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情动
雷逸 “不要动手动脚!”我死命挣扎:“君子动口不动手!” 出了摄影棚,阿杰将我放开,抓住我的胳膊道: “咱们来个君子协定,以后不许再提我唱‘天涯歌女’的事!” 他既然有求于我,我自然要讨些便宜:“那你帮我对《煞星》的台词,否则免谈!” “怎么又是女主角的台词?”晚饭后,我拉他到我的卧室对台词,他似乎颇不情愿:“我不能说反派的台词吗?” “你一脸正气说反派台词,我很难入戏啊,还衬得我像反派。” “你怎么会像反派?”阿杰撇撇嘴,对我的借口不予认同。 “那你就不知道了,在遇到章导之前,我曾在一部时装电影里扮演一个小配角,演的是女主角的表哥,坏到骨子里了,不仅想霸占表妹家的财产,还非礼表妹未遂。” “你?非礼……未遂?”阿杰吃惊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我,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怀疑。 “不信?那我就示范给你看,绝对能让你恨之入骨。你现在躺下扮演我的表妹。我去化化妆就来。”我把阿杰按倒在我的床上,丢下一脸茫然和发呆的他,跑到卫生间“化妆”。 洗洗脸,将头发打湿,让几根湿漉漉的刘海自然下垂。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纸,燃成灰后把灰烬搓匀,轻轻抹在下眼窝,画出烟熏妆的效果。解开衬衣两粒衣领扣子,露出锁骨,尽量让自己显得轻佻无耻。最后对着镜子练习眼神,迷离、颓废、猥琐、下流、人面兽心…… 当我出现在阿杰面前,他目瞪口呆,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你以为……逃得出我的手心?”我跪在床上,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我早就买通了门卫,让他散播谣言,说是你勾引我的。今天我把所有人都支开,你现在喊也没用……”我边狞笑着,边一颗一颗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你、你、你要做什么?你、你别过来……”阿杰惊慌地往后退,简直像被我胁迫的表妹。他竟然无师自通,知道配合我演戏了,不错! “你喝的水里,已经下了迷药。”我把他逼迫到墙角,让他无处可退,一只手撑在墙上,朝他慢慢俯下身:“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人。”阿杰缩在角落里,眼神惊恐无比。 “现在你该晕倒啦,快!”本以为他会顺着我的台词往下演,谁知他只是吓呆似地盯着我看,我只好提示他下一步剧情。 他闭上眼睛,似乎很紧张,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眉心微蹙,五官俊秀,美如画中人。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阿杰是女人,那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如果他是女人,如果是女人……不知不觉间,我的脸离他的脸越来越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他的唇近在咫尺,是淡淡的粉橘色。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很想吻下去。 仿佛感应到危机,阿杰突然一个起身,将我按倒在床,一半的身体压在我身上,两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 我大吃一惊,心跳如鼓擂,刚才的意图被他发现了?他似乎也受惊不小,呼吸急促,陷入震惊,缓不过神来。 “我、我表演得不错?”我挤出笑容,朝失神的他眨眨眼睛。他回过神,看看我,尬尴地坐起身,把我也拉起来。我见他仍然一言不发,故作轻松道:“知道怎么演坏蛋了?以后想演,就向我拜师求教。” 他朝我一瞥,忽然说:“黑眼圈!” “啊?” “熊猫眼!”说完,他“噗嗤”一声笑起来。 原来在取笑我!“不许笑,不然我把你也打成‘熊猫眼’!”我扑上去,假装要掐阿杰的脖子,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打成一团,刚才诡异的紧张气氛也烟消云散了。 我站在盥洗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刚才……我难道想非礼阿杰?那可是把他吓坏了!自己竟然差点做出蠢事!都怪他长得太漂亮,化化妆,完全可以当女人。我只是一时糊涂……但是为什么看到他跟女孩子在一起,我就不高兴?难道我喜欢阿杰?不可能!阿杰是男人,我又不喜欢男人。如果喜欢男人,那不就是“兔子”吗?可我很讨厌“兔子”,上次夜总会那个西洋人,我真想把他揍个半死!我喜欢阿杰,但应该不是“那种”喜欢,而是把他当哥哥一样喜欢,希望他只关心我一个,只迁就我一个,就像小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对别的小孩好一样,希望自己享受独宠。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阿东,你说如果自己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另外交了一个更要好的朋友,自己会不会吃醋嫉妒?” “当然会啊!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理自己,跟别人玩,自己心里肯定不高兴!” “对啊,所以我说嘛……”这下我放心了,所以我才看不惯阿杰对女孩子好,不仅是女孩子,他对谁好,我都会嫉妒。如果阿杰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我很幼稚?唉,都怪阿杰人品太好,我忍不住想独占他,就像小孩子要霸占自己心爱的玩具,不允许任何人碰。以后要控制自己,再也不能吓到他了,也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和困扰。 封向杰 小逸恢复如初,我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当他那副模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敢去回想,总觉得一回想,便有什么会不受控制。 什么都别想,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天这幕戏,章导同意我在导演席旁观和学习。我向马武和阿森请教副导演的工作职责,向章导的御用日本摄影师请教光的变化、如何跳轴、位置的摆拍……有个叫石添的演员在《煞星》里出演一个配角,人又瘦高又激灵,他跟我一样,在当演员的同时,也在学习其他电影岗位的技能,而且比我学得更全面:场记、制作、化妆、配音、编剧…… “我也学功夫和舞蹈,钻研演技。我不像你,一入行就能当主角。像我这种先天条件不怎么样的,只能尽可能地拓展自己的戏路和职业空间,如果失败了,说不定很快就离开演艺圈了。” “你别灰心,你又聪明又上进,你的舞台空间一定很广阔。”他那种奋发图强、力争上游的劲头让我十分钦佩,我们很快便成了好朋友。 跟小逸一起拍对手戏,是一种感觉;在戏外看他拍戏,又是一种感觉。 在戏里,他能把我带入戏,我们都把彼此看成剧中的角色。而在戏外,作为旁观者,我则能发现他更多的闪光点。 周屏扮演女主角铃兰,是小逸心爱的女友。方菲扮演女配角荷美,她深爱着小逸,却得不到小逸的回应。但关键时刻,她却为了保护小逸而中枪,命在旦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拜托老大,把你拖下水?”荷美抱着小逸,泪流满面。 “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小逸伤心地摇摇头。 “因为这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我比铃兰还……爱你!” 绝望的灵魂在濒死的一刻说出了绝望的心声,明知道是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明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漫无边际的孤独和缠绵不绝的相思之苦,为什么还要去爱呢? 那一刻,我的心竟有点绞痛。 我比铃兰还爱你!我比你的女朋友还爱你!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中。 荷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小逸心痛难当,悔恨、内疚、难过,如何去回报这一片无望的真情?他低下头,重重地吻在了荷美已经冰冷的唇上。 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喷薄而出。 “CUT!”导演喊停。这一段拍得十分成功,可小逸他们几个都一动不动,因为入戏太深,现在还沉浸在悲伤的剧情里。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拍拍小逸的肩膀: “喂,结束了!” 小逸身子微微一晃,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眼角仍挂着泪珠。 那笑容,让我心荡神摇,差点失了魂魄。 夜凉如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难道像荷美一样喜欢小逸?可他是男孩子,我怎么会喜欢男孩子?想起小逸在夜总会对那个西洋人的唾弃,内心便升起深深的恐惧。也许、也许只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我不是一直把他当弟弟吗?怎么可以对他有其他想法?我分不清,分不清!一定是对弟弟那种“喜欢”,不是对女朋友那种“喜欢”。我怎么能喜欢他?我怎么能喜欢他? 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混乱,脑袋似要炸裂。在筋疲力尽、即将沉沉睡去之际,一个想法钻入意识之海,仿佛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化解:即使喜欢他,只要永远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讨厌我、排斥我…… 《煞星》很快便杀青。《血仇》也排期上映,票房很接近百万。小逸因为在这部电影里表现出色,广受瞩目,被各大媒体和影评人赞不绝口,公司甚至挑选了这部影片送交“亚洲影展”参展。连我也沾了光,电影的宣传语便是:“一夜之间,双星交辉”。其实我在电影里不过出场十多分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突出,小逸却说:“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拍不出这种效果,《血仇》也会面目全非,所以你十分重要!” 身为劳模的章导没有停歇,很快便赶拍下一部电影,并且号称是大制作。电影名叫《太保》,讲述的是唐末,小逸扮演的主角替其义父晋王打江山,剿匪有功,却被自己的其他义兄弟嫉恨,最终被五马分尸、陷害致死的故事。这是一个手足相残的惨剧。我在剧里扮演小逸其中一个义兄,却为了义父,早早战死,否则也不会让其他兄弟陷害自己最亲近的弟弟。 “没想到章导真的要拍‘五马分尸’!”想起他以前的一番话,我不由感慨他真是主意坚定,想做的事即使有千难万阻也要去做。 “不错,很浪漫!”小逸满意地点点头。 “浪漫?”我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这么血腥,不被当/局/禁/播就烧高香了,还浪漫?” 也许跟主角惨烈的结局相呼应,电影一开拍,小逸身上就多灾多难。先是在大夏天穿厚皮袄,热得差点中暑。接着有一幕戏,小逸要从三层楼高的城楼上翻身而下。那时拍电影的保护措施很有限,城楼下不过垫了一些纸箱。之前比较幸运,小逸身手又敏捷,没出什么意外。这次他穿着那么厚的戏服,直接摔下来,摔得晕了过去,吓得我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好在只是脑震荡,伤得不重,第二天便可以继续拍戏。但没多久,小逸在拍摄中途休息时,一辆马车失控,差点撞到正在座椅上小憩的他,幸亏我一直关注他的动向,及时把他扑倒在一边,躲过了一劫。然而心还没放下两天,小逸的眼角又在打斗中受伤,必须住院休息几天,导演只好先拍我的戏份。 我不知道世事是否有定数,所有的苦难是否都是为了灿烂的成功做铺垫。这天只是拍摄期间普通的一天,小逸和我正骑在马上溜圈,突然有人来报信:“雷逸得了‘亚洲影展’的影帝!”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太保》1970年6月份拍摄,8月份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