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荞荞对这个戚大小姐一直没什么好感, 况且看看她身边的跟着的那些人,不是人高马大就是盛气凌人,明摆着来着不善, 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况且…来就来, 那两个大汉手里还拿着斧子锄头作什么? 身旁丫鬟见她这副模样,心知不妥, 边屈身行礼,边悄悄扯了扯她的袖角, 荞荞这才要弯膝, 却被身前轻笑的一声喝住:“小丫头既然不愿行礼, 那便不要行了,我看着你不情不愿的下跪,也是不舒服的紧。” 荞荞屈到一半儿的膝弯不由得停下, 抬眼去瞧她,戚葭唇边笑意不敛:“本小姐也并非喜欢强迫的人,”她淡淡睨了荞荞一眼,“来人, 待我替苏妹妹好好教教这丫头规矩,把她教伏了,再带她向我行礼。” 众丫鬟一听, 心下皆突地一跳,忙要上前挡住,戚葭身旁的侍女却已然快步上前,朝荞荞的脸便是一巴掌。 荞荞没防备, 只闻啪的一声脆响,半个脸颊都肿了起来,那侍女手上还留着半寸长的指甲,毫不留情从她皮肤上刮过,登时便起了好几道血痕,口中也有一股甜腥,慢慢蔓延了开来。 荞荞被她打的一个踉跄,又惊又气,愤愤转脸看向戚葭,却被周围拥扶上来的丫鬟挡住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个反应快的立时屈膝道:“表小姐息怒,小姐平日里对荞荞宠的紧,几当妹妹相待,一时错了规矩也是有的,待小姐回来奴婢们会嘱咐她好好教导,实在不好让表小姐亲自劳心了。”她说着,推了推身后荞荞,声音又轻又快,“荞荞,还不快赔礼!” 戚葭轻笑一声,搬出苏阆? 呵,上了战场,回不回得来都是两说,再者,就算回来了,她还就怕她不成。 自己现在有气,就是要发。 荞荞虽心下忿愤,却也知自己方才的反应着实露骨,且现下府中无主,她们根本沾不了光,被眼前的人这么一挡,也缓下了心绪,闭了闭眼,微一使力,将护在自己两边的丫鬟拨开,俯身行礼道歉:“奴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表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奴婢这一回。” 戚葭闲闲拨了拨发间垂下的米珠流苏,淡淡道:“罢了,你起来。” 荞荞道谢,站了起来。 戚葭既然径直到了这个院子里,荞荞又是苏阆的贴身侍女,接待的事自然要落在她身上,她见戚葭就这么扶着侍女的手站在院中,只好又问道:“表小姐是在院中坐还是进屋?奴婢去备茶。” 戚葭摆摆手:“不必了,我来借样东西便走。” 荞荞疑惑抬脸:“敢问是什么?” 戚葭垂眸,隔着手帕摁了摁胸口,手遥遥一指院中初结青果的海棠:“近来我肠胃凝滞,气血甚虚,大夫说,需用海棠的根茎入药,是以我特来求一些。” 她不顾众丫鬟变色的脸,笑的温和:“我与苏妹妹姐妹一心,想来她必定也不会舍不得的。” 荞荞才缓和下来的面色又沉了下去,平日总是弯弯含笑的双眉也凌厉起来:“海棠根?这一棵?” 戚葭疑惑的唔了一声:“还有别的吗?” 她说着,扬了扬手,身后两个拿着铁锄斧头的人就要上前。 荞荞一凛,登时上前张开双臂挡住了二人的步子:“慢!”她转头,“表小姐,海棠根茎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为何不去药店买现成的,偏要特特来我们院中挖这一棵?” 这株海棠是先夫人进门时亲手种下的,二十几年来一直被照料的很好,对于自小失了母亲的苏家兄妹,尤其是苏阆而言意义非同小可,她虽嘴上不说,可旁人心里皆知道她一直有这么个怅然的念想,这棵海棠陪她长大,陪她练剑,品茶饮酒笑闹谈心都在她身边,早已嵌进了她命里,现下趁她不在,戚葭竟说要刨了它的根! 戚葭看着荞荞,眉心微蹙,稍有不悦,不过很快便笑意盈满了眼:“小丫鬟管的倒宽,我生了病,只知遵照医嘱,哪里要和你多说话。” 她将眼波往海棠上一荡,两个壮汉会意,将荞荞一把推开,提着家伙就朝树下迈去。 其他丫鬟想出去报信的却被四个轿夫拦住,反抗不得,急的团团转,荞荞被推的跌在地上,手臂登时就被擦出了血,她转脸,使劲咬唇,倏地爬起身,朝已经高高举起锄头的壮汉一头便撞了过去。 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生生将那男人撞的退开了几步,荞荞心一横,不顾另一边落下来的锄头,扑上前去,双手紧紧抱住了海棠的躯干,整个人都牢牢贴在了树干之上。 男人下的力气很大,已经重重落下,哪里还收的住,朝着荞荞的腿便刨了过去,下一刻就要鲜血迸溅,丫鬟们皆惊叫出声,本能地紧紧闭上了眼,千钧一发间,院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喝:“住手!” 随着叮的一声脆响,一把长刀腾空飞来,竟将那柄沉重的铁锄生生砸飞了出去。 荞荞以为自己少不得要断腿了,只管死死抱着那嶙峋树干,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半晌,鼓起勇气睁开了一只眼睛。 戚葭也被吓了一跳,猝然转头,不过转瞬,脸上血色尽失。 成斐就站在她眼前,平日一向温和的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凛凛寒意。 他的眼睛落到荞荞红肿的面庞上,眸中墨色蓦地更深了,示意身后方临去将她扶下来,转向戚葭:“你在做什么?” 戚葭眼中腾地窜上一层惊恐不安的神色,被他的目光吓的后退两步,好大会儿才抚着胸口道:“成…成侍郎怎么来了?” 荞荞从睫毛底下看见成斐的脸,眸子登时便被点亮了,慌忙想站起来时,却发现小腿已经不争气的软了,竟没力气脱离树干,方临上前将她扶住,才将将离开那棵海棠。 好姑爷,来的太是时候了。 荞荞被方临虚虚扶着走到成斐身边,才想到自己的左脸还肿着,不想太丢人,忙将垂在鬓边的额发捋了捋,拉过几绺来,好歹遮住一点,才俯身行礼:“侍郎。” 成斐近瞧,方见她的脸颊已经肿的老高,其上还挂着几道血印子,想是打的极狠,眉目更是沉了几分,吩咐方临带她下去敷药,才又转向戚葭:“小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戚葭脸色愈白,眼睛中蒙上一层无辜而茫然的神色,手还抚着心窝,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侍郎…我近来肠胃甚是不适,大夫说需以海棠根茎入药,尤其要龄高根深的,现采现用的才好,我左右无法,只好带人来这里,想着从边角处刨些须子便好了。” 成斐听完,却冷笑了一声:“戚小姐遇着庸医了,调理肠胃的是秋海棠,和海棠根本半点关系也没有,何故来这院中毁我阿棠的心爱之物。” 他抬眼:“还是说,这就是贵府的家教?” 他直接挑明,话说的极重,一点情面都没留,听的戚葭双肩微微一晃,眼圈登时红了,以袖掩面,转身匆匆离开了院子。 一行人抬着轿辇追了出去,不多时便没了影儿,丫鬟们都松了口气,朝他行礼致谢,成斐望着那株蓁蓁茂茂的海棠树,随意摆了摆手。 其中一个道:“侍郎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得了空,过来瞧瞧。” 成斐抬手指指苏阆的房间,那里门扇紧闭,倒没有落锁:“我可以进去么?” “当…当然!”丫鬟们忙不迭点头,又恢复了平日里活泼喜人的小模样,皆笑着一窝蜂出了院子。 姑爷睹物思人,再搁这儿杵着岂不惹人嫌。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了成斐一个人,偶有微风穿过,引得枝叶飒飒轻响,他引阶至门前,手在门棱上停了片刻,推门而入。 房中久久无人,空荡荡的,苏阆不喜摆设,外厅中只有一案一桌,贴墙一个置物架,与内室隔开的地方架着一道六扇屏风,几张圆凳也在桌子底下码的整齐,更显空旷,门扇被推开,吱呀一声响,几乎能听见荡在房中的回声,此情此景就愈发寥寥,成斐顿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窗下的长案上摆着一只白玉瓶,里头是空的,只是依稀还留着海棠花的味道,上次他来这里时还是个春末的午后,苏阆正靠着案面浅浅睡去,因畏热早早便换上了襦裙,屈起膝弯歪坐在地席上,裙摆流水般泻下,一直覆盖住她的脚背,长发半拢着,肩头逶迤了大把的青丝,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长长的睫羽、微翘的唇角上,投下些许旖旎的阴影,手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曳窗记》。 当真是姝丽从容,岁月静好。 成斐眼中沁出一层柔软的意味,走到案边,抚了抚空荡荡的案面。 他眼角余光触到了案角摆着的一奁物什,眸色一顿,转过脸去,视线落在了案角的那方盒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