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7
“哦, 想必你也知道没用,所以才要给我们下药,可是现在你也跑不掉了。不如痛痛快快说了, 我答应不会把你怎么样。”叶思睿自顾自地说。 陆江辰侧目看着手臂上的伤, 眼里有沧桑,也有悲痛, 似乎还有悔意,交替出现。周毅下手留了分寸, 只是皮肉伤, 没有废了他的胳膊, 但是这伤口至少得养一两个月才能好,伤在右臂,如叶思睿所说, 陆江辰的确跑不了了。 “我知道,你不想信我。可我不妨告诉你,单凭我还真找不到你,是锦衣卫带我到这里来的, 你觉得除了信我,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叶思睿依旧在陆江辰面前来来回回的踱步,像是漫不经心地说。 “是陛下。”陆江辰的喉咙里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 “什么?”叶思睿一时脑子没转过弯。 陆江辰抬起头, 刚刚的复杂神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丝疯狂。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那日是陛下调走了钟粹宫的守卫。” 叶思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不过一定是十分惊骇恐怖, 否则他脸上的肌肉怎么会如此酸疼扭曲,周毅的反应又怎么会如此夸张? “子奇!”周毅用力扳住他的肩膀,手下却极有分寸地轻轻晃着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陆江辰像是很满意两人的表情,哈哈大笑着,“大人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已经将真相全都告诉大人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认真拍掉了袖子上的灰尘。他力气太大了,被白布扎住的伤处又渗出血来。他全不在乎,推推搡搡,把两人往门外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快走!走!” 叶思睿踉踉跄跄地走出院子,全靠周毅搀扶着。周毅把他扶到树下让他靠着坐,叶思睿也不在乎弄脏袍子,直接席地坐下。周毅叹了口气,也在他旁边坐下了。 巷子里的民居不多,这会也过了出工下地的时候,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 叶思睿的眼神十分奇怪,像是忧伤中混合着嘲讽。周毅读不明白,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叶思睿把腹中的气慢慢吐出,声音除了有一些嘶哑外,出奇的平静。“关于你去刺杀湘王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我遇到了皇帝。”周毅想了想,才说。 “他做了什么?”叶思睿像是早有预料地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夏天舒。”周毅回答。 毫无预兆,叶思睿瞪圆了双眼,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道:“那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周毅什么话都没说,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好在叶思睿并没有挣开,但也没有回抱,就像一个木桩子一样,毫无反应,任他抱着。 周毅冰凉柔软的嘴唇压在叶思睿的前额上,“是我的错,你……你不要生气。”他艰难地解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那就,那就……” 那就是说,皇帝说的那一堆话统统是谎言,他肯定是用这件事来试探自己的了。 叶思睿张了几次嘴,终于张开,只是发出一声叹息,“你又有什么错呢?”这段日子他叹的气,恐怕比过去一两年加起来还要多。“我们回去。” 叶思睿径自走到树下解开马缰。周毅追上来帮他把袍子上的尘土掸干净。两人骑马回去。路上路过一家茶馆,叶思睿突然叫了一声停,拽进了缰绳,轻轻松松跳下马。“我有了些思路。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元德……” 元德昨日回宫城去太医院询问了,因为回来太晚,宫城已经下了钥,叫人送了信,今天一准就回来了。可是,那个院正有没有带学生去,湘王究竟是怎么死的,乃至究竟是不是皇帝属意杀的湘王,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叫他等着。”叶思睿牵着马往茶楼走去。 周毅看着他把马交给茶楼的店小二,走进茶楼,自己也重新驱马前行,回状元楼。 这茶馆装潢精致,各个座位间有画屏相隔,喝茶的人大都是凑近了窃窃私语,或是轻声谈笑,氛围宁静。叶思睿要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店小二今日终于见了一位大主顾,干脆地应了,不一会就催着人烧了滚滚的水上来,当着叶思睿的面把茶泡上,茶盏是青瓷釉的。 第一批春茶还没长出来,这是陈年的茶。叶思睿看着清亮的茶汤,心中索然无味。 店小二以为叶思睿在等人,泡好两杯茶后便知趣地退下了。叶思睿看着对面空着的座椅,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是他自己说要静静赶走了周毅的,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了。周毅虽不懂品茶,却能同他说说话。 叶思睿倚在格子窗上,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打劫,随手捞起了茶碗,吹了吹,喝上一口,香气扑鼻,确实是正宗的洞庭湖碧螺春。这一壶茶可不便宜。 刚想到这里叶思睿突然面上一僵,把手摸向怀里,摸索了半天,心里却早知道结果了:他没带银子。 叶大少爷早先出门身边总是跟着个小厮,后来有了周毅,从来不需要自己掏腰包。周毅虽然拿这事调侃了几次,但叶思睿始终没往心里去。没往心里去,今日就遭殃了。 他思索着楼下的那匹马是否抵得上一壶茶,又摸索着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正急得一头汗,对面有人坐了下来。“叶大人。” 叶思睿立刻抽出手来正襟危坐才看向对面,却微微吃了一惊。“朱大人怎么又闲情雅致到这里来?” 朱荃穿着便装,隔着桌子,热切地看向他:“我是来找你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很可能是随自己而来,但见到他,叶思睿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解围的钱袋子来了。“找我何事?”既然朱荃穿着便装,态度又是难得的坦诚直白,他也不想像对待上司那般战战兢兢。 朱荃也不似前几次见面那样打着官腔,对繁文缛节斤斤计较。他将面前那盏茶水拿起来啜饮,又做贼心虚一般左右打量过,才压低了声音问:“你究竟在查什么案子?” 叶思睿直起身子看着他笑,“按察使大人打什么哑谜呢,下官何曾查过什么案子。” 朱荃失望地摇摇头,“叶大人就别和我遮遮掩掩了,你先是去京卫指挥使,又去了北镇抚司,今日一早,还跑去找从前的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叶大人真意我别人都看不出来?” 叶思睿身体后仰,靠坐着,“朱大人音信果然灵通,不知道有何见教?” 朱荃将茶盏换到左手,右手食指轻轻蘸了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写完就撒开手,若无其事地接着喝茶。 那个字端端正正,叶思睿看得清清楚楚,是个“王”。 叶思睿作势饮茶,掩去表情,等他放下茶盏,朱荃已经不动声色将桌上的字抹去,仅余下一点水渍。周围的人还在专心致志谈笑风生,没有人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 “朱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叶思睿换了个称呼。 “既然叶大人如此坦诚,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此次来寻叶大人,全是因为这个字。”他手指轻轻一弹桌子,正是方才那个字所在的位置。 叶思睿的指尖绕着光洁的青瓷釉面慢慢划着,“子奇位卑权微,如何就烦劳朱大人亲自前来啊。” 朱荃正色道:“叶大人既然已经见过了故人,何必还遮遮掩掩呐?” “原来如此。”叶思睿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么说,李骧和孔泰平也都是你们的人?”他突然冷笑道。 “这……”朱荃面露难色,“他们从前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这才多有冒犯……” “仅仅是多有冒犯?”叶思睿喝了口茶压压火气,“这就是他们草菅人命,敛财□□的理由?”他入京面见皇帝,为的就是弹劾孔泰平和李骧,可是迄今李骧仍然安安稳稳坐在江北州知州的位子上,连孔泰平都还关在大牢里未受惩处,叫他如何不气! 朱荃提起他们也有些不齿,但还是咬着牙说:“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是全都知晓,毕竟,底下总需要人……做这些脏活。”他含糊其辞,叶思睿也知道孔泰平贪的银子多半孝敬了上面的人,自己拿的不过是零头,现状就是这样,他也无计可施。 朱荃见他终于放过那个话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叶大人若是不喜,这样的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他信誓旦旦保证着,叶思睿却分毫不信。 “叶大人不必担心,有祝老翁鼎力支持,此事可成。”朱荃许是怕叶思睿因刚刚那两人迁怒,又连连保证。 叶思睿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了,“今天便谈到这里,来日方长。”他丢下这句话,便放下茶盏,施施然地走下楼叫店小二牵马过来。 总算是合情合理地赶在朱荃之前离开了,朱大人身上的银子应该付得起一壶茶钱?叶思睿毫无同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