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诀别
蓝止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湘霖府,那日山中一别,再未曾相见。 这人都不来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张着个结界,左右已无人可挡,再不撤了岂不是自讨没趣。离鸢便整日在府中瞎晃悠,拈花遛鸟打发打发时间。那天庭亦是去不得了,若没有悔婚那件事发生,她尚可去老君那里讨要仙丹,顺道看望一下两个小仙童,或是去哪个星君府中吃杯酒聊聊天,但如今哪位仙家见着她,怕都想打听一番她为何会在大婚之日置天家颜面于不顾,放了众仙家的鸽子,光是想想都不敢出门。 令离鸢没想到的是,那日姜离会亲自上门请罪。 冷画见了姜离自然没有好脸色,凶巴巴地直接命仙侍将她拦在门外,这个女人竟敢和她家上神抢男人,竟敢让她家上神如此伤心,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如今还妄想登堂入室,不将她打出去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 姜离瞧着却仍是那副柔柔弱弱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只会受人欺负一般。 离鸢心中仍有恨意,却不似那夜一般被怒气冲昏了头,完全丧失理智。如今姜离既然敢上门,且听听她有何话好说,这么想着便命冷画领姜离进来。 冷画气呼呼地引了姜离来见,离鸢在桌前坐着默不吭声,也不愿抬眼看她,将一只水杯握在手中翻来覆去瞧了半晌,只等姜离先开口。 姜离施了一礼,开口道:“姜离自知,上神您恨不得杀了我,今日前来便是向您请罪,要杀要剐全凭上神处置,姜离绝无怨言,只希望您不要再与蓝止上神的赌气,不要再伤他的心了。” 离鸢手中的水杯应声而碎,恰如她那日碎裂一地的一颗心,尖利的碎片险些刺破她的手指,她冷冷地开口道:“姜离仙子还真是关心蓝止,你跟随蓝止这么多年,名为知己,原是私心恋慕,是我太傻太大意,不曾看清仙子的心思。当真要怪,应怪我不该又再重生了才对,不该回来搅了你与蓝止的好姻缘。如今我不再见他,给你们二人自由,仙子你怎么反倒心疼起他来了?我二人之事,何时需要仙子你来操心!” 姜离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蓝止上神对您痴心一片,不曾有假,这些上神您应也知晓。您不在的五千年,他日日守着那莲塘,没有一日不在盼您归来,紫旭仙境的仙侍们都可作证。是我,是我自己爱慕蓝止上神,才会因为妒忌您而做了傻事。我怕二位大婚之后,蓝止会赶我走,我便再也见不着他,或是因为可怜我才将我留下,却放我一人在角落里孤独终老。那日是我装病将蓝止引来,又施法迷了他的心智,确是我算计了他,一切都与蓝止无关。” “你们串好了话来哄我是不是?当我是三岁孩童很好骗是不是?” “姜离说的句句属实,蓝止上神心中只有您一人,若不是我有心算计,他何曾在意过我一分一毫?我只是想留个念想,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若能有幸留下他的骨肉,与我相依为命便是好的,所以那夜才会……上神若是只有杀了我才能原谅蓝止,姜离愿求一死!” 他的骨肉,他居然真的与她……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离鸢怒极挥出一掌,姜离的肩上衣衫破裂,一道很深的伤口露了出来,登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她那身白衣白裙。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仙子你可能有了蓝止的骨肉?还说什么要杀要剐都随便我,我怎敢动你一根手指?你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原来疯掉是如此之容易,只需别人简简单单一句话而已。 姜离咬着嘴唇,任由肩上的血不停地往下流淌,平静地一步步离开了云狐山。 冷画进门抱住离鸢,不停地安慰她:“上神不要相信那个狐狸精的话,她就是为了看到您伤心难过才这样说的,您若伤了自己,才是正合她意!” 可她控制不了啊,控制不了想要杀了姜离,控制不了自己不去伤心,好想忘掉一切,回到那夜之前,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姜离自打离开云狐山后,就再没有仙人见过她,不知她究竟躲到何处,还是早就离开了天庭。而东陵仙君也不复从前那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不再无事就往紫旭仙境跑,索性连云狐山也不去了,除了日常去天庭应个卯,就呆在自己府中闷着不出来。 就连蓝止竟也不来云狐山求见离鸢了,仿佛真的已忘记了这个人,这次冷战让二人彻底冷了下来。 一眨眼已是数年过去,天庭倒是毫无变化,依旧云蒸雾绕,虚无缥缈,而凡间却是几度沧海桑田的变换,让人不禁感叹这光阴如梭,流年似水。 天庭的织女们平日里也都忙得不可开胶,如今不仅女仙们爱美,就连男仙们对穿着也是十分的讲究,各个仙家府上时不时会送来裁制新衣的单子,新来的织女们常聚在一起议论,她们这织衣坊真是整个天庭最苦最累的部门。 那日却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太子殿下就要大婚,陛下命织衣坊十日内赶制出太子与太子妃二位新人的喜服。 阿喜是新来天庭不久的织女,曾在外出给仙府送新衣时远远瞧见过太子殿下一回,那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惊鸿一瞥,都让她为这位殿下的绝世美颜所倾倒,不由得想要打听打听是哪位仙子命这样好,能够嫁给太子殿下。 那些资历老的织女们都笑她孤陋寡闻:“这位太子妃啊,说起来可算是二嫁了,而且比我们太子殿下年长几万岁……” 阿喜险些惊掉了下巴:“天家竟会允许二嫁的仙子做太子妃?” 一位老牌织女敲敲阿喜的头,说道:“怎么可能!那位啊,曾经是要嫁给蓝止上神的,不知让多少仙子妒忌得要死。天后娘娘还亲自吩咐我们织女坊,一定要做出最美的嫁衣给那位大婚之日穿。啧啧,那时候我们一堆人忙活了好几宿,裁了多少云锦霞绡,用了多少珍珠宝石和金丝线,才做好了那件嫁衣,最后,根本没穿,她竟在大婚之日悔婚不嫁了,唉……” 阿喜听不明白,便问道:“听闻蓝止上神在天界甚是受人敬仰,论修为论地位没有哪个男仙能比得过他,就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那位仙子连这样的人都不愿嫁的么?” 那老牌织女长叹一口气,答道:“谁知道呢,人家命好,拒绝了蓝止上神,如今竟又能得太子殿下痴心相对,试问天界哪个仙子能比得过她?听闻天后娘娘曾一心想让东海的玄羽公主做太子妃,谁知我们太子殿下非那位不娶,玄羽公主怕也是伤透了心。唉,仙比仙也是要气死仙的,我们这些无名小仙啊,就只能在这织女坊老老实实地替人家做衣裳喽……” 迎娶太子妃这样重要的事,自然轰动了整个天庭,织女坊对外宣布,在做完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的喜服之前,不再接收任何新活,整个织女坊的织女们都在为这二位的喜服忙得晕头转向。 即将嫁给太子的离鸢上神倒是清闲自在,穿了一身胭脂红的衣裙,如同平日里一样,拎着水壶给她那些花浇水,一头乌黑长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即使这样瞧着,也比那些盛放的花儿更加美艳。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归沐或者冷画来寻她,便开口道:“不要催,等浇完这些花我就回去,山中许久不曾落雨,我这些花儿可都要干死了。” 脚步声停在身后,却无人应答,她一转身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眼前,是许久未见的蓝止。 就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一颗心痛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问道:“上神好久不见,今日怎想起到我这偏僻之地来了?” “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上神早该看得厌了,怎比得上……” 话未说完便被身前的男子拥进怀里,他低声地在她耳边呢喃,既痛苦又哀伤:“你真的愿嫁给太子?真的忘了我,不要我了?” 离鸢挺直了身子,平静地答道:“是上神你先不要我的啊,我有时想,以前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是不是只是一种习惯,早就没有了感情却不自知,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就分开。反正愿为你而死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何不嫁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我又不是石头做的心,总有一日会爱他胜过爱你。” “天帝怎会同意太子殿下娶你,当初为了那宝镜的预言,就设计害你,他如何能求得陛下同意?做太子妃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当真甘心被束缚在那宫墙之内?” 离鸢推开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腹部,笑着说:“陛下他急着想要个小天孙,还有什么事不能答应?我虽无背景,好歹也是先花神之女,未必就配不上太子殿下。” 蓝止盯着她放在小腹的手,失神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你竟有了仙胎,是他的骨肉?” 许久之前,她也这样问过姜离,真相就像一把利刃刺中了心脏,痛到不能呼吸,如今以同样的方式来伤他,为何她竟感觉不到丝毫快意? “上神也应找找姜离仙子,问问她是否已替你怀了一个小仙童才是。” “怎么说你才能信?我和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心里明明只有你,又怎能装得下别人?” “这样的话上神还是莫要再说了,免得太子听见了伤心。若是无事,我先回了,上神请自便。” 她的衣袂轻轻拂过他的袍角,好似与那一段前尘往事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