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狭窄的小空间里, 一个男人蹲坐在厕所盖上，双目赤红，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手上的一张相片。 他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只有仔细看他口型，才能依稀分辨出他说的是“对不起”。 相片上, 一个相貌清丽的女生站在窗边，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半个身子上，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和、朦胧了几分。 照片背面有用蓝色墨水写下的签名，字迹娟秀工整：张颖。 ********** “走，别站这儿发呆了。” 薛继盯着面前这人的头顶, 从上而下看的时候就能发现在这个大家纷纷穿上保暖内衣的季节, 这人今天又是在衣服里面套了件无袖背心。 他撇了撇嘴，穿成这样这人不挨冻才怪。 从他们俩人互动开始, 张子俊就在边上盯着他俩，眼看两人就要“拥”着走进内场, 他忙在后面大声地咳了几嗓子。 薛继脚步一顿, 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 “……”你们俩这样子互动还问我怎么了。 张子俊噎了噎，随口胡扯道：“我感冒。” “哦, ”薛继应了一声，“那你小心点，别把感冒传过来。” “……行少爷。”原本就没指望能从薛继那张嘴里得到一句安慰的张子俊默默地站到了明兴的伞下，至于那俩人, 他不管了, 由着他们互动去, 反正薛继本人都不在乎媒体怎么说。 明兴倒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望着唐旭，然后就见他旭哥跟着薛继转过身来，朝他摆了摆手，“你在车里等我，别冻着了，我们进去啦。” 看着他俩进场的背影，明兴和张子俊对视一眼，显然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 这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突飞猛进了？ 来参加追悼会的，大多是带着白菊来的，唐旭把白菊放上去，深深地鞠了个躬。 张颖的父母站在他边上，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唐旭知道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涩。 他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节哀顺变”就下去了。 张颖生前名气确实不大，这次追悼会不过也是璀璨娱乐公司看她现在人气上去了，网上到处都在关注和议论这件事，才举办了追悼会，颇有压榨她最后一份价值的意图。 唐旭安静地和薛继并排坐在台下，没多久上去了一个男人，手里捧着一束小百合，表情凝重地放了上去。 下一秒，唐旭抿起了嘴唇，在那个男人的背后，他看到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张颖。 或者说是，死去的张颖的鬼魂。 她的视线跟随着献花的男人，在看到台下这么多人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时，她的表情似悲伤似哀怨。 因为是高空坠落死亡，她的脑门上还挂着鲜血，乍一眼还挺瘆人。 唐旭往薛继那边挪了挪位子，拽住他的袖子，觉得见到鬼这种事还是可以和自己出身捉鬼家族的小伙伴说一声的。 唐旭用手掩着嘴，凑在薛继耳边说道：“我看见张颖了。” 薛继表情骤然紧绷，没吱声。 唐旭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她好像挺伤心的……哭出来的都是血。” 薛继没回话，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唐旭从下而上盯着他紧绷的下颚线，半晌没得到回应，才“啊”了一声，“抱歉，我忘了你怕鬼，那我不跟你描述了。” 他这句抱歉听着没什么诚意，所以意料之中地得到了薛继的一个白眼。 张颖的鬼魂飘到了墙壁前，唐旭的视线忍不住跟着她走，发现她是在仰着头凝视墙壁上悬挂着的横幅。 横幅白底黑字写着：张颖同志永垂不朽。 唐旭看着她背影，突然想知道她的内心现在作何想法，亲眼见到自己的追悼会，如果她真是自杀她的内心现在会不会懊悔？ 台上有人在宣读悼词，唐旭看了一眼，发现那人正是先前在张颖的遗照前献上百合花的男人。 张颖则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神情悲伤地凝望着他。 就是发现了这一点，唐旭没有道理地觉得，或许张颖和台上宣读悼词的男人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他把这一发现告诉薛继，薛继有些紧张地舔了舔下唇，说道：“台上的应该是她的经纪人。” 张颖的经纪人，唐旭有点印象。 在来参加追悼会的路上，明兴跟他说了些有关张颖的八卦，其中就有关于张颖和她的经纪人的。 张颖所在的璀璨娱乐不是什么大公司，名下也没有什么出名的艺人，张颖在其中已经算是发展得不错的了。 从她十九岁出道开始，她的经纪人就一直负责带着她，据说俩人私底下关系很亲近，不似一般的明星与经纪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更像亲人、像兄妹关系。 追悼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唐旭听见身后有抑制不住的哽咽声。 他回过头，正好和一个哭得泪眼婆娑的人对上视线。 那人抽了张纸巾擦擦眼睛，唐旭才认出来这是宋洁宜。 宋洁宜眼眶都是红的，镜头就在她的左前方，她微微斜着身子，垂下眼睛，时不时地耸动肩膀。 在她进来之前就有记者采访她，唐旭从旁边路过，刚好听到宋洁宜带着哭腔说的那句：“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和她关系很好，在这之前我们还一起出去吃过饭。” …… 唐旭收回视线，追悼会的气氛太过压抑，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步，礼厅中奏响了哀乐，唐旭和薛继合撑着一把伞，挤在散场的人群里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记者等候已久，摄像头对着他们一闪一闪的。 唐旭在礼厅里的时候为表尊敬，已经把口罩摘了下来塞进兜里，不过估计是被拥挤的人群挤掉了，这会儿出了礼厅一摸口袋反倒摸不着了。 “其实我不想管的，不过……张颖这事真是自杀吗？”唐旭他们慢慢落到人群最后面，压低了声音讨论。 薛继撑着伞，“嗯？”了一声。他看不见鬼，所以不知道唐旭在礼厅里还看见了什么。 唐旭伸出一只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刚刚张颖……” 他才说了个头，就被薛继打断道：“不用给我详细描述。” “……”唐旭望着他，眨眨眼睛，“没打算给你描述，我就是看她的样子不太像是自杀。” 薛继看着前方，避免和别人的伞撞上，“她告诉你了？” 唐旭摇了摇头，“我瞎猜的。” 他还没直接和鬼交流过，李安瞳当初也只是给他写了满墙面的血字……说起来真叫人印象深刻。 薛继皱了皱眉，“别想太多，想太多反而容易招惹到鬼魂，而且现在媒体都在关注这件事，我们等着看结果。” 唐旭点点头，刚走出去两步，一只手握着话筒从边上伸到他们面前来。 “你好，我是新锐前沿的记者，请问你对张颖跳楼一事有何看法？” 唐旭和薛继对视一眼，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女记者胸前挂了个小小的记者牌，没撑伞，雨点在她的衣服上晕开来。 估计是看唐旭和薛继落在人群后面，才艰难地穿过保安围成的封锁线，想抓住机会在最后采访一波。 “唐旭？”她问完话才发现自己采访的是谁，再看到边上撑伞的薛继，眼神都变得复杂了些。 唐旭略一思索，看着镜头引用了一句话，“我希望她来世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他和张颖毕竟不熟，尤其是在记者面前，说多错多。 说完这话，唐旭就和薛继撑着伞离开了。 “你那句话从哪儿看来的？”薛继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唐旭回忆了一会儿，“土耳其的一个诗人写的，名字叫《火车》。” 薛继点点头道：“哦。” 两人分开前，薛继突然出声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唐旭一头雾水，最后摇摇头，迟疑道：“没？” 薛继这回倒是没再翻白眼，只是没好气地说了声“上车”，就转身撑着伞离开了，留着唐旭站在明兴伞下，挠着头发仔细回忆自己忘了什么。 可能是受追悼会影响，回去的路上，唐旭兴致缺缺地将座椅放倒，盖着衣服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明兴坐在副驾驶座上，拿着手机在刷微博。 原本唐旭的专辑定在今天发售，因为张颖追悼会的事就挪到了明天。 今天只是先在微博上放了一小段预告片，其实就是拍摄花絮，选的正好是唐旭顶着一头的花在草地上摆pose的片段。 这条微博下面很快就被粉丝刷屏： ——啊啊啊新鲜的哥哥！！！ ——今天我是花/太阳 ——这么温柔的表情……这胎生的是女儿？ 明兴刷着刷着突然笑出声，“旭哥，她们送了你个称号，叫‘花仙子’。” 唐旭翻了个身，“……这什么意思？” “大概是说你是花中的仙子。” 明兴刷微博刷得很开心，看着那些争着抢着要当花的粉丝，用自己的小号给她们挨个点了个赞。 恭喜明兴完成日常任务“不后悔做助理” “嗯……”唐旭本来情绪还是不怎么高涨，却在抬起眼帘的瞬间头脑清醒。 ——他从后视镜里瞥到了张颖，就坐在他身后。 唐旭僵着脖子，没敢回头，只敢从后视镜里观察自己的身后。 张颖这人连当鬼的时候都是文静内敛的，她头上还滴着血，坐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表情泫然欲泣。 唐旭看着从后排淌过来的血液，闭了闭眼睛——不行，这车他怕是不敢再坐了，有阴影。 明兴还在前面兴致勃勃地刷微博，就在唐旭准备壮着胆子回头看一眼的时候，明兴先是咦了一声，扭过头来：“《回乾传》新女主确定了，官方已经发了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