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大结局
戚覃谋害太宗之密事发, 除此外,更牵出了他构陷朝臣,擅弄职权, 暗养私兵之事, 其党羽中饱私囊一干罪状,同先前成斐和佐枢暗中调查出的罪证一齐揭露, 上严令彻查,又扯出其下申平伯等人勾结狄人, 收纳亡命之事, 牵涉者不啻百户, 抄得私财竟占国库十之三四,额数之大令人惊骇,江涵盛怒, 下定决心将其斩草除根,因成相因多病体弱,先前成斐才从衍州回来时便呈过乞骸骨告老归家的折子,江涵亦准允, 便将此事交予了成斐去办,全权任之。 令众臣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脾性如此温和的成斐, 也有这般铁腕的时候,其雷厉风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两个月,戚党尽除, 整饬朝纲,同月,江涵纳其奏,除却亲王,不再设世袭贵爵,余下职权重新安位补缺,朝野上下渐有耳目一新之相,用苏阆的话讲,大陈旧权新贵一锅乱炖的时候,已经成过去了。 她嫁过来时,院里海棠花开正浓,如今到盛夏五月,应当已经结出了小青果子。 苏阆以手之颐望向窗外,眸色渐渐渺然。 相府的院子干净而空落,没有对窗的海棠树,也听不见清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挺想着的了,不如明日回去瞧瞧。 冥思间,房门突然被推开,成斐背着手走进来,见她坐在窗边出神,眉梢微扬,悄声踱步过去,俯身到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鬓角碎发飘晃两下,苏阆恍然回神,见到是他,弯了弯眉眼,起身道:“下朝多长时间了,怎么又回来的这样晚?给你留的饭菜都凉了,我去让丫鬟热一热。” 她说着,便要起身往外去,却被成斐后退两步挡在里头:“不忙,为夫有样东西送你。” 苏阆惑然看他一眼,不由笑道:“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说着探身往他背后瞧,奈何成斐挡的严实,轻易还瞧不着,往他肩窝里点了一手指头,“到底是什么?你再不说,我可走了。” 成斐温然一笑:“我今日去夫人闺院了。你不猜一猜,我会把何物带来?” 苏阆讶然地眨了眨眼。 就在方才,她还真想自个儿院里的东西来着。 不过成斐也不可能把那样大一颗海棠树连根移过来啊。 二十多年的老树了,他要是敢冒冒失失地动,她非得捶他不行。 成斐见她只冥思不语,心下微动,索性将藏在背后的物什拿了出来,往她跟前一递:“好了,不吊着你了。” 苏阆只看到眼前有柔软的绿意一晃,眸子便被定在了那上头,轻呼道:“还真是…” 半臂长的枝条伏庸在瓷罐的新泥上头,枝头还带着几个指甲大的青果,莹润可爱,成斐略一低头,含笑道:“认出来了?你院子里的,我裁了一枝下来,不过不会枯,”他抬手,指了指半陷在新泥里的枝节,“这里已经养出根须,待再长些,就可以移到咱们院里去,还是那株海棠。” 苏阆恍然笑了,如获至宝的接到手中,惊喜道:“我方才正惦记着回去看看,你竟裁了新株来?” 她本还遗憾错过了落种的好时候,只能等明年再种,成斐就直接给她弄来了生根的树枝,连等它发芽的功夫都省了。 成斐见她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不觉笑了:“喜欢么?” 苏阆连连点头:“这时节不好扦插,你是怎么养出根来的?” 成斐从后面揽住苏阆的腰,下巴轻抵着她的肩道:“这个简单,悬空压条,寻一处年多的老枝,环剥寸皮,刻个十字,用瓦罐包住,内里添上生了藓的新泥,便能养出来,就是需勤照料,是以这几日下朝才回的晚了些。” 苏阆心头骤暖,看了海棠枝半晌,忽然转过身,掂脚亲了他一下:“夫君真好。” 成斐只觉得嘴唇被凉凉软软的一碰,心先化了半截,从她手里拿过那只瓷罐放在案上,正过她的肩膀,寻着她的唇瓣便吻了过去,苏阆笑着躲开:“你还没吃饭呢…”成斐搂住她的腰,边吻边含含糊糊地道:“不忙,再让我抱一会儿。” 夏去秋来,那株海棠长的甚好,苏阆照料的细致,到金秋九月时,已经发出了许多新枝,苏阆把它从小瓦罐移到了大些的花盆里,每日拿着签子和花浇松土洒水,这日正忙着,忽听见院里响起一阵清晰有力的脚步声,往这个房间的方向来了,正欲起身出门相迎,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少夫人在里头么?” 苏阆恍然一笑,拉开门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苏城见她出来,上了台阶:“我怎么不能来?今日阿斐在朝中有些事情,许会回的晚些,让我先过来告你一声。” 苏阆唔了一声:“什么事?” 苏城手中折扇嗒地往手中一敲,边往屋里走边道:“今天是他拜相的日子,皇上亲绶官印鱼符,这会儿应当还在宫里呢。” 苏阆微愣:“拜相?” 苏城挑眉道:“自成叔卸任归家以来,这个位子便一直空着,能担上它的不是成斐还能是谁?”谁都知道,以成斐之才,位极人臣是早晚的事,可成斐才年届弱冠,这样年轻,便执掌了相印? 只是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苏城抬手在苏阆眼前晃了晃:“喂,发什么呆?高兴傻了?” 苏阆回神,道:“不是,那什么,等阿斐回来,你让我回家住几天。” 苏城笑道:“这是什么道理,夫君才逢喜事,你却往娘家跑?” 苏阆默然抬起下巴,往房门的方向一点:“看到那道门槛了么,新换的。” 这两个月成斐忙于政事,每每晚上才能回来,白日里登门造访的人接连不断,少不了全到了苏阆这里,她本就厌烦捯饬人情世故,前些日子都要把这辈子没说过的客套话说遍了,还好之后便消停了下来,虽不知何故,也是庆幸又心累,今天成斐拜相,岂不得又来一遭?老天爷,她还是跑。 “夫人放心,不会再有外人来了。”成斐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这一个多月,也无人来扰不是?我都处理好了,没有下遭。”他边说边进门,“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花。” 苏城见他进来,起身意外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成斐点头笑了笑:“想赶快回来见阿棠。” 他此刻身上新着云鹤阑衫的相服,文雅雍贵,只是袖口束起,露出半截手腕,鬓发有被风吹过的模样,微微有些松了,应是骑马归来,平添了几分利落英气,清明如朗月。 苏阆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发呆。 苏城啧了一声,起身便往外走:“好好好,不打扰小相爷会妻,我先走了,”行至门边,突然响起一事,又回过头来,“对了,过几天便到今年秋狝围猎的时候了,阿棠也去?别总在府里呆着,都要闷坏了。” 苏阆听见他的话,看着成斐的眼睛才收了回来,道:“当然,闲了这些时日,我都想念纵马骑射的感觉了。” 苏城点头,见两人要出来,忙摆手道:“你们不用送,我走了。”言罢转身大步下了台阶,走出了院子。 走两步路都要牵着手,谁还再看他俩你侬我侬,腻都要腻死人,回家找荞荞去。 苏阆目送苏二离开,才收回眼,冲成斐一笑:“小相爷,这个叫法还挺好听的。” 成斐将她拉进房中,带上门拥住了她:“夫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他说着,亲了一下她的额,“我让人新做了一身骑装,明日应当就能送来,你正好穿。” . . . 秋狝围猎的那日,天高气爽,苏阆和成斐一同去了京郊猎场,远远地便听见山脚下的明黄仪仗处有人唤道:“阿棠,阿斐,这里——” 苏阆遥遥望去,不由笑了:“皇兄和二哥来的还挺早。” 成斐道:“我们过去。” 云际破出晨光,仪仗周围除却寥寥几个宫侍在侧,并没有旁人,两人坐下来饮了几盏茶,江涵道:“去年同北狄开战,秋狝便搁置了,今天朕可要和阿斐切磋切磋,”他朝苏阆一笑,“阿棠,把人借给朕半天,可以?” 苏阆忍俊不禁,大方道:“可以可以,太阳落山别忘了还回来就是。” 成斐挑眉,桌下的手握了下她的指尖:“夫人放心,就算皇上不还,我也会自己跑回来的。” 苏阆转头去瞧他,冲他眨了下眼,饮完了自己的那杯茶,起身道:“你们聊,我去活动活动筋骨,许久没摸弓箭,都手生了。” 成斐点头:“好。” 苏城望着她翻身上马的背影,转脸望了眼四周,终于想起了方才那种安静到异样的感觉是从哪来的了,奇道:“对了,那个小姑奶奶呢,今天怎么没见她跟着皇上?” 江涵笑道:“她向来是闲不住的,一早来便跑去散心了。” 苏城唔了一声,幸亏不在这儿,不然方才岂不是要和阿棠阿斐碰上。 那情景,光是想想,他就能闻到炮仗味儿了。 只是苏二没想起古人有句话向来准的很邪门,叫冤家路窄。 苏阆骑着赤卢溜了一圈,射了只灰兔,下马拾起来放进放进猎囊里,才直起身,便和朝这里过来的柔伽对上了眼。 苏阆今日穿着水青色的骑装,不绾妇人发,方才远远见她骑射的背影,觉得身姿英落,不由心生好感,才往这里来,并没认出是苏阆,待看清她的脸时,两人只剩了几步之遥,四目相对,进退不得,站在原处,愣住了。 苏阆见她久久不动,也不好就这样走掉,略一福身道:“公主好。”说完扯过缰绳,便要上马。 柔伽恍然回神,哎了一声,蹬蹬追了过来:“没让你走呢!” 苏阆停了动作,抬眼道:“公主还有何事?” 柔伽在她对面停住,顿了一会,才别着劲儿似的道:“你们既然成亲了,我不会再跟你争成斐了。”她说完,脸上先一红,慌忙岔开话题道,“那个,你这样打扮还挺好看的。” 苏阆眼皮子上下碰了碰,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竟然没忍住,噗嗤笑了,点了下头。 柔伽莫名奇妙道:“喂,你笑什么?我不和你争,不代表我输给你了,我夸你好看,也不是说我喜欢你。” 苏阆敛了笑意:“知道了,公主散心,我走了。”话音才落,却见对面过来一个身段窈窕的姑娘,手中端着茶盏,走到柔伽身边道:“公主要的蜜茶,奴寻来了。” 苏阆身形一顿。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见样貌,长而卷的睫羽顺从的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两片阴影,亦辨不清瞳色。 苏阆略一敛眉:“这位姑娘不是宫中的侍女,如何进的猎场?” 她说着,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长剑,片刻,又放了下去。 柔伽察觉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冷淡而戒备的神色,心下有些不快,将她往身后一拉:“阿颜不是宫侍怎么了,本公主的人,不能进来么?” 苏阆闻言,眉心微动:“公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姑娘并非宫侍,又不以真面示人,在这守军森严的猎场中行走,容易被巡兵误会成刺客。”她瞧着这个被唤作阿颜的女子,微微咬重了刺客二字。 柔伽眼睛一瞪:“阿颜是脸上受伤了,不得以才戴着面纱的,有我在,看谁敢把她当成刺客。”她瞧见苏阆手边的长剑,反应过来什么,气鼓鼓道,“我看你就是打仗打多了,才这么疑神疑鬼的。” 她说完,饮尽蜜茶,一手拉过身后的人,转身道:“阿颜,我们走。” 阿颜一直低着头,被她拉的转过身,亦步亦趋地走远了,苏阆眸色渐深,唤过附近的一个侍卫道:“柔伽公主活波好动,你留意着些,别让她跑到人少的地方去了。” 侍卫躬身应是,要跟上去时,苏阆唤住他,又添上一句:“若她执意要去,过来告我一声,我就在山溪附近,不必惊动人。” 侍卫领命去了,苏阆抬手,顺顺赤卢的鬃毛,牵着它到了溪边饮马,自己坐了下来。 阳光渐盛,秋草萋萋,除却不时疾驰而过的马蹄声,溪边静谧安和,苏阆坐在水边的石上,百无聊赖间,拈弓射了两只飞鸟。 她拔了根草叶敲着掌心闲闲逛了一上午,都平安无事,不时还能听见远处柔伽和侍女们打闹的嬉笑声,奈何她与那个叫阿颜的一直挨的很近,找不出单独的时候,到底心下悬着,便没再走远,中午时寻了棵树,在荫凉下靠坐着寐了一会儿。 身下秋草厚实柔软,面上不时有清风拂过,如薄酒醉人,以手之颐间,竟就这么眯了过去,在睁开眼时日头已然偏西。 睡过了。柔伽呢? 苏阆赶忙起身,四处扫了一圈,都没见到她人,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大步走到溪边,鞠水拍了把脸,清醒了下精神,转身想去找时,看见自己吩咐过的那个侍卫远远朝自己过来,气喘吁吁道:“成、成夫人,公主她去后山了,小的没能劝动…” 苏阆蹙眉,道:“她一个人去的?” 侍卫摇头:“不是,身边还跟着个遮面的侍女,执意要去看什么梅花鹿,往断松崖的方向去了。小的越是阻拦,公主便越是要去……”话音未落,身旁略过一道凉风,回过神来时,苏阆已经执剑大步走远了。 后山坡陡人稀,虽开了山路,也是曲曲折折的,柔伽拉着阿颜的手往上走,已经出了不少的汗,边拿着帕子擦脸边道:“阿颜,爬了这么高了,怎么还看不见鹿群呢,我快累死了。” 阿颜看着柔柔弱弱的,此番却不见疲累,回首柔声笑道:“就快了,前头树多的地方,说不定还能见到哺乳的小鹿。” 柔伽一听,眼前一亮,仿佛都看到了幼鹿大大的湿漉漉的眼,才冒出头的圆润的小角,又来了精神,奋然沿着山路走了一段,奈何实在体力不支,揉着发酸的小腿坐在了路边石头上,便以手扇风边喘息道:“不行了,我得歇会儿,给我些水。” 阿颜忙把随身带着的水囊递了过去,柔伽拨开盖子,喝了两口,余光却瞥见一个山路上朝自己走过来的人,身形一顿:“苏阆?” 阿颜抬眼,看见那道身影,双眸微眯。 苏阆也瞧见了她们,加快步子,走到了柔伽面前,柔伽放下水囊,莫名道:“你怎么也来了?” 苏阆笑笑,抬眼却看往阿颜的方向,道:“我突然想起,这位姑娘很像我之前的一位故人,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可以么?” 柔伽讶然起身,看了看阿颜,见她只是顺目不言,道:“阿颜是孤女,没什么故人,何况她还遮着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苏阆声音温和:“我也希望,但是…我想我认得她的眼睛。还请公主准允。” 柔伽道:“我不替她做主,你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苏阆看向阿颜,阿颜也抬起了脸,深褐色的眸子瞧着她,半晌,面纱下的唇角一勾,仍是那副柔柔的语调:“好。” 苏阆朝柔伽点了下头,往前走去,阿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几丈远,停了下来,苏阆侧对着她,嗓音忽地变冷:“赶紧离开这,兰珠。” 阿颜抬眼,眉目恍然凌厉起来,上前一步:“为什么?” 苏阆转身,对上她杀意迸现的眼睛:“山下全都是皇家的守兵,我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我还没有告知他们之前,出去。” 阿颜冷然一笑:“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离开。”她手腕一转,刺啦一声,藏在袖中的匕首划破衣帛,直冲向她的心口,苏阆侧身闪过,匕尖撞到她提起的剑鞘上,叮的一声脆响,残影一晃,手便拷住了阿颜的肩膀,凉声道:“非要我来硬的不成?” 阿颜没想到自己竟连她一招也敌不过,一侧身子被她制住,动弹不得,猛地转过头,喊声凄厉:“休想我走!我就是要你们给阿朗以命换命!” 柔伽听见异响,忙转过身去,正看见苏阆将阿颜手臂反剪拷住的那一幕,登时急道:“喂!不许你欺负她!” 她边说边朝那里跑了过去,话音未落,山路两侧的林中刷拉拉惊起几只飞鸟,竟杀出来一拨黑衣,气势汹汹地持刀冲苏阆而去,一时吓得呆住,尖叫一声蹲在地上,苏阆抬眼,眉锋骤冷:“你还集结了呼衍朗的残部?” 阿颜眼中俱是浓重的恨意,趁着苏阆惊怒的空子,猛然甩脱她的钳制,反手刺来:“我杀不了成斐,便杀你!” 铮的一声,剑身出鞘,斜擦着刃尖抵挡而过,火星迸溅,躲过寐儿一击的一瞬,黑衣人已经从四周包抄过来,苏阆转身,没有丝毫犹疑,反手便将长剑甩了出去,剑身旋着刃花嗖然而过,在空出划出一道利弧,刹那间鲜血飞溅,数人倒地,长剑飞回,被苏阆稳稳接在手中,冲上前和他们厮杀在了一起。 十数人一同杀向苏阆,竟没有占多少优势,只是缠的她分不开身,柔伽抬眼看到鲜血飙溅的这一幕,却是吓慌了神,惊叫着捂住了眼,苏阆心道不好,旋起一脚踢在一人胸口,扬声喊道:“别蹲着,快跑!” 柔伽被她这一声激的猝然回神,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回身便往山下跑,却被路上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险些跌倒,被苏阆踢倒在地的男子眼睛落到她身上,锐利一眯,竟爬起身拎刀朝她走去,苏阆遽尔一惊,刺啦一声,又抹断了一人的脖子,唤道:“柔伽!” 身后那道声音几乎同时和她响起:“公主!” 阿颜怒声:“我只让你们了结苏阆,不许动她!” 话音才落,那人突然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杀了苏阆,不过为你一时快意,若杀了她,陈齐必生龃龉,才不枉我们来这一遭!” 柔伽惊叫一声,他已然逼近,提刀便砍,陷在包围中的苏阆瞳孔一缩,腾身而起,手中剑鞘飞出,生生砸飞了他已经下落的长刀,就在同一瞬,柔伽听见耳边利刃没骨的噗的一声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没感受到刀锋落在身上该有的疼痛,睁开眼才发现那个要杀了自己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自己身边,背后插着一把扔掷过来的短匕,鲜血泊泊流出。 是阿颜。 柔伽腾地弹起身,离开了那具死尸,后背嘭一声抵到树上,阿颜两手空空,站在远处,眼中杀意未消,苏阆骑装上已经破了好几处,索性并未挂彩,以剑撑地,微微喘着气。 黑衣人已经被苏阆了结了七八个,却还有四五之数,相视一眼,像是达成某种默契般,纷纷提刀,离开苏阆,朝柔伽杀了过去,柔伽连出声都没来的及,脑后一凉,猛地反应过来,拔脚便往林中跑,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阿颜的控制,一时像是被冻住手脚般僵在原地,苏阆厉吼一声:“还不快去救人!”提着剑便追了上去。 追杀间前路尽断,断崖越来越近,苏阆和阿颜一边要抵挡杀招,一边还要照顾柔伽,都有些力不从心,苏阆生怕柔伽会跌下山崖,捉空一把将她拉过,推到阿颜怀里,抛下一句:“你守着她,剩下的交给我!” 苏阆手中长剑许久没有染血,这下却杀红了眼,利刃招招划过,天色暗下来时,苏阆腾身飞踢一脚,将最后一个黑衣人踹下了山崖,却不想他却还有余力,跌落前竟一把捉住了方才因躲避打斗退至崖边的阿颜的脚踝,往下狠狠一拉,阿颜身子骤然失衡,怀中还揽着柔伽,崖边山石被冲力踩得剥落,蓦地滑了下去,面纱被风拂开,电光火石间,苏阆跑上前去,将柔伽扑倒在崖前空地上,一手紧紧拽住了阿颜的手腕。 阿颜整个人悬空在高崖上,只有被苏阆攥着的手臂紧挨住了不断簌簌下落的山石,双足失去着落的那一刻,心里却突然变得很轻,恍若纯粹的安静间,头顶有个声音道:“你别乱动,我拉你上来!” 阿颜紧绷的神经蓦地松了,抬起眼来,冲拉着自己的苏阆笑了一下。 一番打斗下来,苏阆早已是精疲力竭,现在拉着她完全是在硬撑,眼帘中闯进她脸上的伤疤和凄然的笑意,心底一凉:“兰珠?” 阿颜对上她紧张的眸子,轻轻道:“放过我,阿朗死了,还让兰珠留在这世上做什么?” 苏阆一怔,眼睁睁看着她抬起手,掰开了自己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坠了下去。 柔伽连跑带爬的趴到崖边:“阿颜!”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没人再回应她了。 柔伽趴在崖上,脑子里混乱地搅成了一团,良久,才忍住泪意,转头看向苏阆,含混呢喃:“你们两个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苏阆望着还残留着兰珠体温的掌心,心里突然有些空,怔怔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和事,都分得清对与错,好与坏的。” 苏阆回身,仰面躺在崖边,疲惫无力地闭上了眼。 半晌,眼皮子底下透进去的光线慢慢变暗,她撩开眼睫,却见天上暮光已经被腾卷的乌云挡住,大片阴霾从远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拢了上来。 她蹙眉,从地上爬起来,柔伽原本在边上坐着,见她起身,一愣,忙也跟了上去:“……下山吗?” 苏阆拾起方才抛在远处的剑鞘,利刃归入,别在腰间,边往前走:“不然呢?” 柔伽咬唇,回头看了一眼,提好方才有些歪脱的鞋,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明明还没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四周却迅速的黑了下来,凉风不断拂过,吹得人鬓发飞卷,柔伽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好冷…” 苏阆步子稍微放缓了些,却没有回头。 这个女人也好冷! 柔伽鼓了鼓脸颊,追到了她身侧。 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心下平稳一些时,头顶啪嗒一声,一颗豆大的雨点应声而落。 柔伽抬头,又是一颗,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脸上。 “不是?下雨了?” 话音刚落,周围已经泛起了泥土被打湿的草腥气,冷风袭身,雨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噼里啪啦地朝着两人便淋了下来。 苏阆脸色一黑,她算看出来了,自己就是和秋狝犯冲!以后打死都不要来这里! 柔伽被雨淋得围着她团团乱转:“怎么办怎么办,越下越大了!” 苏阆被她晃得头晕,老鹰捉小鸡似的拎住了她:“闭嘴,够乱的了!” 柔伽见她拉着自己便往下头走,抽了抽鼻子,一边抬手去挡雨:“天都黑了,这样下山会很危险的!万一滑了怎么办……” “附近有个山洞,先去那里避一避,明早再走。”苏阆忽然出声,转过头来,“我最听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不、许、吵。” 柔伽当即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好凶! 苏阆平复了下气息,拉着她冒雨往下走,幸而不久便摸到了来时注意到的那个山洞,柔伽看见黑黢黢的洞口,如逢特.赦,赶紧钻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缓了口气。 两人身上都被淋得透湿,一停下活动,寒意便侵袭了上来,柔伽蜷成一团抱住了膝,牙齿打着战道:“还是好冷……” 苏阆回头看了她一眼,拧拧衣摆上的雨水,探身往里去了。 柔伽没敢跟上去,下巴抵着膝盖,委委屈屈地咬住了唇。 黑暗笼罩住了她,周围入耳的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又没有旁人在身边,孤寂冷落的恐惧感便漫了上来,柔伽暗暗吞了口口水,转头去寻苏阆。 她人呢? 呜,把自己丢下了么? 柔伽揉揉眼窝,方才跟在她身后的安全感逐渐退却,试探着喊了一声:“苏阆……?” 没人回应。 “苏阆?”她起身,走了两步,带着哭腔道,“你别丢下我啊,我害怕。” “没有。” 声音冷不丁从附近的黑暗里响起,柔伽一颗心忽的着了底,蹬蹬寻至她身边,苏阆手一松,哗啦一声,将抱着的东西扔在地上,道:“山洞里之前应当来过人,有些干柴。” 柔伽眼睛一亮:“可以烤火了吗?” 苏阆蹲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两颗火石。 夜色渐深,柴火烧的劈啪作响,照亮了两人的脸,柔伽伸手接纳着火堆漫出的暖意,悄摸看了苏阆一眼,往她那里靠了靠。 “你是个好人。” 她舔了下唇,闷声道。 苏阆环着膝,闻得此言,默然道:“你要是困了,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柔伽眨了眨眼。 抱住她的一只手臂,偎在她肩膀上时,还不忘添上一句:“我不是为了要靠着你才说那句话的,你真的是个好人。” 苏阆:“……” 夜雨声淅沥作响,火光渐渐弱下去的时候,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还有,成斐和江涵喊她们名字的声音。 苏阆困意被驱散,抬起眼时,正对上了寻到洞口的那个人的目光。 成斐衣衫半湿,握着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柔伽也睁开眼,看向成斐身后,双目忽地迷蒙,松开苏阆便跑了过去,扑向江涵:“皇帝哥哥!” 一声呼唤过后,四周恍然又变得静谧,火光辉映,苏阆望着那双墨色汹涌的眸子,缓缓站起身,被成斐一把揽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