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话甫出口, 苏阆便后悔了。 他在军中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忙,为了自己的事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再说这个, 岂不是耽搁他。 可她真的不想他离开。 成斐步子顿住, 回过身去,看到她眼中的挣扎之色, 立时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又折回了榻前:“我不走, 只是天晚了去把门插上, 马上就回来。” 苏阆何尝不知他是听了自己那句话才这样说的, 可是动了动嘴唇,怎么也没说出让他回去的话来。 成斐已经扣着她的手坐下:“睡,我守着你。” 苏阆心间蓦地一软, 更加张不开嘴了。 就任性这一回,一回就好。 她不无负罪感的想着,与成斐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对上他藏着倦意的眼:“你也睡。” 成斐闻言, 忽而笑了:“不用管我,明日我回军中再歇便是。” 苏阆瞧着他,吐出几个字:“你骗人。”回了军营, 他哪里还有睡觉的功夫?唬谁呢。 她鼓了鼓面颊,赌气似的道:“反正这几天我已经睡了许多了,你不睡,我也不睡, 咱俩就干瞪眼。” 房中静默半晌,成斐忽而凑近了,唇角微勾:“你想让我怎么睡?” 他嗓音放的很轻,有些沙沙的,撩的苏阆一颗心啵地一跳。 她耳朵尖儿一热,横了他一眼,见他还微笑的看着自己,索性背手将他方才放在自己身后的披风往旁边一推,指着榻上空出来的地方道:“就这儿。” “我不用披风,你搂着我,就不怕睡觉乱动了。” 苏阆不顾成斐微怔的眉目,梗着脖子吐出来这么一句。 幽黄的烛光下,成斐的喉结微微一滚。 半晌,他道:“好,等我洗漱回来。” 苏阆这才乖乖松开了攥着他袍袖的手,见他出去,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隐隐有些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阆听见落下门闩的声音,知是他回来了,悄摸睁开一只眼皮,偷偷去瞧。 成斐已经摘下了发冠,头发半束着,多了几分往日的随和,身上衣物却一件不曾少,只是袍袖向上挽了些,露出一段手臂,坐到榻边褪下靴子,吹灭了灯。 黑暗中苏阆察觉到床褥往下陷了一点,把眼睛又合上了。 被衾窸窣两下,他越过苏阆,在她身后和衣躺了下来,胸膛挨着她的背,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好了,睡。” 隔着衣料,苏阆几乎能听到成斐一拍拍的心跳,身上极淡的墨香笼罩着她,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心安。 她蜷在胸前的手缓缓下移,扣在他指间,入了眠。 . . . 这大概是苏阆有生以来过的最快的一个夜晚,醒来时窗外已然晨光大盛。 她觉得腰间空空的,扭头去瞧,没能翻过身去,背后只剩了一席叠好的披风。 成斐已经走了。 苏阆虽不意外,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传进来问候的一声:“姑娘醒了么?” 苏阆转头,依稀看见门外头立着两个纤细的人影,扬声道:“进来。” 侍女推门而入,但见得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清清秀秀的,低眉顺目,看着很安分老实,上前服侍她穿衣洗漱,苏阆虽有些不习惯,奈何自己确实不好动,便由着她们伺候,边道:“成斐什么时候走的?” 两人原本安静的忙活,听她这样问,成斐和她昨夜又是同处一室,不觉抿着嘴儿笑了,其中一个边给她系上衣带,边道:“大人五更便出门了,特地嘱咐奴婢不要打扰姑娘,奴婢们便一直在门外候着。” 苏阆应了一声,瞥见二人唇边笑意,眼角一抽,轻轻咳了一声。 她们莫不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对,自己伤成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啊。 两人抬起头,看见苏阆脸上的尴尬之色,慌忙摆手道:“姑娘不要误会,奴婢们只是觉得姑娘和成大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 苏阆这才嘿然一笑:“有饭吗?我饿了。” . . . 成斐回到军中便打开了舆图,待他顺着十几个不起眼的小关卡将北境战火蔓延的地界划开,方临撩帐进来:“公子,湳城那边有消息了。” 成斐放下笔:“怎么说?” 方临道:“狄军那边下了大力气,估计便是为了拖住苏将军,先前挑起的乱子不过是调虎离山,现下遣兵四万围困湳城,湳城虽褊小,却易攻难守,坐镇的却只有八千苏家军,才拖了这样久。” 成斐目光落在用笔圈点的密密麻麻的舆图上,边道:“这些军队直指的不是苏将,而是以湳城作胁,若他带兵突围离开,剩下的狄军没了阻碍,便会破入城中,屠杀城中百姓,否则以苏将的能力,不过四万敌军,焉能困得住他?” 方临闻言,抬起头来:“公子可要派兵过去支援?” “四万,”成斐沉吟,“把四万人打到没有屠城的余力得拨调多少兵士才够?现下开河两军对峙,王军的兵力不能再削。” “那…” 成斐手指在舆图的某处轻轻一敲,定声道:“狄兵统共就那么多,短时间内也没有大行征兵的可能,换而言之,此消彼长,开河是陈狄主战之地,若狄兵告急,围在湳城的军力势必要调过来,便可解苏将之困。” 方临明白过来,心下豁然:“苏副尉前些时日才烧了他们的后备,现下军心定然不稳,正是批亢捣虚的好时机,是否要下战书?” 狄兵军心不稳,王军士气就高了么?司马尹带了几个月的兵,软成那个鬼样子,交起战来不免拖拖拉拉,反添伤亡疲软。 “不,给他们留休整的时间,呼衍朗急于求成,要让他以为没了后顾之忧,打起来才利索。” 成斐双目微眯,提笔蘸了朱砂在临近开河的东南处划了两个圈,唤过方临:“你去这里的瓠子谷瞧瞧,回来描一幅图给我,”他又提醒,“别忘了随身带着飞爪和罗盘。” 方临抱拳应过,行将退下时,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公子,方才属下来时听岑兄说,司马尹一直叫骂不休,想要见公子,还…” 成斐原本不过轻笑一声,听他话中渐渐带了犹豫的意味,抬起眼来:“什么?” “还对苏姑娘口出恶言,”他皱眉,“不堪入耳。” 成斐眉锋微冷:“知道了,你去。” 方临领命退了出去,成斐将案上舆图卷起,将笔墨规整好,也撩帐而出。 时气渐寒,日头也白惨惨的,成斐沿着营道拐了几道弯,到最里头西南一角的帐子处才停了下来,岑帆领着巡兵过去,见到他来,摆手朝身后兵士示意,让他们自去,上前拜道:“大人。” 成斐颔首:“司马尹扣在这里?” “是,”岑帆皱眉道,“这家伙嘴里实在不干净,属下便给他堵上了。” 怪不得没听见什么声音。 成斐撩帐而入,这营帐窄小,地界又背阴,里头光线很少,暗淡的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角落里的草席上缩着一团黑影。 外头的光亮顺着被撩开的帐帘透进来,照的黑影眯了眯眼,抬起脸来,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成斐,脸色立时又狰狞起来,嗓子里也发出呜呜的声音,奈何嘴巴里结结实实塞着一团布,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的横肉也被积压在一块,颇有些滑稽可笑。 成斐走到近前,一股陈旧的混着尘土的血汗腥气便飘了过来。 先前一顿长鞭棍杖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现下又被当成犯人扣在这犄角旮旯里,哪有人会给他治伤,裹上件旧袍子捆了就扔在了这里,司马尹活了三四十年,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看到成斐来,真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奈何身上无一处不酸麻疼痛,狼狈无比,又没有力气,能支配的也只有一张被堵着嘴的老脸了。 他狠狠瞪着他,像是眼神能杀人一样,身体却挨着草席往后缩了缩。 成斐看着他一直挨到帐角里,再无后退余地,半蹲下.身,把他嘴里塞着的那团布揪出来,扔到了一边。 司马尹旋即呼吸了一大口气,却又被帐中污浊的空气刺激的呕了一下,对上成斐冷淡的眼,僵了片刻,忽而破口狠骂:“不知天高地厚的猢狲,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一时得势就上了天了!”他狠狠喘了两口粗气,粗嘎嗓音中威胁之意愈加明显,“你真以为有人敢杀老子?苏嵃都不敢动老子的位子,一对儿毛都没长全的小羔子,也来对着老子卖俏行奸,公报私仇?奉劝你赶紧把老子放了,否则定要弄死你个不知好歹的!” 成斐一直冷淡的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场小丑跳脚的无聊而拙劣的戏,直到司马尹骂出卖俏行奸这四个字,眉锋才见凛冽,一把捏住他的下颌,他虽不是习武之人,却善骑射,箭簇可透钢甲,一时发力,又狠又准,捏的司马尹颌骨都嗑啪嗑啪响了两下,那厮吃痛,嗷地叫唤了一声,看见成斐眼底闪过的直若冷刃的光,竟被吓住,冲到嘴边的狠话也咕咚咽了回去。 成斐冷笑一声:“阁下未免太瞧的起自己,竟以为前几日受的刑是我公报私仇?你犯下的那些事,何须我动用公报私仇的手段,现下留着你的命,才是我自己的主意。” 司马尹被他不带一丝起伏的语调说的惑然,又一悚:“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