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年余温渐渐褪去。 元宵节后,刘家班在京城巡演《月圆花好》,连续数次,场场爆满。一时之间,首辅与德善书院女院长的故事广为人知。 豆苗儿感到心虚,大门都不敢出。毕竟这出戏被刘家班改了又改,实际上她哪儿有那么好?刻几个竹雕是力所能及的事,这银钱挣得并不算太辛苦,她不值得被百姓们这般大肆赞美和敬佩。 但若要坐在首辅夫人这个位置,若要福宝以后都能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她却需要一个好的名声。 舆论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陆宴初平步青云堪称传奇的经历重新被人津津乐道,就连陆文晟与德阳郡主这对夫妇也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 这些日子,家门府邸前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几位经常约见的夫人们不再给她送来请帖,德阳郡主气得坐软轿回娘家哭诉,奈何朝堂更替,名不经传的陆宴初成了香饽饽,娘家人一味劝她隐忍。德阳郡主气不过,跺着脚折回府邸,又拉着儿子儿媳们埋怨叫屈。 一二十多年过去,陆文晟受够了她骄纵脾气,老夫老妻的,没了情趣,加上他心里也有气,她就想着自己的脸面,怎么不替他想想如今的处境? 半句宽慰的话都懒得说,陆文晟只管往书房里躲个清净。倒是被她宠坏了的两个小儿子很孝顺,寸步不挪地听她发泄,义愤填膺的帮腔跟着辱骂陆宴初母子。 与此同时,首辅府邸自佳节后,日日都很热闹,奴仆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陆宴初忙着给福宝筛选先生整辟小学堂,还忙着罗列宴请名单以及简单整修府邸。 婚宴日子定在下月初三,算算,不过十日了。 嫁衣由京城素有声望的锦衣阁揽下,鞭炮礼花宴席等等不需出门采办,自有许多掌柜亲自登门,价格都很实惠,管家李韬挑来挑去花了眼,简直都不知挑哪家才好。 比起他们,豆苗儿突然之间成了最得闲的人。 府中慢慢地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她望着那满目喜庆的红,终于生出些待嫁的羞涩来。 可到了晚上,她就又觉着这成亲似乎更似儿戏。 陆宴初自那夜宿在绿韶院后,再没出去过,加上福宝,三人每晚都睡在一张榻上,幸好床够大。 不仅如此,陆宴初还将书院都挪了过来,并下令把翰承院整改成未来供孩子上课的小学堂。 爹小动作不断,福宝看在眼里,警铃大作。 凭什么爹进绿韶院,他却要出去了?这形势委实不妙。 他近来练字都有些心神不宁,爹是他的,娘是他的,可爹与娘为何非要撵走他?他不是他们的宝宝吗? 忍不住去问娘,娘却红着脸支支吾吾,拿“男子汉”糊弄他。 福宝不满意,只好气鼓鼓地拿出气势去问爹。 晌午后,陆宴初正在书房誊写喜帖。 提笔蘸墨,反反复复,丝毫不觉枯燥。 福宝猫在门口探了几次脑袋,打发跟着他的黑妹先去试试口风。 黑妹“喵”了声,不露怯,越门槛钻书房,在书桌下陆宴初的腿边蹭来蹭去,显然谄媚这事儿寻常没少干,很熟练。 早有所察觉的陆宴初摇头好笑,伸手给它顺了顺毛,朝门外道:“福宝?” 扭捏一番,福宝小手负在身后,挺直脊背进来,字正腔圆问:“爹怎知是我?” “整个府邸,黑妹现在同你最亲近,不是你是谁?对了,可不可以告诉爹,黑妹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绷紧的面色松弛,福宝轻而易举被收买,跑过去“喵喵”唤出黑妹,蹲着为它顺毛,不无得意道:“那是因为福宝每天都喂它小鱼呀,猫猫爱吃鱼,就喜欢福宝了。” 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宴初夸他:“我们福宝真聪明。” 面上谦虚,心中得意,福宝越发卖力为黑妹顺毛。 “福宝,爹能不能与你商量件事?” “好……”脑袋没完全点下去,福宝及时收声,狐疑地仰头,眯着眼睛问,“什么事?” 陆宴初搁下笔,招他过来,连他与他怀里的黑妹一起抱在膝上,酝酿再三,他叹长气道:“福宝,爹其实一直没好意思同你说,你知道别人家爹娘和孩子都怎么睡觉的吗?” “怎么睡觉的?”全身僵硬,福宝陡然想起他来找爹的目的,不好,怎么反被爹抢了先? 轻拍他背脊,陆宴初一副“我委屈我可怜”的样子:“像爹身边所有的同僚,他们孩子甫一生下来就鲜少与娘睡在一起,再大些,更不会黏在娘亲身边撒娇睡觉。” “为什么?”不高兴地噘嘴,福宝离陆宴初怀抱远些,似乎都想从他腿上滑下去了。 “因为娘要跟爹睡在一起啊!” “那福宝呢?” “自己睡。”陆宴初轻咳一声,攫住他不高兴的侧脸,笃定道,“别人家都这样,不信你去问,不过千万别让人知道你还跟爹娘睡在一起,他们会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埋首摸着黑妹,福宝嘀咕着鼓嘴,语气不悦,“我从小就跟娘睡。” “是啊,本来你的位置是爹的,爹让了你五六年,如今你却还霸占着不还给爹,你说爹是不是很委屈?” 福宝震惊,蓦地抬眸定定盯着爹,他小嘴翕合,想辩驳,却什么都憋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福宝抱着黑妹很是纠结。 他脑袋聪明,可被他爹陆宴初绕进去后,顺着他思路想,确实发现爹很可怜的样子。 尤其是在问过管家叔叔账房先生护卫哥哥等人之后,福宝接受了现实,原来别人的爹与娘是真的都要睡在一起的啊!那他…… 他不是不愿一个人睡,只是不喜欢娘被抢走的滋味儿。 所以一旦这个被抢走的说法不成立,甚至他才是抢占的那一方,福宝就开始愧疚了。 他好对不起爹啊…… 怎么能抢了那么久他的位置还不还给他呢?爹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太不乖了。 摸摸黑妹毛茸茸脑袋,福宝暗自下定决心。 天没黑,他就乖乖抱走自己的枕头,回了他的小寝房。 豆苗儿措手不及,忙追过去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不开心,都没有。 “晚上真不与爹娘睡了?” “嗯,福宝是男子汉,一个人睡。” 眸露诧异,豆苗儿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旁敲侧击:“是不是你爹吓唬你了?” “没有啊!”福宝歪了歪头,迷惘道,“爹为什么要吓唬福宝?” 讪笑一声,豆苗儿摆摆手,她胡说八道罢了,就算陆宴初他连着几晚……也不至于恐吓亲生儿子? 交待来香帮忙多多注意福宝夜里的情况,豆苗儿疑惑再看乖巧的福宝一眼,带着浓厚的不解沿长廊回房。 简简单单沐完浴,湿发散在腰际,她坐在暖炉旁拿了竹片随意刻着打发时间。 陆宴初今日有应酬,现下未归。 她倒不是在等他…… 心略乱,豆苗儿放下竹片,还是怀疑陆宴初跟福宝说了些什么。 只是他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孩子变得这般听话? 瞥向窗外黯淡的天色,豆苗儿晾干长发,上榻歇息。 时辰尚早,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想福宝,想陆宴初,以及…… 蹙眉,豆苗儿翻身躺到里侧,自她身份彻底揭晓,赵家连续数日都遣了人过来,皆被拦下,应是陆宴初的主意。 他未与她提过此事,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原来堂姐赵静书当年真的嫁给了前太子做侧妃,还生下如今的小承郡王宗浚。 赵家应该很惋惜?倘若当初宣太子不是突然间没了,他们就成了皇亲国戚。 思绪繁杂,豆苗儿轻叹一声气。 小的时候,附近的孩子都羡慕堂姐,因为宁远候侯府亲自将她接入京城,收作义女,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她却一丁点都不嫉妒。 为什么要离开爹娘去别人爹娘身边呢?如果是她,她绝对不会愿意。 “在想什么?” 微哑的嗓音蓦地落在耳畔。 豆苗儿一愣,扭过头去,唇旋即被一团温软堵住,随之而来的还有股淡淡酒香。 “想什么?我进来都没听见?”一吻缠绵,陆宴初气息紊乱地笑着退开,恋恋不舍地用手拨去她额间碎发。 “在想……”豆苗儿抓住他衣袖,抬眸望向他,小心翼翼的轻声问,“成亲那日,我们还拜堂吗?怎么拜?” 我就亲亲陆宴初皱眉,俯首重新吻住她被亲得殷红的唇,从喉咙里溢出几句话:“拜我娘的牌位,拜你爹娘的牌位,其他人,不需要出现在我们眼前。” “嗯。”半晌逝去,被吻得头晕晕乎乎的,豆苗儿迷迷糊糊提醒他,“你还没沐浴呢!” 他嗓音愈加黯哑,细声安抚与保证:“我就亲亲,只亲亲,等成亲那日,我再碰你……” 夜色渐沉,半月挂在树梢,风轻轻从树枝罅隙划过。 承郡王王府檐下一盏盏灯笼随风晃悠不止,黑漆漆的夜,不留神望去,恍如鬼魅…… 后院,一穿浅灰长裙的婢子岚芳悄声步入太王妃寝房,将快燃完有助于睡眠的熏香换上新的后,她轻声退下。 太王妃这两年夜里一直睡不安稳,怕是还沉浸在哀伤中? 岚芳无声叹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太王妃还是没这个命啊…… 屋内重归寂静,须臾,榻上女子平静的睡脸突然变得狰狞,如陷梦魇。 “不要,不……” 猛地睁开双眼,赵静书冷汗涔涔地半坐起身。 抬袖抹了把虚汗,她眸中布满惊慌。 缓和许久,用力阖上眼睛。她好久不做这个梦了,如今大概是因为赵寄书突然出现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