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陆炳如今是正三品辅改使, 兼封通议大夫。 与此同时,还保留了他在禁军中的原职, 只是暂时把繁杂的军务转移给旁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出现在中央会议厅的时候,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颇为复杂。 在武官的眼里, 他是突兀的文官, 但是自己率领的执罡军在河套和蒙古之战以后威名显赫, 连老都督都敬他几分——毕竟听前线回来的同僚说,能和蒙古取得如今的进展, 与陆炳当时的累累战功逃不开关系。 在文官的眼里,他又是个带着武官背景的中间人,跟随皇帝入京又不是科举入仕,不算正统。 但陆炳的位置, 是在内阁之上的发改委。 不论吏户工礼,绝大部分文官都要跟他汇报情况, 申请各种事宜的批准, 以及等待更高级别的指示。 虽然绝大部分人觉得他是靠皇帝的蓄意提拔, 才从武官身份这么突兀转成核心内臣的,可是陆炳花在政务上的时间,远远比他们绝大部分人还要长许多倍。 在得到这个位置以后, 陆炳每天就只睡两个时辰前后, 眼下都积了青灰的痕迹。 他虽然是锦衣卫出身, 对八部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可是政务和人事关系是两回事——想要从国家的改革入手, 就必须了解每个部门运作的情况和积弊。 所以几乎是整晚整晚的彻夜看卷轴,只在外出时在轿子里小憩一会儿。 看的折子和旧宗越多,他就感觉自己离陛下越近。 渐渐的,也可以能够真实的接触到,他所苦恼和烦忧的事情。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在九月十六万寿节之后,中央大厅终于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 陛下管这个叫一大,意思是嘉靖第一次中高级议政大会。 大会宣布了几个重要的问题,这会连着开了十天,先是皇帝出面,再发改委谈话,内阁作政务报告,八大部尚书再一一反馈和述职。 整个会议开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又神清气爽。 这才是穿越者最强大的东西。 高度的效率,和足够清晰的规划。 接下来的五年里,核心强调实业强国和科教兴国的发展战略,直接把之前定好的二批全球巡航舰队建立计划、科举深化改革和教育普及计划,农耕调整和税务上调计划等等,全部都以白纸黑字的方式来讨论和整理。 而八部虽然党派众多面和心不齐,可是从前述职都只用跟皇上讲,互相糊弄下就完事了。 可是现在万岁爷要的,是面向五寺八部还有各种旁的衙门的群体述职。 也就是说,自己这帮人拿了银子都干了点啥,进出账务和实际业绩如何,全部都要硬着头皮跟大伙儿都讲一遍。 虞璁做这个事情,不是为了民主,而是为了透明。 他很清楚,自己兼听则明,一个人做决策和审理的时候,再聪明也可能看漏了点什么。 八部互相监察,可以有更好的效果。 这十天里,百姓们都愣了。 本身中央会议殿在城市的中心,哪怕附近守卫森严,他们也可以看见好多高官早上浩浩荡荡的结队而入,深夜了再抱着厚厚的卷宗鱼贯而出。 更有甚者,在子夜以后才离开,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抱着大半摞的书从会场出来,在很远的空地才寻到等候多时的家仆,如释重负的把笔记和文件都扔给他们代拿。 奇异的传闻也开始无声无息的在城中流传。 原来那些高官厚禄的大爷们,好像日子过得也挺苦的啊。 “——你们是不知道,那正四品的胡老爷,昨天听说在会议厅里连觉都没睡,出来的时候手都写得直抖!” “——那有什么?你是没看见,昨天张婶开夜市摊子到丑时三刻,会议厅里的人都没走完!” “这么多高官来来往往的是干嘛啊?” “干什么?为百姓做事情啊!你以为现在的种种好处是谁带来的啊,还不是皇上下了令,这些人再奔死奔活的去改,如今北平城的街道宽阔敞亮,跟以前那可是相当的不一样!” 自从老大爷王琼来了以后,严世藩就把承学官的职位转交给了他,小心翼翼地陪老爷子重新熟悉北京城和各大重要地点,得了空再去研究蒙古和朝鲜的历史,熟悉所谓的外交官职务。 一大会议召开的时候,他去跟听了许多场,还拿了不少的资料。 如今印刷术日益成熟,开会之前虞鹤就整理好了绝大部分的会议大纲和核心文章,结成册以后按部门人头送发。 严世藩这头开着会,天天忙的几乎没空吃饭睡觉,那头家奴在大晚上接他回府的时候,一脸的忐忑:“大人……” 平时不都是叫老爷的吗? 严世藩皱起眉,想了想道:“我爹来了?” 家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大人您太聪明了!” 严嵩原以为自己一去京城就能见着宝贝儿子,没想到愣是等到了月挂枝头都见不着人。 他这次过来,一方面是因为接近年末,要代表南京礼部过来述职朝觐。 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和夫人都想儿子的紧,过来看看他如今过得怎么样。 老夫妻从南京一路赶过来,还没到北京城就已经感慨良多。 严嵩是江西新余人,这些年在各地也见识了不少乱象,京城也曾经去过。 可是……哪怕在路上,他都能觉察到明显的变化来。 农田几乎是如天上下金雨似的,被开垦的越来越多了。 朝廷明令鼓励开荒,但是要保护山林,开垦的荒地前三年免税,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令大部分农民都趋之若狂。 因为之前名为明誉令实则削藩的一道圣旨,整个国家脱胎换骨的上下被洗了一遍。 大部分的宗亲和藩王把土地纷纷上交和丢弃,巴不得通过撇清关系来自保。 后来又出了无禄令,让高官们也不得不弃卒保车,把那些乡民豪绅进献的土地纷纷放弃所有权,在土地逐渐回归百姓的同时,也有大量的土地被放置成了荒地。 很多东西在送出太久以后,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他们一路北上的时候,只感觉这天下都变了模样,百姓们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路边的游商和茶肆,都比过去几年要好太多。 以前一碟茶油鸡可能要六十文,可现在只要四十文就行——因为养鸡养猪的人越来越多,肉也成了百姓餐桌上非常常见的东西。 “爹——娘?!”严世藩一下轿子,就看见了门口候着的双亲,直接加快脚步走过去道:“这么晚还在等我,早点休息啊!” 他如今双眸清明,腿脚轻便,在王守仁过去几年的悉心照料下成长的挺拔颀长,早已有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严嵩看见如今的儿子眼睛都直了,喃喃道:“爹不是在做梦……” “怎么会?”严世藩无奈笑道:“这里风大,先进去再聊。” 严母自然是高兴的涕泪交加,握着儿子的手半天都不松开,父子哄了好久才让她回去休息。 待严母走了,严嵩才喝了一盏茶,一脸如梦初醒的看着他道:“怎么如今的北平城,变成这个样子了?” “哪个样子?”严世藩闲闲抬眸道:“变成这样不好么?” “不……你根本不知道。”严嵩沉声道:“这何止是翻天覆地!” 他是弘治十八年被选为庶吉士,在京城做翰林院编修,可惜因为大病一场退官回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去了南京从国子监祭酒一路做到礼部尚书。 上次来京城,几乎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三十年前的北京城,黄沙厚尘处处,游走商人也穿着破烂,还不时被官吏们追逐索要贿赂。 不仅如此,街边尽是浊臭之物,若要说什么风景,也只有那狗尾巴草和墙头青苔。 别说是游玩闲逛了,士大夫们都困在自己倾力修筑的小小园林里,不肯在这城中闲逛游玩,到处都可以看见流民行乞,本地人谈吐粗俗又蛮横,让人避之不及。 对京城的所有美好幻想,在严嵩进入这个地方的一个月后,已经全部都破碎的随风飞逝了。 可是如今——如今的京城,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为父问你,这大街如此宽阔敞亮,是哪个大人出的钱?” 严世藩噗嗤一笑,无奈道:“是工部整修,皇上下的令。” “皇上?”严嵩愣了半天道:“这路边的松柏芍药,还有一树树的海棠,也是皇上让种的?” “是。” “那那些百姓都去哪里了?城中全被达官贵人们给占了?”严嵩露出担忧的神情:“爹可看见了,这京城中心的高楼林立,还有许多宏伟的大殿——这是哪个大臣发迹了?” “爹,这不是人家的东西——你看见的估计是中央医院和银行之类的东西,”严世藩耐心道:“中间那个连围墙都没设的,是未来的公园,也就是公共园林,会有太湖石海子,还会修的比那些大臣的园林更好看,百姓们都可以进去游玩。” “什么意思?公共?”严嵩愕然道:“公什么共?这天下不都是皇上的吗?怎么归百姓了?” “事实就是,”严世藩慢悠悠道:“皇上把他自己的东西,就这么送出来给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