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这家酒店是薛继选的, 保密性好，环境干净菜色也不错，经常有艺人或者导演过来吃饭。 服务生是个模样周正的女孩子，正好是他们两人的粉丝，看见唐旭和薛继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唐旭不知道什么起已经坐到了薛继身边, 他把菜单摊在面前，指着图片问薛继的意见：“这个剁椒鱼头行吗？看着挺辣的。” 薛继扫了一眼菜单上红艳艳的图片，不置可否道：“你不是不能吃辣？不能吃就换一个点。” 唐旭抬眼看他，一脸的无辜：“你不是爱吃辣吗，我请你, 你点你爱吃的就行。” “……”薛继伸手想揉鼻子, 又放下手，“行了, 我也不吃辣。这个西湖醋鱼来一份，然后红烧排骨、炒笋干、莲子汤……就这几样。” 他俩点菜的时候服务生的视线就在两人之间偷偷地来回打量, 酒店有规定, 不得打扰客人用餐，致力于给客人打造最舒适自由的用餐环境。 本着超高的职业素养, 服务生没把兴奋表露出来，记下菜单后就退出去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唐旭冲她笑了笑，服务生连忙把门带上, 靠在外面的墙壁上捂胸口——这俩人真是太好看了, 坐在那里不用说话都够看几天几夜的。 不过话说回来, 这俩人是真在一起了？ 在亲眼看到他俩的相处模式之前，服务生对两人在一起的绯闻还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刚刚近距离感受完之后，服务生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俩人绝对有一腿。 ——点个菜还要依着对方的口味来，把对方的喜好牢记于心……这不是热恋期小情侣做的事吗？ 包厢里“热恋期”的俩人在服务生走后又一本正经地聊起了正事。 “肖远那封遗书被人发到网上公布出来了，但张颖的我们还不知道。”唐旭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茶，“她怀疑她那封遗书不是她自己写的，总之就是没有印象了。” 唐旭十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是极淡的粉色，美好得仿佛是一件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薛继的视线从那双手上移开，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会不会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迹写的？她身边有什么很亲近的人吗？” 唐旭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亲近的人……除了肖远，估计只剩她经纪人了。” 眼下肖远也死了，有嫌疑的只剩下张颖的经纪人了。 唐旭眼前浮现出那天在追悼会上念悼词的男人，当时他面无表情，声音沉稳，两只眼睛却有些发红，应该是在上台前哭过。 唐旭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暂时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回头我再问问她。” 薛继捉住了他话里的信息，“她现在不在？” “嗯，”唐旭埋着头应了一声，“她和肖远一起，在我家池子里呆着。” 薛继有点不理解：“和肖远在池子里？” 唐旭总算抬起脑袋，表情有点嫌弃，明显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他俩凑在一起……有点麻烦，不方便跟出来。” 不方便，是真的不方便。 主要这俩人太会滴血了，一个张颖还好，他能拿盆在下面接着，最多一小时换一盆。 结果昨天一回家，肖远顶着一脑门的血站在他家门口。 当时张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唐旭生怕她下一秒就化身厉鬼，上去和肖远决一死战。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两只鬼相处得挺和谐，肖远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自从张颖跳楼后，他的大脑就处于混沌状态。 再问他宋洁宜，他甚至不记得宋洁宜进组的事。 张颖当初说肖远是她前男友应该在她看到肖远和宋洁宜有亲近嫌疑后的气话，因为从他俩的表现来看，直到张颖死前，肖远和她仍然在交往。 只不过为了避免狗仔的偷拍，两人把恋情藏得更隐蔽了，一周都见不到一次面。 所以唐旭昨天吃了一晚上的狗粮，最后忍无可忍，把两个一边秀恩爱一边流血的鬼赶到了泳池里，放任他们在池子里互诉衷肠。 因为两只鬼的原因，他家里越来越阴冷了，昨晚冻得唐旭都有出来住酒店的冲动。 说到阴冷，唐旭又想起来一件事。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车库那边碰到一个人。” “嗯？” 唐旭回忆了一下，“不知道，一个戴墨镜的，给人感觉不太舒服。” 他顿了顿，又说：“我看见他的时候，跟撞见鬼的感觉差不多，阴冷。” 薛继调整了下毛衣领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需不需要跟我回去一趟？” 唐旭问道：“去哪儿？” 薛继清了清嗓子：“……我家。” 说完这话后他自己又觉得奇怪，就好像他在邀请唐旭去他家做什么似的，但这么说又好像没错…… 果然，唐旭拿起杯子的手一顿，半晌从喉咙冒出一个代表疑惑的单音节：“……啊？” “你别误会，”薛继忙追加了一句，“是我爷爷说想见你，他想跟你聊聊那只古曼童的事。” 唐旭接连哦了两声，总算是想起了当初那个抱着他裤脚不撒手的小鬼，薛老先生当时说会给它找个有缘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薛继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松了口气，“我不清楚，这周你什么时候有空？” 唐旭翻了下日历，沉吟道：“嗯……后天，后天是周五，你有时间吗？” 薛继故作矜持地思考了两秒，“应该有。” 于是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后天两人一起回薛家大宅。为了避免唐旭找不着地方，到时候薛继会开车来接他。 饭菜还没上桌，唐旭在埋头倒腾手机刷微博，薛继满脑袋都是他爷爷薛洋先说的话。 “记着，要是对人有感觉，就得主动点，别给其他人机会。” 唐旭那边也不知道是刷到了什么，乐得他低着头忍不住地笑，眼里就像是藏着星星，他一笑那些星星就跟藏不住了似的往外跑。 ……看什么呢。 薛继收回视线，不甘示弱地也把手机掏出来，原本想刷刷微博找几个笑话看看，刷着刷着手却不自觉地切到搜索页面。 “怎么样算是对一个人有感觉？” ——当你专门为了他来搜这个问题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了。 ——他做什么你心里都高兴，看见他你就想笑，这就是喜欢了。 ——有感觉？直接说喜欢嘛，喜欢一个人的第一个感觉是自卑，会自我怀疑…… 最后一句薛少爷没看完，而是直接关闭了网页。 自卑个屁，想谈个对象而已，他能有什么好自卑的？这届网友就会瞎扯淡。 对此并不知情的广大网友：…… 这时候坐在边上的唐旭恰好“咦”了一声，“果然。” 薛继条件反射地把手机熄屏搁到一边，又意识到自己这反应忒像做贼心虚，复又拿起手机，面不改色道：“怎么了？” “吵起来了，”唐旭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三家粉丝在微博上对骂。” 唐旭先前没猜错，“第一狗仔杨家将”的一篇爆料在这关键档口有如平地一声雷，炸出了爆料中所牵涉到的三位主角的粉丝。 粉丝在微博上互骂，言语激烈，不过路人倒是一边倒地站在了张颖那边，肖远和宋洁宜的微博评论区里一片乌烟瘴气，基本不能看。 宋洁宜那边火速做出了应对措施，先是由经纪人急吼吼发表了一篇律师声明。 “……实名认证用户“第一狗仔杨家将”恶意诽谤捏造，并公然在网络上散播有关我司宋洁宜女士的谣言，对宋洁宜女士的名誉造成严重伤害……在此严正声明，该实名用户“杨大狗”所散布的所谓“爆料”皆为不实信息，敬请各大网络平台及用户，立刻停止传播不实信息，抵制网络谣言，不让网络谣言对他人造成伤害。” 发完这篇律师声明后，宋洁宜紧跟着在微博上发了一张自己美美的自拍，再配上卖萌式的问候：最近好吗～来点甜品心情会更好哦/爱心 照片上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开襟衫，让唐旭这个裹着厚重羽绒服过来吃饭的人一阵沉默。 薛继嘴角一挑，耸了耸肩，“律师声明，惯用手法。” 唐旭关注点已经跑偏，“……这么冷的天，她穿成这样出去吃沙冰？” 薛继凑过来打量那张照片，“做做样子而已，东西摆上来一口都没动。” 他现在紧挨着唐旭，因为包厢里早就开了空调，唐旭进来的时候就顺手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件领口大开的黑色背心。 从薛继这个角度往下看，背心下面的景色可以一览无余。 唐旭毫无意识，继续翻着微博，嘴上还问薛继：“你哥这后台应该可以的？这个……杨大狗还在微博爆料呢……” 他话音未落，划屏幕的手顿住了，表情倏地严肃起来：“这人是挖了多少料。” 薛继端正姿势，视线重新回到唐旭的手机屏幕上，就看见几个硕大显眼的字： 宋洁宜的经纪人发表的那篇律师声明不仅没对杨大狗造成威胁，反而还使他挑衅似的将原本的微博名修改成了“第一狗仔杨大狗”。 薛继伸手过来点开这篇文章，眉头皱起：“不清楚，第一篇爆料是经过我们的允许发的，这篇应该是他给自己造势。” 然而，看到文章内容后，两人都皱起了眉。 这篇爆料，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一个二线女星被自己的经纪人想方设法推到投资方床/上去以搏出位的故事。 最后经纪人的计划失败，女星意外身亡。 令唐旭他们皱眉的是，文章里提到的女星正是张颖。 进度条拉到底端，文章的右下方标着“文：杨大狗/张璐璐”。 唐旭一阵咋舌，“她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 张璐璐一个正经报社的记者，不知道缘由地和狗仔合作发表了一篇深扒自己偶像的头条文章。 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有这个想法的不只是唐旭和薛继，新锐前沿的主编也觉得张璐璐不对劲，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主编将张璐璐叫来办公室问话：“你自己看看，你到底是一名娱乐记者还是一名狗仔？” 张璐璐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主编，我只是想将事实真相带给大家。” “事实真相，”主编的手指节曲起，在红木做的办公桌上叩击了几声，“你想把事实真相带给大家，你有没有关心过有多少人想要知道事实真相？” 主编面沉如水，不等张颖作答他就自己接话道：“你没有，你已经忘了自己是个娱乐记者的身份。你要做的，不是‘将事实真相带给大家’，而是迎合大众口味，给他们看他们想看的。” “追求真相，那是新闻记者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你何必跟在后面瞎掺和？”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张璐璐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胸前的记者证上，似乎在出神。 主编严肃刻板的脸放松了些，换了一种亲近的语气，“璐璐，你妈跟我说过你性子直，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性格也都知道。不过这里是职场，不是家里，你几次请假我能给你兜着，但这件事你实在不应该掺和进来……你写个检讨书，然后回去休息几天，等这事过了，再回来照常上班。” “不用了阿姨。”张璐璐沉默着听完这段话，终于出声打断道。 主编一愣，张璐璐从没在工作场合喊过她阿姨。 在她愣神的工夫，张璐璐已经走到她面前，摘下了脖子上的记者证，放在了办公桌上，开口时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却有一种坚定的力量。 “我申请辞职，从明天起我不会来上班了。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主编张了张嘴，“你这孩子……这是干嘛？” 张璐璐确实态度认真地向她鞠了个躬，“非常感谢，如果做娱乐记者只是为了迎合大众的话，我想我确实不适合从事这一行业。” 随后她便起身，脊背挺直，去自己的桌子上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十分安静地抱着东西离开了。 在她关上门离开后，报社里的人相互交换眼神，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无奈。 身处在这个行业，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许刚入职时还会不习惯，但磨合久了，人也就麻木了。 张璐璐抱着东西坐在公交车站，外面下着暴雨，雨点被风吹歪了方向跑到人身上，让人猝不及防地被糊了一脸雨水。 张璐璐沉默地坐着，半晌后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之前在办公室里，她一直都是屏住呼吸，说出辞职两个字的时候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那天她在警局里遇见杨大狗，这人虽然喜欢故作神秘，但他说的一句话触动了张璐璐的内心。 他说：“人生嘛，总要向着自己认为对的事一意孤行地拼几次才行。” 就是这番话，让张璐璐对杨大狗这种狗仔的印象改观。 再联系到主编的那番言论，张璐璐打从心底觉得有时候娱乐记者还不如狗仔。 关于张颖的那篇爆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同意与杨大狗合作编撰的。 爆料内容大多是杨大狗提供的，杨大狗的业务能力不是吹的，张璐璐看到那一张张高清照片的时候手都在抖。 那些照片是张颖生前的经纪人方炯私下里和别人达成肮脏交易的证据，甚至还有一段截取下来的录音，清晰地录下了方炯那句：“张颖她性子倔，到时候还请王导多多指教。” 张璐璐几乎是全程咬着牙敲下键盘，文章写完，杨大狗给取了名字。当时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这种名字才吸引人，让路人有点进来的欲/望，知道不？” 张璐璐半信半疑地用了这个名字，效果居然……还不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只要一想起当初笑容温和的那个张颖，以及到现在仍不放弃、每天去璀璨娱乐的公司楼下蹲守讨说法的粉丝们，她的内心就会坚定几分。 暴雨过后，乌云慢慢散去，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洒下来。明明刚刚才失业，张璐璐的心情确实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午。 唐旭的试镜原本定在下午三点，后来剧组那边发来通知说不好意思，要推迟半个小时。 唐旭这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挂了电话后他无事可做，干脆椅子一放身上裹条毛毯见周公去了。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到半小时，明兴接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后一脸严肃且慌乱地把唐旭摇醒。 “旭哥！出大事了！” 唐旭悠悠转醒，揉着眼睛问了句：“干嘛？” 他这会儿刚睡醒，还是从梦中被人强行拖出来的，一身的起床气还没散，语气冰冷得像块冰，谁靠近就冻死谁。 明兴来不及照顾他的起床气，手忙脚乱的，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一般：“有个导演威胁我说要包养你……还说什么得不到就毁掉。” …… 唐旭这下子坐直了，趁着起床气还在，他语速不紧不慢地爆了句粗口：“……他是个傻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