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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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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团!    月佼回身将门打开,先前玄明扔在地上的那个纸团仍在原处。    飞快捡起那个纸团, 又匆忙掩上房门后, 她才赶紧将那纸团展开。    红云谷中的大多数原住山民是不识字的,玄明的纸团上也只是按照红云谷的习惯, 以简单朴拙的线条、箭头和符号,指示了他方才约她见面的地点,并在左下方落了一个小小的“玄”字表明身份。    没有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可供她判断玄明的动机或目的。    她有些失望地闭了闭眼,迅速沉下心来, 从行李中取出一支炭笔与一张纸, 简单写下纪向真落入玄明手中、自己将前往香河城西山去见玄明的讯息后,将纸张折好放入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信封里,有这几日她与纪向真查到的关于“碧竹门”一案的相关记录。    她想了想, 又将玄明扔来的那张纸条也折好,一并放了进去。    右司的人出差事,每组执行者周围必有一个负责传递消息的暗中策应者, 例如当初前往沅城寻找严怀朗下落时,月佼、云照与纪向真的策应者是江信之;而严怀朗追查“半江楼”一案的策应者,是庆成郡王云曜。    此次月佼与纪向真香河城之行的策应者,正是扮作他俩车夫的江信之。    月佼将那信封卡在桌面下的缝隙中,便匆匆出门,刻意自小客栈专供车马停歇的偏院侧门离开。    偏院中, 易容过的江信之面庞黝黑,神情憨厚, 远远对她点了点头,状似恭敬地目送她离开。    之后,江信之确认无人窥视,便偷偷潜入月佼所住的那间房内找到了她留下的信封。    ****    香河城西郊。    山脚的这片树林还算茂盛,对熟悉山林的红云谷人来说,算是进退得宜的安全之所。    玄明面色晦暗地负手立在林间的阴影处,他的脚边蜷缩着被捆缚了手脚、布巾塞口的纪向真。    纪向真一见月佼,立刻瞪大了眼,口中吚吚呜呜似是警示,却遭玄明重重一脚踢在背上,立时面露痛苦之色,好半晌发不出声来。    未几,月佼隐约嗅到淡淡的血腥之气。    她垂了垂眼帘,强忍住心中翻滚的气血。    很显然,纪向真背后有伤,而方才玄明那一脚,是故意踹在纪向真的伤口上,让那经过一夜之后或许已有愈合迹象的伤口再次崩裂。    “属下原本还担忧着,心想神女或许不敢应约前来,看来,神女对这个男宠,倒是格外长情,”玄明皮笑肉不笑地向右上挑起唇角,寒意倍增,“不过,请神女放心,只是用袖箭在他背上扎了个窟窿,一时半刻死不了。”    月佼强令自己直视着玄明的目光,也回他一个假笑,徐徐缓声,反问道,“为何会以为我不敢来?”    “毕竟,你一直都很怕我,不是吗?”玄明狭长阴沉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幽光,如毒蛇嘶嘶吐信。    这话倒不是玄明自负,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月佼每每面对他时,确实始终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惧怕与防备。    即便上一世的月佼活得浑浑噩噩,可她骨子里那种小动物般心性,足使她敏锐地感知到,玄明身上隐隐散发着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此刻的她,已忽然明白那种危险的气息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与她祖父一同到达红云谷的那批中原人,即便在红云谷生活了四十多年、与谷中的原生山民通婚已有两三代,可他们,及他们的后人,大多在言行举止,甚至衣着、习惯上,都会或多或少保留一些中原人特有的痕迹。    唯独玄明那一家。    他们几乎彻底丢开了身上所有属于中原人的习性,与红云谷中每一户原生山民别无二致。    到了玄明这一代,更甚。    他甚至刻意抹去了自己的姓氏,最终一点一点进入红云谷权力的中心,直到最终接替了月佼的父亲黎清,成为了可以代谷主下令的左护法。    前一世的月佼活得不需要带脑子,所以她从未去想过玄明那一家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今她虽依旧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已能想到,自己为何会一直觉得玄明很危险。    这个人就像是蛰伏状态下的入.侵.者,极力藏起獠牙,将自己伪装得与周围的生灵看似相仿,可伪装,终究不是真的。    那种“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猎物们撕碎、拆吞”的嗜血野望,终究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蛛丝马迹。    “终于,不自称~属下~了?”月佼远远抛给他一个凉凉的如丝媚眼,却无半分笑意。    之前周行山在小书院带领大家做案例复盘时曾教过,若能探查到一个人的来处,便能更加接近准确地判断出他行事的动机或目的。    玄明的来处……不是红云谷,不是的。他根本就不是属于红云谷的人。    就在这与玄明虚与委蛇的短短瞬间,月佼脑中飞快掠过许多两世以来被她遗忘或忽略的碎片。    对于她这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反应,玄明意外地愣了愣,片刻后才冷冷道:“看来这一年多来,你胆子大了不少。”    “承蒙夸奖,”月佼面色乍凛,冷哼一声,“你我之间,原也没什么叙旧的交情,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她猜不透玄明想做什么,也不知纪向真的伤势究竟能撑多久,心中其实非常焦虑。    可如今的月佼早已不似从前,她已是一名合格的右司员吏,知道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    玄明眉梢微动:“我若提了,无论什么条件,你都肯答应?”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不过你先随便说说,若是不过分,那咱们就成交,若是过分了……”月佼顿了顿,才淡淡道,“那再谈就是。交易嘛,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讲的就是个公平,对不对?”    玄明皱起了眉头,“你这一年在京城,竟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了啊。”    “前几日在京中尾随窥视我的,竟是你的人?”月佼脑中没有一刻停止转动。    虽她当时并未与尾随之人打照面,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人绝不是红云谷的人。    这说明,玄明的手中有他能调动自如,却不属于红云谷的人!    他想做什么?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呵,那蠢货还道你根本没有察觉呢!果然神女就是神女,即便踏入红尘市井,骨子里的灵性与警觉,还是在的。”玄明感慨道。    “啰嗦这半天,交易到底还谈不谈了?”月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软软挣扎的纪向真。    玄明道:“自是要谈的。那我就……”    “谈交易既该讲公平,也该有诚意,既要谈”月佼抬手打断他,忽然神色转厉,“那就先让第五静老老实实给我滚出来!”    藏头露尾的,想暗算谁呀?!    ****    红云谷的人从没谁见过月佼如此色厉内荏的模样,第五静几乎是被她吓得直树上跌下来的。    连玄明都被唬得一愣。    倒是地上的纪向真,又要忍痛,又要忍笑,那扭曲的神情别提多古怪了。    第五静先是讷讷看了玄明一眼,才转过头来满眼不甘地瞪着月佼:“你怎么、怎么会……”    “我怎么会发现你?你当你多厉害呢?”此时的月佼满心全是火气,再不想忍了,“之前你在飞沙镇对我下毒,当我没察觉是吗?”    “你以为你下毒手法有多高明?你也不想想,同为第五姓,为何神女是我而不是你?论血缘,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论使毒,你该叫我一声‘祖宗’!”    对第五静,月佼是愤怒大过怨恨的。    虽说第五静是出自旁支,可月佼念着大家毕竟血缘同宗,从未防备过她。    月佼记得,两人小时候,第五静曾偷偷摸摸对她下过一次不伤性命的小毒。被她揭穿道破后,大人们将第五静狠狠打了一顿,又劝和说只是年幼不懂事,争强好胜,让她多担待些。    她自幼也不爱惹是生非,看第五静已得了教训,之后也未再犯过,她便当真没再计较此事,对第五静仍是像对待其他第五家兄弟姐妹是一样的。    可她万不曾想到,长大后的第五静再次对她下手,今日竟还想躲在暗处偷袭她!    第五静面色先是涨成猪肝红,继而又转为铁青,指着月佼的食指颤颤:“第五月佼!你……”    “闭嘴!不想听你说话!”月佼极力平复着满腔的怒意。    这混蛋兮兮的第五静!若不是看在大家同样的姓氏……    姓氏?!    月佼脑中灵光一闪——    玄明不姓玄。他原本是有姓氏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玄明。    他原本姓什么呀?    月佼抬手按住自己头顶的百会穴,总觉记忆中仿佛有一个极其关键之处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相信,只要能想起玄明的姓氏,许多事情就会一通百通。    玄明以为她还在因为第五静的事情生气,于是厉声对第五静喝道:“谁让你跟来的?退开!”    第五静立刻向玄明屈膝行礼,畏畏怯怯地闪身退到了月佼身后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有呼呼的风穿过林间,月佼隐隐打了个冷颤,脑中清醒不少。玄明扔在小客栈门口的那个纸团蓦地浮现在她眼前。    左下那个小小的“玄”字落款,似乎格外清晰。    笔锋庄严,墨迹苍苹。    月佼终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字体,是二月里考官那日,在监察司正门外的牌楼上。    那牌楼上高悬了“文官落轿,武官下马”的牌匾,而这八个字,是同熙帝的金漆御笔。    就在这一瞬间,先前她脑中被堵住的那一处关键,通了。    她想起罗霜在小书院讲《大缙史.李氏缙》时,曾提到过:罗堇南在同熙帝九岁那年才成为她的老师,在此之前,同熙帝开蒙识字,是由她的母亲,朝华长公主李崇环亲自教的。    因此,同熙帝的字体,便是李氏缙时期李氏皇族特有的一种字体。    月佼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对自己的破记性真是无言以对。    玄明他……姓李啊。    ****    四十年前的“云代李氏”这一惊天之变后,平王李崇珩下.狱,宁王李崇玹率部出逃海上,可这两支李氏,及他们的后人,以及他们的余党,必然都是不甘心的。    毕竟,曾经他们才是离龙椅最近的人。    之前月佼在将椒图兵符交给严怀朗时,谈及祖父当年的过往,严怀朗曾推测,与祖父同时进入红云谷的人中,有很多应当是平王李崇珩的余党。    毕竟,宁王的人都随他一道逃往海上,组建了个“半江楼”呢。    李玄明。呵。    大概是平王的孙子。    月佼心中暗暗推测,这人之所以先抓了纪向真再来约见她,很大的可能,是为了椒图兵符。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她手上有椒图兵符……除了第五静那个吃里扒外的混蛋之外,大概也不会有别人了。    “你想要什么,直说。”心中大约有数后,月佼的态度从容了许多。    此刻第五静虽已被玄明斥退到远处,可月佼却一直留心风向,防她在背后偷偷对自己下毒。    她问得痛快,这回玄明也答得爽利了,“你祖父曾留给你一个能召来千军万马的小怪兽,可对?”    “对。”月佼真想将十二岁的自己拎出来打一顿,玄明这说法,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原话。    那时她的母亲才将椒图兵符交给她不久,她也是脑子有毛病,竟傻乎乎对第五静说了。    当时她和第五静自然都不懂那是什么东西,过不多久之后两人都没放在心上。    估计第五静也是这两年跟了玄明后,无意间在他面前提起,才被玄明知晓其中端倪的。    对于她的大方承认,玄明似乎并不意外,或许以为她还不懂那东西意味着什么。“我的条件之一就是,把它交给我。”    “条件之一?”月佼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    玄明古怪地笑了笑,朝她走了两步:“条件之二,你跟我走。”    月佼诧异地望向玄明。    “成交吗?”玄明又朝她逼近一步。    “你先放人,”月佼蹙眉,却站在原地没动,“他安全了,我就跟你走。”    玄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脸色大变。    蜷缩在地的纪向真眸中流露出欣喜之色。    “你竟先搬了救兵?!”玄明怒声地同时,就要回身去击杀纪向真。    月佼扬手朝玄明面上一挥。    不枉严怀朗替她做苦力杵了大半日,果然派上……    她转身向身后扑来的第五静洒出同一种毒的瞬间,第五静手中的石块也正正砸上她的脑侧。    她只防着第五静会下毒,竟没料到对方竟会发动如此简单粗暴的攻击。    在坠入黑暗之前,月佼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无论是她,还是第五静,今日真是……丢尽了第五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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