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只见一块接着一块的巨石从谷地两侧的高地上翻滚而下, 携裹着厚厚的积雪砸向谷口,震耳欲聋雪浪飞卷,谷口周围的兵士来不及躲避, 纷纷被巨石砸中, 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刹那间马嘶声、旌旗折断声和惨嚎声不绝于耳, 谷中谷外的狄兵被截成两段,眼睁睁看着距自己不过咫尺之距的兵马瞬间被石头和落雪掩埋, 血肉横飞, 顿时阵脚大乱。 前锋中军数万兵士尽数被困谷中, 惶然不得出,狄军失首,乱成一团时, 忽闻身后长路上传来足致发聩的厮杀和呐喊之声,仓皇回首,才惊觉方才突然消失的王军竟然突然又出现在视野里,一反不敌之态, 包抄而至,势如虎狼,长戈林立, 直若一把利刃般攻入北狄的余下部队,迅速将其围堵,几乎就在转眼间,狄兵被锐不可当的王军冲杀的狼突豕奔, 溃散不迭。 谷中被困的兵士听到外头的交战声,心知中计,无不惊骇,奈何谷壁高耸,冰雪厚积,毫无攀登之可能,四周又雪茫一片,石阵虵行,无从辨向,成了火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惊慌间谷上箭矢刺透夜空,破风而来,密麻如雨,狄军无处躲避,犹如笼中困兽,纷纷中箭倒地,死伤无数。 狄军大溃。 王军贺声四起,声浪压盖了呼啸的寒风,岑帆遽然向成斐拜倒,声音激奋:“大人神机妙算!今夜大破狄军,平定北境之时不日可期!” . . . 苏阆知道昨日的战事成斐谋划已久,将是决定陈军能否翻身的一战,等的十分焦灼,一直坐在窗下聆听动静候待消息,鸣金声却一直没有响起,直到天际隐隐破出晨光,城门外的方向终于遥遥传来慷慨激昂的嘹亮人声,那是王军十数万兵士一齐唱出的凯歌。 穿透雪幕,直冲云霄。 苏阆腾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不待她走出院门,长巷中已然驰来一匹快马,很快便停在她脚前,岑帆意气风发,翻身拜倒:“副尉,昨夜狄兵被围,折损近十万之众,王军大胜!” 虽则心中已有猜测,听闻战果如此斐然,焉能不喜出望外,身体内的血液顿时鼎沸了起来:“近十万?王军披靡,终于彻底扳回一局了!” 岑帆笑道:“正是,此次狄军元气大伤,战局扭转,安定北境指日可待!” 苏阆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也完全落了下去,拾衣下阶,连道了几声好,将他扶起身,又问:“对了,你们大人呢?” 岑帆喜气洋洋:“战事初歇,大人此刻正在营中妥置战后事宜,才入郡中便派属下来先告副尉一声。” 苏阆闻言,笑着点头道:“我已知晓,你且回去,别耽误了军中事务。” 岑帆应了,驱马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此番战毕,大人空闲定然比往常多些,想会时时来这里。”他说完,憨厚一笑,匆匆走远了。 . . . 成斐将战后行事安排下去,回帐便写了封告捷的战报,提笔之时,一个兵士进来道:“大人,战尸已经集中完毕,正在填埋,”他一顿,将先前成斐给他的画像奉上,“没有发现这个狄军少将。” 呼衍朗还活着,却也不在意料之外。 成斐将写好的捷报封起,颔首道:“知道了,”他说着,将其交到兵士手中,“即刻派快马,将军报送至上京。” 朝中风紧,江涵接到这个消息,总也能宽心些。 . . . 时至晌午,泓学院才歇了晨课,张承允收拾好书卷,起身见陈义还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瞧着什么东西,走过去道:“陈兄,去用膳了。” 他边说,视线边落到了陈义手中捧着的书上,不觉失笑:“我当陈兄课上偷偷看的什么,原是《正义》还没读完么?” 陈义嘘了一声,抬头见夫子早已离开了,才道:“我哪里有承允兄弟这样好的头脑,一遍不够,自然要多翻几趟的,左右写的有趣。” 他说着将书合起,抛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还真饿了,走走,吃饭去。” 张承允顺目望去,脸色却刷的白了。 桌面平整,书落到上面,画了个弧才停下,原本夹在末处的两张纸便滑了个角出来,正是前些日子他抄给陈义的那两页。 字迹! 张承允的手猛地攥紧了,伸手便去捞,却被收拾东西的陈义快了一步,卷起来便夹在了怀里。 他的手堪堪扑了个空,停在桌上,陈义惑然抬头,看见张承允的脸,面色微变:“承允兄怎么了,不舒服么?” 张承允心头一沉,手指微蜷:“我…不,没事。” 陈义这才放心,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日夜苦读熬坏了,走啦。”说着手中书卷敲了敲他的肩膀,口中哼着歌往用饭的方向去了。 张承允独自一人留在课房,心扑通扑通的跳,清秀的面庞都有些扭曲。 竟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他方才想以誊抄错漏为由将那两页纸要回来,可细考虑来,根本不可行。 要回来之后该如何,换回自己的笔法抄一遍给他?等于是明摆着告诉他自己可以写出两个人的笔迹。他看到了,不管那两页纸能不能销毁,他都看到了。若届时集稿事发,他肯定也能想起可以写出那样的字的不止成斐一人! 张承允后背开始冒汗,手狠狠扣住了桌角,双目微眯。 夜幕降临时,陈义才回了寝房中。 张承允坐在窗边的桌案旁,正在奋笔疾书,室内安静的很,偶尔可听见落笔声沙沙的响,陈义不无诧异的走过去:“承允兄还在忙课业么?不像你啊,我都做完了。” 张承允的动作停住,嗒的一声,将笔架在了砚台上:“嗯。”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反而有些阴沉。 陈义莫名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 张承允抬首,往常一般谦和的笑容已经挂在脸上:“没什么,可能是这几日太累了。”他扫一眼陈义随手放在案上的书,笑笑道,“陈兄的《诸葛正义》呢?” 陈义边脱下外衫去拿洗漱用的木盆,边道:“唔,那个啊,我下午看完便还回藏书阁里去了。” 张承允从身后慢慢走向他,忽而加重了声音:“我给张兄誊的那两页,也一并进了阁中?” 陈义一顿,笑道:“是了,我想着把书凑齐了也好,给以后借的人行方便嘛,承允兄不会介意?”他说着,回过头来,眼前却突然被一层黑影笼罩了。 他瞳孔猛然一缩,还未来的及叫出声,便被张承允推到榻上,拽过旁边被衾死死捂住了头脸,手中木盆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响。 陈义心中大骇,呼吸被阻断,拼命挣扎,却不想张承允的力气竟这样大,压制的他几无反抗之力,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也几乎被厚厚的被衾压住了,胸腔里残余的空气被尽数挤压而出,良久,连仅剩的破碎声音也开始消弭,两眼翻白,四肢终于渐渐松开,身子挺在了被下。 张承允身.下安静下来,彻底的没了声息。 他猛地撤手,狠狠呼吸了一大口空气,胸口不断起伏。 身后的窗子突然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好像被什么敲了一下。 张承允骤然回头,额上冷汗映着水光,涔涔发亮。 窗子后头又没了动静。 他努力稳住气息,连跌带爬的下榻,快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 外头的回廊里空空荡荡,出了不时吹过的寒风,半个人影也没有。 张承允咕咚咽了口口水,这声音在空寂的夜里好像也极为清晰。 他转身回了房中,哐当关上房门,插紧。 屋子里只在案边点了一盏灯,并排的两榻所在的地方十分昏暗,被子被人顶起一个鼓包,静静摊在那里。 似个坟冢。 张承允的脸更白了。 哒。哒。哒。 他走过去,手在被角停了片刻,一把掀开。 闯进眼帘里的是陈义扭曲发紫的一张脸,额角手背青筋爆出,两只翻白的眼珠好像还在直直瞪着他。 张承允猛的别开眼,左手紧握,许久才抬起右手,覆上了他犹然温热的脸。 “陈兄…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看见了不该看的呢,你且先下去等,届时必定没人跟你抢成斐当老师了。”张承允喃喃,手指压在他的脸上,用力往下一滑,合上了他的眼睛。 . . . 藏书阁…藏书阁… 路边掌起的石灯笼将路上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寒风夹杂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昏暗里一团身影跑的极快,夜路却好像变得没了头,怎么也跑不完一般,忽然扑通一声,那团影子栽倒在了地上。 小路以鹅卵石铺就,凸凸凹凹并不平整,一川步子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膝盖和石头相撞,嘭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摔得不轻,纵然冬日里穿的厚,膝盖骨还是一阵阵钝钝直疼,眼前天旋地转,隐隐发黑。 他咬住手指,扶着路边柳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西边跑去。 藏书阁为了方便学子,每晚二更才闭门,现下更声未敲,一川远远看到路的尽头时,那里还亮着微黄的灯光。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也被窗子里透出来的光照亮了,赶紧又加快了速度往阁门的方向跑,眼瞧着那扇木门越来越近,就要跨上第一层石阶时,悠长清晰的打更声应时而起,丝毫不留余地的荡了过来。 眼前门扇里透出来的光亮噗的灭了。 一川的脚步钉在原地。 阁中掌事提着钥匙铜锁出来,门扇吱呀被合上,一川急急脱口便喊:“别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