙坦言道,“本来演出就没帮上忙,我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是要分担其他工作的。” 关瓒回来取个人物品,柯谨睿还等在后门,维也纳冬季湿冷,他不想柯谨睿在雨里站太久,所以抓紧时间卸妆换衣服,最后把演出服装进双肩包。收拾完,关瓒裹紧外套,单肩跨上背包,正要跟顾谙道别,结果走近后注意到对方的异样,便问:“你的脸怎么了?” 顾谙后知后觉,静了几秒,淡淡解释:“可能是药物过敏,吃完脸有点肿,不碍事,等回国以后再去医院看看。” 关瓒看着他没说话。 他被打过那么多次,顾谙的脸是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这时间很微妙,关瓒不是个不谙世事的人,看见会很自然的多想,顾谙在民乐团地位稳定,深受团员尊敬,教授们也喜欢他,那……有谁可能会对他动手? 想到这儿,关瓒难免心虚,那种占据顾谙位置的念头又忙不迭地冒了出来。 是霍少邱么?大师兄看起来沉稳风度,脾气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应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会这么沉不住气,演出刚结束就动手打人?关瓒满心疑问,可顾谙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太深。 从音乐厅出来的时候雨比之前更大了些,柯谨睿今晚飞抵的维也纳,落地连酒店都没去,租了辆车就直接开来了金色大厅。关瓒心里有事,在柯谨睿面前也不会隐藏,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话。柯谨睿看出端倪,取过他的背包放到后排,然后替他戴上安全带,问:“出什么事了?” 关瓒把在休息室遇到顾谙的事说了,柯谨睿思维敏捷,心眼比起关瓒只多不少,所以根本不用关瓒说太深他就能想到,随口说:“你觉得是霍少邱不满你代替顾谙出场,于是把自己的学生给打了?” “嗯。”关瓒直言承认,“因为实在想不出别人。”说完,他静了几秒,忍不住侧头看向柯谨睿,“他是这种人么?” 柯谨睿笑得漫不经心,淡淡道:“说不好,我不认为我了解他。” 关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柯谨睿又问:“假如是他,那么在这件事里,你最在意什么?” 关瓒很慎重地想了想,回答:“其实我可以理解他。老师以学生为荣,是有利益关系的,今晚老爷子有多高兴,霍先生恐怕就会有多失望,不过不是对我,是对我那位学长。” “这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听从安排代替他上场,并不是始作俑者,让学长生病缺席的那个人。当然……”关瓒笑了一下,“上面都是理智分析,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很心疼学长的,毕竟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毕竟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柯谨睿闻言也笑了:“这世界上但凡可以成功的人,往往才能、机遇和运气缺一不可,你想得很明白,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关瓒心里还是别扭,表面却假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换了话题,问:“话说回来,您怎么会来维也纳,公司的事都忙完了?” “没有。”柯谨睿说,“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我考虑了很久,认为你首场演出意义不同,我不应该缺席,也不想缺席。” 关瓒心下一动,解开安全带凑过来,在他们家柯先生脸侧亲了一口:“您怎么这么好?不管做什么都能撩到我,就连一本正经地说话都这么好听,您说,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待他说完,柯谨睿好整以暇地莞尔,从善如流道:“你才发现么?我明明一直都在勾引你……” 心机主人勾引成功,小猫咪乖乖就范。两人回民乐团下榻的酒店本来是为了拿行李,结果很没原则地滚到了床上。 事后烟,柯谨睿靠在床头,关瓒缩在他怀里,用手机刷微博。 央音官博对整场演出进行了图文直播,关瓒这才看见属于他的古筝微博下有一群叫“小哥哥”和“老公”的粉丝,心里感觉很微妙,想艾特柯谨睿过来吃点醋,又怕暴露自己那个不正经的微博名。 单独搜索的话还能有不少民乐家的评论,关瓒年纪还是轻,免不了有点小虚荣,喜欢听夸奖和赞美,就一条一条地看,心满意足。 然后就看见了那篇把他批得一文不值的长微博。 关瓒握着手机,柯谨睿也能看见。 他注意到博主ID,吸了口烟,说:“别管他,这人就是自己混不好,所以看谁都不行。” “可是我觉得评价很有道理。”关瓒倒是不生气,很客观地说,“我也认为我的风格比较锋利,对于某些曲目来说是好事,可是《渔舟唱晚》是曲调舒缓的那种,或许并不适合我。” “你不能这么想。”柯谨睿道,“演奏不是理科的应试题目,对错全看一个答案。音乐本身是因人而异的,拥有个性的是艺术,千篇一律的只能算是产物。” “古筝演绎没有标准答案,只要你完曲并且没有出现任何失误,你心里的感情表达到位,那么你就是成功的。” 关瓒感觉这番理论特别任性,但仔细品起来也算是有理有据,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他把微博关了,手机扔在一边,翻身骑跨在柯谨睿腰间。 “柯先生。”关瓒看着他笑,那模样骄矜可爱,带着十足的青春气,又有些恃宠而骄的小得意。他说:“您这套歪理,真的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柯谨睿淡定抽烟,游刃有余地回他:“那也得入得了眼,成得了情人啊。” 关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太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