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眼前的他跟高中时期的他重叠在一起, 分毫不差,盛静鸣摸上他的脸,指腹压着, “即使明知和我在一起是死路一条也不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你这么好。”他偏过头, 嘴角故意贴住她的手指,轻吻。 唇时不时微张,听见他的回话, 她嚅着唇瓣, 细微的颤动, 将要露笑的恍惚, 一秒后眼泪率先掉落。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好。”她笑着擦泪,快速抹去泪痕,“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又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治愈了。 夜雨正是这时降落,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的肩身上, 深色西装被打湿。 盛静鸣伸手挡住他的前额, “没带伞,我们跑回去。” “好。”阗禹应,携着酒意的脸庞听话,有点乖。 她看着看着, 忍不住又弯头亲他,雨滴湿了刘海, 粘在两人相贴的脑门。 “不行得克制一下。”她艰难地离开他的唇,像挪开相吸的磁铁。 雨水越来越大, 地上出现大片小片的水迹块,盛静鸣跳下台阶,一下子低了他半个头,牵起他的手,迈开腿小跑。 “你别跑那么快……”他脚步有些乱,反握她的手腕,拉慢整体速度。 她暗暗使劲,“快点啊,不跑等着被淋湿吗,到底谁是病人。” 阗禹面露委屈,“我头晕……” 盛静鸣:“……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这么脆弱。”说完没辙地开始脱他衣服,他站直,任由她上下其手。 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后,抛上去盖住他的头,她戳戳他的腹肌,“怎么样,我们这样走回去。” 阗禹想都不想地点头,双手自觉地撑起衣服,将衣服尽量靠她那边,与她并肩走。 前面一条不算长的路,几处行人经过,深夜打着伞,车水马龙流泻而过,霓虹灯的灯牌闪射着。 “想偷一把过来。”她小声嘀咕。 “在讲什么?”他即使醉了耳朵也还灵敏,追问她。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领证啊。” 阗禹的脚步一顿,眼神有清醒过来的趋势,“领什么证?” 她就此沉默,存心逗他。 “领咩证?”他中计了,又用母语重复问。 盛静鸣抿着嘴,憋住不吭声。 之后的路,他一直絮叨,声音低而清,西装蒙上的水珠渗透,回到医院大门,他抱着湿西服,还在讲:“你不理我,讲话还讲一半。” 盛静鸣按下电梯,心情愉悦,好整以暇地研究他七年来的脸部变化,依旧不回话。 “你再这样我就……”电梯叮地一声开启,阗禹开始出声威胁。 她根本没在怕,帮他理好衣领,“你就怎样,甜甜?” 四周围静悄悄,她拖他进电梯,门缓缓关合。阗禹默了两秒,似在想威慑力的答复。 “我就,就一辈子缠住你。”话音刚落,他再也藏不住嘴边的笑意,被自己的答案逗笑。 盛静鸣直接手臂挂他脖子上,深以为然地点头,“好凶,你每次喝了酒就很凶,暴露本性了。” 密闭的空间,电梯沉稳上升,显示屏淡淡闪着微红的光,他垂眸望她,笑容仿佛拌了糖,“他们说我酒品很好的,只会安静发呆。” “她们是谁?”她咬文嚼字。 “公司里的同事,大学同学,家里人……” 盛静鸣笑得更深,说:“看来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 电梯门再次打开,楼层已经抵达,他下意识回头,再转头时她凭空消失了。 恍若美梦打碎惊醒。 意识到在做梦的时候,阗禹所处的医院场景瞬间变化,变成了晟中的建筑。 她没有转来晟中。呆在一间普通的三流高中,每日重复着枯燥的学业。 直至高二某一天,经过晟中的校门外,她无家可归,靠在栅栏望着接送子女的家长,一辆辆轿车停留。 有个社团外出活动,她看见众人拥护的他,顿时移不开眼,默默地记下样貌。 万丈光芒的人物,她多看了好几眼。 第二次再见到他,她正因为女人不给她回家把板机砸了数次,大学校园树荫茂盛,她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见到他和女友走过,两人相谈甚欢,知性漂亮的女友挽着他的手。 原来他跟自己同一间大学,她默默地想,弯下腰,将残破的板机捡起来,在他注意到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三次,人到中年,她被送到医院,整个人被心病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是她的主治医生,柔声问她的平时情况。 她低头不答,瘦得见骨,脸上血色稀少。 他没办法,先让她静养,开了调整情绪的药。 场景走马观灯。最后她抑郁而死,到死也没有亲朋好友来探望她。 “医生,我见过你几次的。”她寥寥几言,仅对他说。 “那很巧,你也是本地人吗?”他抓紧机会,察言观色地回。 她却不是要找归属感,缩在角落里盯地板,“可惜你结婚有孩子了。” 他不蠢,听得出话外之意,滞了几秒。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住院这段时间来,谢谢你,让我知道受关爱的感觉。”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终是公事化地答,忍住了摸她头的冲动。 五月栀子花开之际,他买了两束花,送了妻子一束玫瑰,另一束淡黄的栀子花递到她手上。 她怔愣了一会,罕见地抬头看他。 “从来没有人送过花给我。”她慢慢地收牢怀里的花束。 “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这样心情会好点吗?”他垂眼观察她。 她迟疑,摇头:“不喜欢。”一边摇头一边将花束抱得死紧。 “记得我怎么说的吗?遵循自己的内心。”他开解她。 她仍是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没几天,她就死在常躲的柜子里,怀中是早已枯萎的花朵。 即使在梦境,阗禹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针扎的心痛。 虽然明知不可能,清楚知道是假的,心底依然恐慌她会落到那种孤寂至死的结局。 不愿面对这么悲惨的痛苦,他挣扎着醒过来。 “甜甜你醒啦。”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她放大的笑脸。 几乎是反射性的,他立刻抱紧她。 “啊咧,甜甜居然理我了。”她只愣几下,开心地回抱,满足地讲。 他半躺在床上,下巴抵着她的软发,紧紧环抱,“我昨晚梦见你带我回来,还恢复记忆了。” “嗯嗯?”她煞有其事地应,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阗禹感受着她的体温,默不作声。 良久,就在她准备给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时,他喉结滚动,开口:“我没醉,你知道吗。” “你跟我讲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领证。”他缓慢地一字一句说,嗓音带些哑。 脑海里她独自一人过世的画面久久不散,心痛到需要抱紧她才能缓解。 还想到她装傻骗他时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源自她内心的不安。 “这样啊。”好半响,她搂紧他的腰,笑着回,“还想骗你几天玩玩来着,现在不能骗了,好可惜。” 阗禹摁着她的头,“你总是这样,让我没有安全感,害怕某一刻你就消失了。” “以后不会了,”她马上应,思及他等了七年的苦,学会真诚道歉:“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甜甜,让你接下来的日子都是真甜。” 他深深呼吸着她身上些微的药味。 过了一阵,她向上望,他的眼泪一瞬掉落到脸颊。 盛静鸣怔然,摸了摸脸温热的触感,没说什么,径直去吻他的眼泪。 “你好娇气啊,之前欺负我的劲去哪了?”她吮干他的泪水,嘲笑他。 话虽这么说,他哭得很好看,哭得她的心都化了,同时歹念也悄然诞生。 “哭什么,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她不怀好意地笑,戳他的酒窝位置。 阗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只静静凝视她,含着泪水的眼眸清亮。 之后,他才轻轻贴住她的前额,“没事,只是一个梦。” 所幸只是一个梦。 醒来后,我依旧能拥抱你。 不超一星期,盛静鸣就出院了,林玥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小姐靠他肩膀一刻的温柔。 一切都喜闻乐见,终于苦尽甘来。 所以他们比谁都珍惜对方。 “我有没有老?”她问着没营养的话。 阗禹:“没,你的长相显嫩。” “不客观,只是你主观认为的。”她试试十指交缠,又松开,玩得不亦乐乎。 阗禹注视着她,信手拈来一条资讯,“英国曾经有一位几十年都没笑过的女人,说不想长皱纹,坚持到四十岁,果然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你昏迷了这么久,跟她的效果应该差不多,比同龄人年轻。” 盛静鸣停了停,“哦,暂时信你。” 其实她只是随口说说。 抵达他的家后,林玥不忘告诉她,“小姐,盛连出国休养了,集团内部作了大变动,我们藏起来的那间公司他没收回,财务状况一切正常。” “行,”跟她预料的所差无几,“我知道了,你先管理着,有问题向我汇报。” “嗯!小姐好好休息,那边不急。”林玥说完望一眼等候的阗禹,由衷说:“小姐好好陪陪他。” 盛静鸣顺着看了看。 阗禹发现她在偷窥,微笑一秒,认真地盯回她。 她勾嘴竖中指,走向他,身后是林玥的无奈嘟囔:“小姐还是这样……” 午后的日光清透,照得窗格子隐隐约约,她枕在他的大腿上,闭眼假寐。 微风轻拂,吹开书的一页,阗禹翻回去,靠着沙发看书。 不时瞧她一眼,怎么都看不够。 见她翻过身想换姿势,明白醒了,阗禹出声:“刚刚爸妈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 “嗯,你怎么答。”她将脸磕他的大腿肌肉。 “明天。” “……订机票了?”她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头一伸,靠他的肩膀那儿,整个人重量压他身上。 阗禹放下书,嗯了声。 “好。”她没生气,就是觉得突然,记起另一件事:“我头发还没剪。” “现在要出去剪吗?”他的手摸到她长了七年的发梢。 “不用。”盛静鸣否决,抬起脸看他,“你帮我剪。” 对视两三秒,他妥协下来,起身去找剪刀和毛巾。 最后她坐在椅子上,围上一条毛巾防止头发粘衣服,拿着镜子看。 咔嚓几声,断发掉落下来,阗禹慢而细致地剪着,神情专注。 “要是剪丑了让你好看。”她故意恐吓。 阗禹轻笑,指尖触到她前倾的脖子,偏凉,她稍稍缩头:“正经点。” “明明是你不正经,刚刚还摸我大腿。”他剪平后颈的发尾。 盛静鸣:“哦。” 见怪不怪的套路了,她每次讲不过人就冷淡处理。 窗外的风继续吹拂,初夏的味道,素色的帘子飘摆不定。 他剪着,嘴角不自觉弯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