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魏昭赤足跳下地, 今晚是萱草值夜,这时也醒了,黑暗中叫了一声, “夫人。” 赶紧下地,摸过窗台上的打火石, 点燃灯盏, 魏昭抓过衣裳,“南城门出事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两人穿好衣裳, 刚出门, 书香提着灯,急急忙忙地走来,“夫人要去哪里?” 金橘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夫人,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我跟萱草去南门,你们都别慌,” 魏昭边说边往外走,走到外院, 常安迎上来, “夫人,马匹我备好了。” 常安机灵, 夜里南门方向呐喊声, 惊动了府里所有人。 三个人上马, 一出府门,直奔南门方向疾驰,跑出一段路,街道开始喧嚣,人们纷纷跑到街上打探消息,半夜辽军攻城,城池攻陷了。 南门方向渐渐肃静了,魏昭方才心急,披上一件单衫,跑出一身热汗,直到看见南城门的灯火,士兵在城墙上巡逻,魏昭的心安定下来。 城门吏值夜,魏昭带人送过吃食,故而认识魏昭,“夫人半夜过来了?” “方才我听见南城门方向有呐喊声,以为这里出事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吏说;“方才是燕侯派的信使闯营,惊动辽军。” 南门方向是辽阳太守黄子襄的军队驻扎,黄子襄的军队战斗力相对较弱,信使选择从这个方向闯营。 城门守卫士兵看见是自己人闯营,赶紧打开城门,放燕侯派来的信使进城。 “送信使者现在哪里?”魏昭问。 “南门一有动静,步将军立刻赶到,同信使一起回将军府。” 魏昭三人上马,奔将军府去了,到了将军府门口,守门的侍卫道:“燕侯信使已经安排歇息了,将军去北城门。” 魏昭对萱草和常安说;“我们去北城门找步将军。” 徐曜派信使传递消息,魏昭急于想知道徐曜在夏平关的战况,寒城被围,跟外面断了联系,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魏昭在北门城墙上找到步将军,城墙上没有灯光,一片暗黑,黑夜笼罩步将军笔直伟岸的身影。 步书同听见身后传来女子轻盈的脚步声,回身,“夫人来了。” 魏昭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此处是城墙最高处,夜风习习,远处连成片的篝火,那是辽军的营地,魏昭问:“步将军,战事如何?” “打退一次辽军进攻,需所有将士拼尽全力,我军死伤严重,剩下一万多人。” 今日打退辽军的进攻,步将军自己都不知道明日可否还能打退辽军。 “夫人拿自己的钱买粮送到军营里,我代将士们谢夫人,我却没有饷银给夫人。” 朝廷拖欠饷银,他拿不出这笔购粮的钱。 魏昭调笑道:“将军舍生忘死,我一介女流,帮不上什么忙,没给将军添乱就行。” 步书同微微一晒,歉意地说:“夫人还记得末将无心之言。” “步将军,我一句戏言。” “夫人是听说燕侯信使闯营,过来探听消息的?” 不然,燕侯夫人又怎能夜里不睡,赶到北城。 “侯爷命将军死守寒城是吗?” 步书同想,知夫莫若妻,燕侯夫人多半心里早就有数,便把实情相告,“燕侯命末将守一个月。” 离一个月还有二十几日,原来以后守三日,现在已经八天了,不知道还能守几天。 “将军派出求救的另外几路,救援军队没有到达吗?” 请求寒城附近城池派兵增援。 “西泽州发生内乱,严将军正带兵平叛,无暇顾及其它。”步书同道。 这在魏昭意料之中,“我去西泽州时,就有这个苗头,我当即离开了。” 西泽州东部胡人将领早就酝酿反叛朝廷,东胡人跟段氏鲜卑都是一个祖先同一血统,趁此机会联合起来,东胡人控制西泽州,段氏鲜卑占据北安州,辽东是刺史张俊的大本营,鲜卑人就控制了整个北地。 可其它几路兵马还没有动静,步书同道:“蒲县出兵,被辽军拦截,上留城也发兵前来增援,也被辽军截在半路上。” 魏昭暗想,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任何人了,看天意,能否让寒城继续守住。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整个像一块黑布,罩住寒城,黑压压的朝这座城池压过来,根据辽军营地篝火,魏昭观察一下辽军扎营的位置,“将军,这一两日就有暴雨,将军看,辽军扎营的地方地势低,我寒城地势高,暴雨一来,辽军的营地一片汪洋,老天都帮咱们,连着会有几日暴雨,寒城便可有喘息的机会。” 又补充道:“我们自己城里也应该做好防雨准备。” 步书同这两日也一直观察天象,盼着有一场大暴雨,也发现辽军营地地势低,“夫人可能确定这一两日就有暴雨。” 如果是一场阵雨,眨眼雨过天晴,对他们没有什么帮助。 “我师傅会看天象,可惜我没学到几分,我观察了很久,大致可以确定。” 步书同顿时心里松快了,不知为何他相信夫人。 “走!我们回去歇息!” 他离开城墙边,今晚,他能睡几个时辰的好觉。 一大早,书香洗一盆衣裳,端到院子里,晾晒在竹竿上,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心想,这衣裳怕不能干了,端着空盆子走回屋里。 魏昭坐在窗边,朝窗外望着,书香进屋说:“外面早起天阴,没太阳,这会快晌午了太阳还没出来。” 田氏端着一碟子吃食走进来,“夫人,这是厨房刚蒸出来的馍馍,夫人尝尝好吃不?” 魏昭看碟子里黄橙橙的馍馍,个头不大,均匀。 招呼书香,“打水我洗手,看着有食欲。” 书香提着铜壶,一壶温水,预备夫人洗手用的,倒在铜盆里,用手指试了试水温,放在方凳上,端到夫人跟前,魏昭的手伸到水盆里。 田氏站在一旁,看着清水里纤长细白的双手,羡慕地说;“夫人的手真好看,白生生的,我常听我男人说什么指如削葱根,大概形容夫人这样的手。” 魏昭想起田氏的男人方怀玉,问;“你住娘家,方怀玉没来接你回婆家吗?” “他叫人给我稍信,叫我回婆家,这次我是不回去了。” 田氏大概也伤透了心。 魏昭接过书香递过来的巾帛,擦干净手,拿起一个黄橙橙的馍馍,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品了品,“这个玉米面馍馍跟平常吃的味道不一样,里面掺了什么?” 田氏笑着说;“夫人算说对了,里面是掺了东西,我们厨房磨豆腐剩下的豆腐渣,掺和玉米面蒸出来的,这样节省粮食,夫人吃着味道还行?” 魏昭点点头,“不错,你们厨房也费心了,想出不少主意,大家既能吃好,又节省了粮食。” 田氏解释道;“夫人命府里以后晌午饭不开了,晚膳一块吃,我先蒸了一锅试试,留待晚膳吃,晚膳再熬点汤。” “很好吃,香甜可口。”魏昭把一个馍馍掰着吃了。 连这个豆腐渣馍馍都吃不上的日子还在后头。 西面天际涌过厚厚的阴云,层层叠叠,翻卷着,天空阴霾,金橘在院子里喊;“书香姐,掉雨点了,下雨了,你的衣裳赶紧收了。” 书香跑出去,捡竹竿上的衣裳,大雨点落下来,书香和金橘两个人忙忙收了衣裳,跑进屋里。 天边雷声滚过,忽然大雨下了起来,像铜钱大的雨点儿狠狠地砸在青石砖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雨水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沉闷的雷声震耳欲聋。 刚过正午,天空却昏黑得像傍晚,好像是天裂开一条口子,滂沱大雨,从天上漫无边际地倾斜而下,耳边只闻滔滔雨声。 魏昭冲出门,跑到廊芜下,抑制不住兴奋,这场暴雨终于下了,暂时解了寒城的危机。 屋檐下形成一道雨幕,房顶和地面上腾起如烟水雾,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暴雨连下了两日,第二日的傍晚,阴霾渐渐散去,天边露出一点亮色来。 魏昭站在抄手回廊下,看见院子里老丁和常安疏通排水,小院排水系统堵了,院子里积水没到膝盖,老丁说;“亏这院子建时选的地势高,台阶起得高,不然这么大的雨,早灌进屋里了。” “这场雨罕见,我在这里住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雨,这是老天不公,为咱们寒城人冤。” “通了,通了。” 萱草高兴地喊着。 后院积水一点点落下去,露出青石砖路面。 魏昭急于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对萱草说;“我们去北城看看。” 府里前两进院落排水做得很好,没有形成积水,魏昭牵着马走出大门,大门口一片汪洋,魏昭同萱草、常安上马。 官道上地势低的地方被雨水淹没,一路走,道路两侧民房和店铺泡在水里,由于雨势太大,有的屋顶漏雨,住户和商户忙着往外舀水,满城到处白茫茫一片汪洋。 水面上漂浮着木板,行人踩着木板走路,水深的地方都有人划船了。 魏昭三人骑在马上淌水朝北门方向走。 到北门城墙台阶底下下马,城墙高,没有积水,魏昭走上城头,这两日破例没有厮杀声,下暴雨两军休战。 站在高高的城墙朝下望去,辽军大营地势低洼,已经泡在水里,辽军抢救帐篷里的东西,辽军忙碌搬家,把营地迁移到地势高的地方。 魏昭趴在城墙上,低头往城下看,城下护城河,原来已经干涸,现在涨满了水,这对守城的燕军非常有利。 这场大雨延后了辽军攻城的脚步,辽军十几万人挪营,规模庞大,等水退了后,方能组织进攻,燕军得以修整。 萱草探头朝下看,“护城河涨水了,这回辽军要过护城河没那么容易了。” 辽十几万大军即便拿人垫也能过护城河,几倍的兵力,城里缺粮,又遭受水灾,虽然大雨成功阻挡辽军进攻,也给城里百姓带来灾难。 萱草心思单纯,“夫人,城池守住了,能等到侯爷的军队侯救援。” 徐曜信使带来书信,命令步将军死守一个月,这个命令也只有步将军和魏昭知道,如果将士们知道,动摇军心徐曜说是一个月,两军对阵,时刻有变,谁能估计得准何时能胜,魏昭没有萱草乐观,“萱草,你去看田华了吗?” 田华守西门,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不久萱草就跟田华成亲了,这场仗打起来,结果不容乐观,萱草和田华这对,也不知未来结果怎样,田华守城,刀剑无眼,战事残酷。 萱草直起腰,有点害羞,“上次到西城门送饭,奴婢见过他了,他正同辽军打仗,跟我说了两句话,辽军就冲上来了。” 魏昭看着萱草,这丫头已脱去稚气,长得越发俊俏。 三人骑马回府,沿途看见官道上的水稍稍消退了,百姓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徐家别院地势高,没有被雨水淹没,后院疏通后,已经没有积水了,魏昭带着萱草去西侧小花园。 徐家的老仆两只脚陷在菜园里,魏昭站在青石路上看菜地都被水泡了,老仆弯腰把被雨水泡了的青菜拔下来,说;“这菜地糟蹋了。” 魏昭看油绿的青菜,“拿到厨房捡好的还能吃。” 老仆说;“这一打仗,夫人也跟着奴才们吃粗茶淡饭。” 魏昭眼睛望着菜地旁的水塘,水塘涨水了,雨水快没到暗室的出口了。 萱阳城 燕侯府四房里,容氏在房中跟徐玉嫣说话,容氏担心地说:“听说辽东军队包围了寒城,二嫂住在徐家别院,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徐玉嫣坐在炕沿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端详,“你放心四嫂,二嫂跟我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去西泽州给她舅父贺寿,她不在寒城。” 容氏松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听说寒城战事吃紧,孤立无援,亏二嫂离开了。” “前母亲也惦记二嫂,说去年这个时候二哥同二嫂去西泽州了。” 两人闲话,容氏道:“过年时,咱们去寒城看二嫂,听说慕容姑娘回老家了,这走了两三个月,不知还回不回来了?” “听说蕙姐姐被她族里的人接走的,她自从到我们徐家就没回去过,说回老家住段时日再回来,她如果不回府里岂不是更好,她不搭理四哥,四哥整日像丢了魂似的。” “她真能舍得了徐家,她族亲都是远亲,没什么依靠,我倒奇怪慕容姑娘这个姓氏不像我们中原人的姓氏。” 容氏想起在寒城时,有人喊慕容姑娘,四爷徐询误以为喊慕容蕙,当时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后来答应的是个胡族姑娘。 徐玉嫣把荷包交给双喜,双喜才刚绣了一半,“听说蕙姐姐随她母族的姓氏,蕙姐姐母族是胡人,父亲是汉人。” 容氏方明白,“我说她这个姓氏是鲜卑的姓氏。” 燕侯府门前,徐询下马,徐询一个贴身小厮正在门里往外张望,看见四爷,急忙跑出来,“四爷,不好了,蕙姑娘老家来人报信,说蕙姑娘不见了,问是不是回咱们徐家了,蕙姑娘咱们也没见到,四爷,蕙姑娘是不是出事了,被人掠走了?” 徐询吓了一跳,“蕙姑娘不见了?” 小厮说;“奴才听说蕙姑娘家里亲戚找遍了,也没找到蕙姑娘,这才赶到咱们府上问问,以为蕙姑娘回咱们府上了。” 徐询着急道;“这怎么可能,蕙姑娘不是做事着三不着两的人,她回萱阳,怎么也要跟她族里亲戚说一声,不能一声不言语就擅自离开了。” 小厮想想,摸摸后脑勺,“爷说的也是,那现在爷要怎么办?” 跟随徐询的小厮都知道四爷对慕容姑娘上心,不敢当着四夫人的面说,因此在门口等四爷徐询。 徐询一听慕容蕙不见了,心里发急,也没想太多,对贴身小厮说;“你叫上府里十几个人,随我一起去找慕容姑娘。” 小厮道;“爷可知道慕容姑娘老家在哪里?” “上留县。” 小厮一听,为难地说;“四爷,您不能去,寒城哪里正打仗,上留县离战场很近。” “少废话,赶紧叫人去即刻就走,耽误救人,我拿你是问。” 那个小厮刚想进府里叫人,四爷徐询喊住他,“回来。” 小厮又跑回来,“四爷还有何吩咐?” “别叫四夫人知道,瞒着府里人,告诉金管家就说我有事出门一趟,大约七八日能回来。” “奴才知道了,四爷。” 小厮跑进府里叫人。 暴雨后的寒城,积水清理三四日,官道才恢复畅通无阻,城里百姓刚正常生活,听见攻城的炮声,辽军又开始攻城了。 步书同巡视西、南、东门后,在北城墙上坐镇指挥,坚守了十几日,士兵死伤了不少,他把剩下的士兵分成两拨人,第一波人弯弓搭箭,辽东军把云梯架在护城河上,铺天盖地的辽东兵经过架在护城河上的云梯上,步书同一声令下,“放箭。” 城墙上燕军居高临下,箭如雨点一般射向辽军,辽军士兵纷纷落入水中,由于暴雨涨水,护城河水深,不少士兵掉河里淹死了。 第一排弓箭手撤后,第二排弓箭手上前,乱箭齐发,辽军士兵没等过河,就不少淹死在护城河里。 剩下少数渡过护城河的士兵,在城下被城上弓箭手射杀。 辽军大败,张俊在阵前看着,气得七窍生烟,“一个寒城久攻不下,谈何进兵萱阳,夺取北安州。” 将士回禀;“刺史,黄太守叫刺史撤兵,在中军大帐等刺史。” 张俊气得高喊一声,“撤兵回营。” 张俊在中军大帐前下马,弯腰进了大帐,看见黄子襄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拿着一把宝剑,摸着剑锋,张俊气恼地说;“出师不利,天连降暴雨,本来三日即可拿下寒城,拖了半个月,你说气人不气人,连老天都跟咱们作对。” 黄子襄往宝剑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刺史不要着急,何须动用重兵攻城,只一个人便能叫他们献出城池。” “什么人?”张俊欣喜地问。 “徐家四爷。” 两军停战了。 步书同站在城墙上,朝下望去,辽军丢下无数士兵尸首,撤军了。 没有再次发动攻势。 一个时辰后,只见辽军列开阵势,一群辽军推着一个人上前,辽兵高喊,“城上步将军听着,你们燕侯的亲兄弟在此,你们快打开城门受降,如果不投降,就杀了燕侯的兄弟。” 步书同叫士兵问话是徐家的哪位爷,大嗓门的几个士兵一起朝城墙下高喊,“你们抓的是徐家哪位爷?” 城墙下的辽军士兵一起高喊,“徐四爷,你们快开门投降,我们刺史说了,饶你们不死,如若不然,杀了徐曜的亲兄弟。” 步书同双手撑在城墙上,朝下看去,他见过四爷徐询,虽然离着远,他还是认出阵前被辽东兵五花大绑,押着的人正是燕侯的亲兄弟,徐侯府的四爷徐询。 进退两难,不打开城门投降,辽军杀了四爷徐询,弃城投降,他步书同铮铮铁骨,不能做哪不忠不义之人。” 思前想后,吩咐士兵,“请燕侯夫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