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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往事云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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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毅一点点注视着夏天舒的破绽出现。    他之前几乎每一次都输在急躁上, 这一次他看上去一样的急躁,实际上却是在耐心地等,等夏天舒的破绽。    夏天舒的剑法再精道, 也不可能没有破绽, 片刻间没有,时间一长, 总会有。而对于他来说,一个破绽就够了。    周毅出手了, 匕首快得像一道银光。夏天舒几乎没动, 只是剑尖微抖。    匕首飞了出去。    周毅恍悟, 那个慢慢出现的破绽,竟是夏天舒故意卖给他的。    “尸体看过了?”知府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顾轩楷刚刚净了手过来。    “可有什么收获?”    “看伤口是匕首所伤,且都伤在胸口, 是同一人所为。报官的人说尸体散在别院周围,若是一人被偷袭,其他人不可能不发现,所以这人必有盖世轻功。”顾轩楷侃侃而谈。    “哦?”知府又喝了一口茶, 心里半信半疑。    周毅又坐在环采馆屋顶。    刚刚在吹笛,兴许是想着白日的比武走了神,声音大了些, 惊动了馆里的人。    他不想打扰夏天舒喝茶,何况那群乌合之众也奈何不了他,仗着轻功在城里兜了一圈摆脱了追军,又回到屋顶上看月亮。    月亮已经没有那么圆了。    冷卉刚刚沏好了茶。    夏天舒端着一杯小口品着, 头依旧低着。    “我……”他又犹豫了。    “公子可是又要告辞?”冷卉这么玩味地想着,竟是脱口而出了。    夏天舒像是找着了台阶,“嗯,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罢便又急急地起身。冷卉只来得及行了一礼,人已经去了。“是个练家子呢。”她自言自语道。    “那人又走了?”老鸨顺着楼梯上来,看见了落荒而逃的夏天舒。    “嗯。”冷卉想着那人的窘相,又露出了几许笑意。    “这人莫不是好男色的,你这般美貌还无动于衷。”老鸨自语了几句,倒是不甚感兴趣,附耳上前,“公子来找你了。”    冷卉花朵般娇艳的面庞缓缓地绽放开。    周毅又准准地落在夏天舒面前,“你这个人。”他已经想不到怎么数落他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怎么那么怂?”    “你怎么还不去跟阿香提亲?”    “你还是怂着。”    照例去吃面。    阿香没给他们好脸色,看见二人走来,没等他们开口便叉腰站定,大声道:“奴小本买卖,招待不周,恳请二位爷另寻去处。”    夏天舒扯了扯周毅的衣服示意他别说话,温声道:“原不敢再麻烦你,实在是回来晚了饿得紧,请体谅体谅。”    听夏天舒说话,阿香面色好看得多,“奴擀面杖折了,只有早先下的两碗面,两位若不嫌弃我就端上来。”    两人自然不会说一个不。面端上来,果然是早早下的,已经粘稠了,两碗都撒了葱。    “有酒吗?来一碗。”周毅难得没有调笑,阿香虽低头埋怨“面摊哪里有卖酒的。”,却麻利地倒好,“只要一碗?”    “是。那怂货不会喝酒。”    送走了阿香,周毅的脸色又垮了。夏天舒摇摇头,“明天去看看师父,你有什么想法,也得跟他商量商量再说。”    周毅面色稍缓,这才熄灯睡下。    仁寿堂的里屋,白发长须的老大夫抓了把药。“你们俩来了啊。”    夏天舒还待客套几句,周毅已经开了腔,“师父,我不想等了。”    “胡闹。”大夫声音不大,威严不小,青筋突出的手抖了抖,捏紧了,“你以为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过得了几个大内高手?”    “可这么等着,杀父杀母之仇如何能报?”周毅不服气地反驳。    老大夫手边的戥子秤已经啪的一声重重敲到他头上,“我说胡闹就是胡闹!闹了一百多人的命你还想怎样,啊?”    周毅闭嘴了。    “出去出去!我只见病人,不见闲人!”    三日后陡然出了个大新闻,湘王南巡时身染小恙,不得不停步寻医问诊。仁寿堂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刺杀湘王未果,死于卫兵乱箭之下。那位和和气气的老人竟身负武功,百姓们惊愕之余无不哀痛欲绝,同情老大夫,更对湘王恨之入骨。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就是送死我也要去!”    夏天舒沉默半响,惨然地笑了笑,“送死,我也是要陪你去的。”    周毅坐在环采馆屋顶,没有吹笛,随手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    他的木笛送给了阿香,送时那人一脸嫌弃,他说,当作擀面杖用也好。可能难得他说笑时面色也沉着,阿香到底收了,    收了就好,管她扔到哪儿去,收拾杂物看一眼,总还想得起有个人坐在她家屋顶吹笛子。    天边月亮弯弯。    夏天舒头比平时还低,冷不防冷卉悠悠一句,“公子从不肯看奴一眼吗?”    夏天舒真就抬头了,紧盯着冷卉不放,盯得她有些不自在了,突然脱口道:“你想离开这儿吗?”    “什么?”冷卉有些被吓着了。    “我可以为你赎身。”夏天舒闷了半天,又说了句惊人之语。    冷卉却好像听惯了这般话,迅速冷静下来,“奴连公子名讳都不知,如何跟着公子走?”    “我为你赎身,你也可以不跟着我走。”夏天舒重新低下头。    冷卉盯了他半天,他突然觉得原来这双明眸也可以像周毅的眼神一样吓人。“公子可愿随奴饮酒?”    “我不会喝酒。”夏天舒拘谨的回答。    “公子他日娶得嫁人,洞房花烛之时,难道也不饮合卺酒?”    冷卉的声音绵绵柔柔,夏天舒无酒也醉了。    那晚夏天舒没有离开环采馆,周毅便在环采馆屋顶坐了一夜。    那群士兵来时,阿香刚摆好摊子。    士兵赔了弓箭严阵以待,为首一名书生样的年轻人走上来拱手,打开一幅画轴,“大娘可认得这画中人?”    阿香暗暗地吃惊,这画中正是夏天舒。“从未见过。”    “可是他就住在这附近,大娘莫不是有意掩饰?”那书生笑的儒雅,“听说他还有一兄弟,瘦高模样,轻功绝世,是也不是?”    “他……他们怎么了?”阿香颤抖地问,    “看来是知道。”顾轩楷满意地点头,“告诉你也无妨,他们是官府的逃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过大娘不必担心,过不了今日他们就会被正法。”    “你胡说八道!”阿香忍不住爆发了,手边的擀面杖舞的虎虎生威。顾轩楷一愣,迅速闪躲,避了几次见她不依不饶,有些恼了,手上用了点劲,把她缚住,推向一个士兵,“看好了,说不定跟案犯相关呢。”    顾轩楷指挥着士兵在兄弟俩的房屋边埋伏起来,他知道这兄弟武功不低,自己绝不是对手,故这手段虽不够光明正大,却也不得不为之。若是捉了他们,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    远远听着吹小曲的声音,有人走近了。    “小心——!”阿香不知道是哪儿生出的力气,挣开了扣住她的士兵从树丛里冲向了他们,隐藏的士兵们不消吩咐立刻放箭,阿香顷刻便成了刺猬,等她扑倒在他们面前时,已不知中了多少箭。血喷在周毅并不干净的月白袍子上。    “不——不!”周毅的面容扭曲了,夏天舒的剑已入手。场面失控,顾轩楷不得不现身指挥着士兵们放箭。夏天舒持剑一面躲闪一面直冲向他,顾轩楷没想到会亲自出手,身上未佩戴兵器,只得以掌相对,自然处于弱势,周毅放下阿香的尸体,飞冲过去,在那正对决的二人向着房屋那侧游走,手里的匕首飞快出手,身影快的看不真切,只听见一声声的撞击,冲着那边去的飞矢无一例外偏了方向,好似一个无形的保护罩。    士兵震惊,顾轩楷更是愣了神,然而他单打独斗姑且勉强,夏天舒又怎么会白白错过他分神的机会?    “不——!”惊呼再次响起。    士兵已经停止放箭了。周毅飞扑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夏天舒的剑刺过顾轩楷胸膛的同时,身后人的匕首从身前洞穿了他。    他看不到那人,却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幽香。    周毅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上了冷卉白净的脖颈,然而她好似没有察觉,跪在顾轩楷喷血的尸身边喃喃地叫他:“表哥……”    “放了她……”夏天舒也在小声喃喃。    周毅收手,抱着他冲出了包围。    周毅回来的时候,抱着两个木匣子,一个是夏天舒,一个是他从衙门偷回的阿香。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当贼的命,偷来偷去,连喜欢的女人最后都是偷到手的。    路过石桥时他停顿了片刻,阿香的摊子还在,没打翻的木桌上还有两碗面,早已黏得不成样子,两碗都加了葱,不知道哪碗才是他的呢?    他笑了笑,继续走。    他的笛子也找到了,阿香就带在身上,中箭倒地时压碎了,他索性就让那碎片一起陪着她。    他们的屋子早就被官府翻了个遍,他放下木匣,在地上细细找了片刻,掏出匕首开始挖,挖了一会,才看到一个很大的布袋子,他费了点劲才把它拖上来,把两个木匣子放进去,填上土,最后平了平表面,没人看得出。    他提着袋子往环采馆走。听说头牌冷卉卧病在床停止接客,反正他也不是去找她喝茶。    有些事他总是后知后觉,譬如湘王南巡回京便被小皇帝扣押,之前所有的隐忍只是幌子,譬如滴酒不沾的夏天舒歇在环采馆那一夜,第二天找他时身上还带有酒味。有些事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譬如顾轩楷的父亲下狱,族中女眷悉数被逐,与他有婚约的表妹冷卉也堕入风尘。譬如阿香冲出来的那刻到底在想什么。    冷卉对于突然出现在她床前的男人反应很平淡,那双永远灵动的明眸已变得呆滞。    周毅低头看着她,开口,太久没有说话,浓浓的沙哑:“他说早知道他是你的表哥他就不会杀他了。”冷卉的眼眸动了动。    周毅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在屋里的桌子上,“这是他攒的给你赎身的钱。”    他只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走了,懒得看冷卉的反应。    双手空空的感觉不太真实,刚刚他的手里还有袋子,再早一点,他还抱有匣子。他想吹个曲儿,可是他不仅没有袋子没有匣子,连笛子和叶子都没有了。    他只能慢悠悠地走,漫无目的地哼着曲子。哼来哼去却只是一句。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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