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鱼王子是你大爷
海上的风很大, 咸咸湿湿的。 巨大的三桅船在广袤的大海上航行, 轰鸣声传至百里之外, 一群海鸥偶尔绕过天际。 封逸和罗纳德一同趴在甲板的围栏上。 国王对于罗纳德的请求一口答应下来，还连连叹息着，若非自己年迈，也要去海上走一遭，祭奠为王国战死的英灵。 没错, 就算罗纳德不讲那一句，封逸也会被国王派来，代表他到这里缅怀为阻挡海盗而死去的将士们。 自从那天起, 罗纳德便消除了心中的芥蒂, 与封逸和平相处, 偶尔封逸生点小病，还能客客气气地出言关心一下喜欢犯迷糊的小王子。 封逸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伸手捏住罗纳德的脸，眨着一双湖海般深蓝的眼眸, 用一种十分真诚的口气问他：“疼吗？” 罗纳德瞄他一眼，抓住他的手腕。 封逸在被他卸脱臼之前连忙把爪子抽了回去。 在罗纳德面前，他连一点身为王子的架子都端不起来, 反而像个随时担心会不会犯错的小跟班。 小跟班心里憋着一股气，继续漫无目的地望着海。日光偏西，夜幕缓缓降临。 时属深秋季节, 夜晚的海风来得凛冽, 封逸接过仆人递来的袍子裹在身上, 看罗纳德衣着单薄，问道：“你不冷吗？” 罗纳德摇摇头。封逸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悄悄地挪近他，站在他的身后一把掀开袍衣，一下子将这人也裹进宽大的裘袍里。 像只巨大的蝙蝠举起绒绒的肉翼抱住石柱，鼓成了圆滚滚的形状。 虽然封逸和罗纳德都是小身板，但袍子毕竟是给一个人穿的，套进两个小毛孩有点嫌小，封逸把胳膊环在罗纳德的肩膀上，才堪堪把他严严实实地罩起来。 被他拥住的男孩明显愣了一下。 小王子身上的暖意从他的背部和肩膀传过来，软绵绵的，夹杂着熏衣用的香草的气味。 罗纳德自幼丧母，父亲又长年征战在外，陪伴他的唯独一干兢兢业业的仆从，还不曾有人如此亲密地拥抱过他。 何况这个拥抱来自于他一直看不顺眼的王子殿下。 他平和了被封逸搅动的情绪，冷道：“多管闲事。” 封逸不屑地轻哼一声，却没有松开他。 食物的香气幽幽飘了过来，封逸鼻翼翕动，转过头去，胖乎乎的女仆走过来行了一礼。 “王子殿下，罗纳德少爷，晚餐准备好了。” 封逸欢呼一声，拉着罗纳德跑进船舱里。 晚餐格外丰盛，不过在王子殿下的眼中并不能称得上特别，只要他的小布丁在桌子上，其余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没有本质的区别。 三桅船上的厨师比王宫御厨的手艺要烂多了，满足不了王子殿下挑剔的舌头。封逸用他的银勺子尝了一小口，正在暗暗嫌弃这糟糕透顶的厨艺时，忽而手臂上一阵麻木，无力涌过四肢。 “啪嗒。” 王子手上的勺子落下来，一颗小脑袋脱力地搁在餐桌上。 他眼睁睁地瞧着那个胖乎乎的女仆将他掉在地上的银勺拾起来放进托盘，头也不抬地退了出去。 罗纳德从他的对面悠悠然站起身，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提着粗麻绳和黑布向他走过来。 “你在里面下料？”封逸难以置信，“好你个二五仔！” 还抓住他离开国都的这个时机！ 所以说，封逸最讨厌幼年期的魔神了。 不仅事儿多，还贼基拉爱捉弄他，不懂得适可而止，恶劣程度根本没有下限！ 罗纳德没有马上回应王子殿下，双手抱肘，冷漠地偏了偏头，让侍卫将小王子的眼睛蒙起来，双手绑在背后。 黑暗笼罩了封逸。 他感觉到自己的两脚离开了地面，一个差不多高的人把他抱起来，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带着咸味的海风刮在他的脸颊上，吹乱了他的头发。 察觉到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罗纳德把袍子扔到他的身上。 一个人的重量，再加上一件厚厚的大衣，可是罗纳德还是觉得抱起来很轻松，温温软软的，像是被壁炉烤热了的抱枕。 要是能永远藏到自己的庄园里去，该有多好。 “老实点，不会让你吃苦的。” 封逸偏不要老实。 他窜上去咬住罗纳德的下巴，罗纳德吃痛地拧了拧眉，强硬地掰开他的嘴巴，将他扯开来。 “我会把你送到我父亲的庄园里。”他说，“你乖乖地在那边呆着就好，等时机一到，我会放你出来的。” 封逸呸了一声：“你做梦！我俩玩儿完了！” 罗纳德心中暗恼。 这艘船已经被公爵的人完全掌控了，小王子到现在还认不清他的状况吗？ 也是了，这个傲慢的小鬼从来不知道审时度势。 他很轻松地将封逸举起来，将他的肩膀靠在栏杆上，头伸出船体外。 王子殿□□能方面的课程还从来没有胜过他，况且把一个同龄人举起来对于罗纳德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眯眯眼睛，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封逸的脑袋被悬在栏杆外面，摇摇欲坠的错觉在耳边虽海浪晃荡着，但他却感受不到可怕，只闷闷地问道：“你之前故意装作和我和解的样子，就是为了今天吗？” “不是今天，是我登上王位的那一天。” “那和我交朋友也是骗我了？” 罗纳德想了想，现在他是有些喜欢小王子了，可惜并不需要和小王子再交朋友，这样反倒听起来虚情假意，而且起初他确实目的不纯。 他和他忠心耿耿的父亲不同，生来就是野心家，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又该舍弃什么。 “是。” ——可是，我后来就不是在骗你了。 罗纳德的骄傲不允许他把后面那句话说出口。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王子殿下闻言便一个劲地挣扎起来。罗纳德皱着眉头，想将他安静一点，不料他手一松开，封逸顺势从桅船上掉落下去，坠入茫茫深海之中，只在海面上溅起一丁点小小的水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漠然的公爵之子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现在让小王子死掉的话…… 反正不会好的！ 他大吼一声，局促地召集桅船上的水手搜寻打捞。不料没一会儿，天上竟飘起薄薄的雪花。 “暴风雪要来了！”黑夜里老练的瞭望手连声喊道，“收帆，满舵返港！” 阴沉沉的天空下面，巨大的三桅船拉起厚重的帆布，在汹涌的海面上起伏摇晃，寻找封逸的水手陆续放弃，抓着粗绳子爬上船来，一边挤干衣服一边逃进舱房里。 罗纳德被他的侍从们劝了无数次，然而他仍旧愣愣地盯着海面，不知心头的这阵绞痛由何而来。 他——真的把小王子给杀掉了。 他知道封逸的生死与自己想要做的事无足轻重，可是…… 罗纳德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个人死了。 不对，不对！ 他不想让小王子死掉的。 尽管他不满于那个与他同龄的孩子能从一出生起就拥有比他更高贵的位置，但他只是想把骄傲的小王子拉下来，让这个高贵又傲慢的男孩子偶尔狼狈一下而已。 那么温暖的拥抱，他怎么会舍得推开呢…… 冰凉的海水灌入封逸的鼻腔里，没有使他感受到刺骨，却有几分亲昵的触觉。 无边的液体在他的体外与体内欢快地穿行着，仿佛是在欢迎这副躯体来到海洋的世界。 封逸实在憋不住气了，松开紧锁的肺泡，发现自己居然能在水中呼吸，惊异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 等等……尾巴？ 在无尽水流之中，全身力气登时恢复如初，封逸努力挣开被海水泡得松软的绳子，揭开遮住眼睛的黑布，愕然望见自己腰身以下竟全部变成了一条曼妙优美的金色鱼尾，原本只过耳垂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直到腰部才缓缓停滞下来，犹如柔软乌青的海草在水中飘曳。 ……怎么肥事？ 他怎么还跨种族进化了天啊！！ 人鱼逸兀自震惊了半晌，两条青色的小鱼不知从哪里出现，在他周身打了几圈的转，往大海深处游去。 封逸摆动尾巴追过去。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于鱼类的行动方式，但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对于鱼尾的使用尤其熟练，这条尾巴像是天生就该长在他身上似的。 封逸追着两条小鱼游了不久，来到一片珊瑚环绕的深海。 瑰丽而斑斓的珊瑚群围绕之中，长夜般的阴影里偶有灿烂如朝阳的光束，密集水草闪烁着星辉般的亮光，细腻的白砂铺就成地毯，在飘曳之间，缓缓露出海底宫殿的一角。 门口无人把戍，封逸便跟着鱼儿游进宫殿里。 一位雍容富丽的妇人端坐在巨大的蚌壳上，下面也长着同他相似的鱼尾，戴着一打的牡蛎。妇人张开手，小青鱼在她的掌心上蹭了蹭。 “欢迎来到海之国，我的孩子。”美丽的妇人看着他，哀愁地叹道，“女巫的预言果然成真了。” 封逸盯着自己和她的尾巴来回看着，期期艾艾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用紧张，放心，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妇人向他张开双臂，封逸似受到召唤游到她的身前，坐在她的尾边。妇人慈爱地摸着他的头发。 “你早逝的母亲是当时的人鱼公主莎曼，她爱上了岸上的国王，去海之女巫的住所得到了让尾巴变成双腿的魔药，与岸上的国王结婚了。”妇人怜爱地看着她，“莎曼是我年轻时最亲密的姐妹。可怜的孩子，论辈分，你还应该是我的侄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