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魏昭醒来时, 撩开纱帐,看窗外天光微亮, 喊一声, “书香。” 夫人固定在这个时辰起身,书香跟金橘已经等在门外, 书香端着铜盆,金橘手里拿着桂花香胰子、巾帛,两人走进来。 书香给夫人挽袖子,魏昭把手伸进水里, “你一会告诉白家的, 煮一锅粥, 兴伯他们昨晚半夜过来,大概早饿了。” “粥里放菜吗?”书香问。 魏昭抹了一把桂花香胰,“府里的口粮所剩无几,吃干饭,三四十人两顿就吃光了。” 洗干净手, 接过金橘递过来的雪白帛布擦拭, 书香递过来一杯青盐水, 走去厨房。 清晨,外面薄雾笼罩,魏昭手里拿着一把玉梳, 站在廊芜下梳头, 看见对面廊柱宋庭坐在那里, 魏昭穿过庭院走到他跟前, 宋庭的衣衫潮湿,已经做了很久了。 魏昭的梳子停在发梢,“宋庭哥,你为何不多睡一会?昨半夜歇息晚。” 宋庭的目光落在她纤细柔白的手指,握着玉梳,这把玉梳还是他送给她的,当时她的一头浓密乌油秀发齐腰长,她脸尖了,显得眼睛更大了,乌黑发亮,面色略显苍白。 宋庭别开目光,低低地说;“昭小姐,当初我不应该让你回魏家。” 当初他应该阻止她回魏家,不听从魏家对她婚事的安排。 魏昭唇角慢慢翘起,“宋庭哥,我没后悔。” 她并没后悔答应了婚事,跟徐曜结为夫妻。 昭小姐自己愿意,现在甘愿为那个男人连性命都不顾了,他又能说什么呢。 “宋庭哥,你进去换件衣衫,早晨露水重,衣衫都潮湿了,你换下来的衣衫拿给书香给你洗。” 宋庭站起身,朝前院走去。 金葵一伙人在偏厅吃饭,田氏端上来一盆粥,书香端着托盘,上面摆着几碟子小菜,金葵看看,粥稀清亮能照人,粥里细碎的菜叶,问书香,“你们每日就吃这个?” 书香低头摆碗筷,“这个也吃不上,这是金爷你们来了,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府里每日一顿饭。” “这怎么行?”金葵拧着眉头,对宋庭说;“我们不能留了,三十几人占用府里人的口粮,不然今晚走,我们闯出去也不回新北镇了,就在寒城附近住下,听消息。” 宋庭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心情郁闷。 书香说;“夫人说让你们明晚走。” “留一日,又要多消耗粮食。”尚权道。 书香拿碗盛粥,边说;“奴婢也不明白夫人是何意?” “还是听夫人的安排,夫人安排明晚走,自然有夫人的道理,我们不必问了。”金葵相信魏昭,凭着这些年的相处,了解魏昭决定的事必经过深思熟虑。 宋庭是巴不得多待一日。 早膳没吃完,辽军攻城炮响了,宋庭放下碗筷,站起身走到院子里,这里离北城门近,两军喊杀声不绝于耳,看来战事激烈,魏昭不走,他人走了,心留在这里。 萱草走进偏厅,“常安,夫人吩咐,雇马车接步将军夫人和公子到别院。” 魏昭约莫步夫人和子初快到了,站在内宅门口等候,步夫人和步子初在门前下车,步夫人携着儿子走进徐府别院。 步子初走进院子,看见二门里等候的魏昭,挣开母亲的手,跑过去,“义母。” 魏昭把他揽在怀里,“慢点,小心跌倒了。” 步夫人走过来,“夫人一大早接我们来,我听将军说,昨晚有人闯营,是夫人的人?” 魏昭挽着她手臂,“我找姐姐来,就是为了这事?” 魏昭对萱草说;“带子初公子见见金爷他们。” “子初公子,跟奴婢来,奴婢带公子见客。” 萱草扯着男孩的手。 “什么客人?”子初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萱草。 “夫人的贵客,到了公子就知道了。” 萱草带步子初到偏厅。 步夫人和魏昭来到后进院,在正房堂屋坐下,魏昭问:“姐姐吃过饭了没有?” “吃了,还是你让人送去的米,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 将军府里的粮食都让步将军拿到军营里,留给将士们吃。 “我跟姐姐商量个事,昨晚闯营的那帮人,他们明晚走,我想让子初跟他们一起走,姐姐意下如何?” 魏昭拉住步夫人的手,恳切地说;“不瞒姐姐说,他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姐姐知道,我是不能走的,所有我想让他们带子初走,他们是我最亲近之人,靠得住,将军在城里,姐姐不走,也就罢了,毕竟子初年纪还小,如果我们遭遇不幸,他们会善待子初,这个姐姐可以放心。”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谢谢夫人为子初着想。” 步夫人自己决定跟随丈夫,同生共死,可是儿子,她终究不忍心。 “姐姐回去跟步将军商量一下,给子初准备好,明晚从我这里走,把子初送来。” 这时,萱草带着步子初回来,步夫人告辞,带着儿子走了。 桂嬷嬷过上房,魏昭道;“嬷嬷,你跟兴伯走!带上书香、萱草和金橘,我一个人留下。” 她不想几个丫鬟跟着她白白丢掉性命。 萱草在一旁说;“我不走,我跟随夫人。” 萱草还有一重心思,未婚夫田华镇守西门,萱草隔一两日去看田华。 桂嬷嬷道;“夫人,奴婢老了,奴婢哪里都不去,闯营不是闹着玩的,辽军重重围困,奴婢不能拖累他们。” 书香说;“奴婢也不走,奴婢不会武功,带着奴婢成了他们的累赘。” “奴婢也不走,奴婢不会骑马,就像书香姐说的,还是不拖累大家。”金橘道。 魏昭想想,桂嬷嬷这段日子身体不好,骑马不禁折腾,书香和金橘既不会骑马,又不会武功,成为金葵他们的负担,金葵一伙人能否闯出去都是个未知数,何况还要带着子初,子初不能有一点闪失,全力确保把子初带出去。 魏昭对萱草说;“你去北城墙叫关山关将军回府一趟。” 关山从城墙下来,穿着战袍回到别院,刚打退一次辽军的进攻,战袍上溅着血,黑红脸膛,看上去有些凶悍,关山一进门,抱拳道:“夫人叫末将回来有何吩咐?” “关将军,你带的侍卫还剩多少人?”魏昭问。 “除了死伤,还剩二百多人。” 魏昭的心一揪,徐曜派来保护她的侍卫,都是挑武功高强的,死伤了一多半,可想而知战争的惨烈程度。 “关将军,你带着剩下的侍卫保护步将军的公子突围出去,跟你们一起走的,还有三十几个人都是我的人,明晚就集合所有的侍卫。” “不,夫人,我们是奉侯爷命保护夫人的。” 关山不假思索地拒绝。 魏昭肃色道:“关将军,保护步公子视同保护我,步公子是我和侯爷的义子,他比我还重要,你务必护着他安全闯出辽军大营。” 关山敬重步将军,步将军准备同城池共存亡,理应留下步将军的独子。 “好,末将遵命。” 关山大步走出后院。 厨娘白家的走到正房门口,踌躇一下,魏昭从珠帘里面看见,叫了声,“白嫂子。” 白家的掀开珠帘,走进屋,“我来请夫人示下,今晚是吃干的还是喝稀的?” 魏昭也知道府里的困境,本来十几个人将就能吃二十几日的粮食,金葵他们在这里待两日,消耗掉不少粮食。 “吃干的,掺和着吃。” 粮食短缺,金葵他们跟府里人一样,就早膳比府里人多喝了一顿稀粥,挺到晚膳时,饿得前腔贴后腔,总算盼到晚膳时辰。 书香端上来一盘馍馍,田氏后面进来,端着一盆清汤,金葵看一眼, “这馍馍什么做的?” 田氏这两日送饭跟金葵熟悉了,答道;“回金爷,这是榆树钱团子,面里掺和榆树钱,夫人吩咐晚膳做干的,怕你们吃不饱。” 金葵皱眉问:“那这么说,你们平常晚膳连这个都吃不上?” 田氏饿得腿发虚,勉强答道;“晚膳夫人吩咐喝稀的,好克化。” 金葵长叹一声,“夫人何时遭过这样的罪。” 府里这般惨状,众人心情压抑,沉默不语。 书香看屋里气氛沉重,赶紧道;“金爷没吃过,这榆树钱团子可好吃了。” 金葵咳声,“我们在这里加重了她们的负担,我们一走,她们又要饿肚子。” 尚权道;“要知道城里这个情况,不如来时扛几袋子粮食。” “几袋粮食能解决什么问题。” 宋庭拿过一个榆树钱玉米面团子,咬了一口,魏昭连这个粗食都吃不上,心里不是滋味。 次日,金葵等众人起身,已经辰时了,宋庭走到院子里,天空阴霾,牵了牵唇角。 晚膳,魏昭命厨房做了一顿不掺东西的馍馍,大家吃顿饱饭。 三更天,徐府别院里还亮着灯火,后院正房里,魏昭脱下身上的黄金软甲,给步子初穿上,步夫人急忙拦住,“夫人,使不得,黄金软甲是侯爷送您的,为了防身之用,你不能给子初穿。” “我不是送子初,我是借给子初穿,子初以后还要还给我。” 魏昭帮步子初穿好,叮嘱,“你一定要听叔叔们的话。” 步子初蹙着小眉头,不情愿地说;“义母,为何我一个人走,你们都不走?” 魏昭弯腰,双手扶在他肩头,“子初,你先跟叔叔伯伯们走,以后你父母和义母去找你。” 魏昭对常安说;“你跟金爷他们一起走。” 常安坚持说;“夫人,奴才要留下保护您。” “不必了,人越少反而有活命的机会。” 逃出去一个是一个,能活命争取活命。 魏昭对宋庭说:“如果我……你把子初交给我师傅。” 如果自己和步将军夫妻遇难,子初交给自己师傅,师傅教授子初,子初未来一定有出息。 宋庭仰头,闭了下眼,手在衣袖里发抖。 魏昭又对关山说;“侍卫们都到齐了?” “召集齐了,夫人。”关山道。 “关将军,你背着子初,骑我的马。” 她的小黑脚力好,跑起来如腾云驾雾,能甩掉所有追赶的马匹。 “所有马匹的四蹄包上,以免发出声音,惊动辽兵。” 半夜里有一点声音传出很远。 “夫人心细如发,聪明睿智。” 步夫人由衷地道。 后半夜,准备好了,众人出发了,一出门,发现夫人为何选择今晚闯营,头顶的夜空如泼墨,没有一颗星斗,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魏昭选择从北门突围,金葵等进来时闯西门,西门鲜卑人定然有准备,做了防范。 城墙上一片昏黑,魏昭站在北门城墙上,紧张得手心冒汗,步夫人留在别院,魏昭没让步夫人跟来,步夫人如果在这里,定然比她还紧张。 魏昭盯着对面辽军营地,隔着一段距离笼着火堆。 夜深了,城里城外寂静无声,北城门悄悄打开,二百多人的队伍,极快地朝辽军营地移动。 辽军攻了一天城池,人困马乏,后半夜人熟睡,有值夜的士兵,偎在火堆旁睡了。 突然冲出一队人马,辽军搞不清状况,来不及迎战,这队人马速度极快,都武功高强,行动迅捷,砍倒了惊醒的仓促阻拦的辽军士兵。 魏昭在城头上看见辽军整个营地亮起火把,而关山、宋庭、金葵等人已经冲出重围。 魏昭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寒城西南最高的一座山,魏昭跟萱草一步一步沿着石阶朝上走,六月里,曾经满眼绿色的山峦,失去勃勃生机,山上许多地方露出褐色泥土,山上能吃的野菜都被城里百姓挖光了。 通往山顶寺庙的石阶空无一人,只有魏昭主仆二人艰难地往上爬,这种时候,人都饿昏了,没人爬这么高的山,消耗体力。 萱草望着山顶,与天空相接,山顶白云萦绕,“夫人,山好像越来越高,通天梯仿佛永远也不到头。” “总能走到头。”魏昭的声音在空寂的山林间回荡,“萱草,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山顶,我能看见整个寒城,我将永远留在北安州,遥望他登上帝位,一统江山,实现他的抱负,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从此没有战争,没有饥饿。” “夫人可不能死,要死奴婢替夫人死。” 萱草有点气喘的声音。 主仆二人终于登上山顶。 山顶的寺庙里,没有香客,只有那个老和尚,打坐诵经,淡定超然,无欲无求。 上香,魏昭捐了一笔香油钱。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施主。” 主仆二人走出庙门,老和尚在身后摇头。 魏昭站在山顶,微微山风吹来,此处能看见寒城全景。 “萱草,我们军队的粮食维持不了几日了,步将军已经派人到夏平关,如果没有援兵,城池守了不了几日了。” 夏平关 两军阵前,徐曜一袭雪白战袍,意气风发,看着燕军大败朝廷大军,燕军一路掩杀,朝廷大军惨败,急忙撤兵,这一撤兵,朝廷大军顿时乱了阵脚,蜂拥撤退,丢盔卸甲,死伤大半,剩下少数朝廷军退入夏平关里,死守城池,不敢出战。 汤向臣看着战场,燕军大获全胜,兴奋地说:“侯爷,朝廷大军败局已定,我燕军一举夺下下夏平关,杀奔京师。” 章言疾步走来,在徐曜的耳边说:“侯爷,寒城步将军派人来,寒城已危在旦夕。” 汤向臣道;“侯爷,燕军大获全胜,宁可寒城失守,也不能撤兵,这一撤兵,朝廷就有喘息之机,两军交战,机会稍纵即逝,寒城拖住了辽军,辽军如果攻打萱阳城,萱阳我们有五万兵马,城池坚固,守一两个月,不成问题,等我们拿下夏平关,再回师夺回寒城也不迟。” 章言踌躇,不敢隐瞒,“侯爷,夫人在寒城。” 徐曜吃了一惊,“步将军派来的人在哪里,速来觐见。” 步将军派来的信使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参见侯爷。” “夫人可在城里?”徐曜急问。 “回侯爷,侯夫人一直在寒城助步将军守城。” 徐曜徒然眼前一黑。 汤向臣大声道;“侯爷,不能回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