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郡王府。 胤禩坐在书房内, 下首是他倚重的几位幕僚,阎宽赫然坐在胤禩的左下手。 “此次事情, 不管是谁挑起, 必定带着险恶目的。万岁爷这几年的手段越发疲软, 只待明后日看看万岁爷的想法, 若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尚且还有时间整顿。”其中一人温声说道,看起来不是那么担忧。 胤禩的想法原先也是如此,可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一般。 阎宽阴测测地说道, “不论是谁提出此事, 至少他把所有的阿哥都拉下水了。郡王爷, 您可知道如今户部的情况?” 胤禩摆手,“户部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被皇阿玛压在户部彻查,眼下谁都不能和他们直接接触。” 康熙帝的人手都在盯着, 谁在这个时候伸手, 怕不是得狠狠剁了。 “若是能够知道户部的详细情况便好了。”左丘感叹道。 康熙帝对六部把持得很紧,哪怕这些皇子阿哥都曾经入六部轮值过, 然那不过走了过场, 很快便没有了痕迹。康熙帝是不可能让这些阿哥插手更多的内层事务。 “八爷,宫内又召见了温凉。” “该死!”左丘用力地捶了捶桌面,胤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温凉实际的身份他们都清楚, 康熙帝一再的召见温凉, 不管是什么事情, 都不是件好事, 更别说还是在今日这般关键点上。 胤禩沉声说道,“皇阿玛对温凉越发看重,然此前我等在西山对温凉动手以及官道上的事情,许是被皇阿玛察觉,不论究竟有无怀疑到爷身上,温凉的事情都不能再动。” 西山的事情没有证据,官道中毒的事情推给了胤祉,然康熙帝并非愚蠢,这其中微妙的不妥当早被他所掌握,胤禩这两年的很多动作都受限于此,不能大动。 阎宽低声道,“有人比我等更着急。” 胤禩挑眉,半晌后笑道,“的确如此,便希望太子能够有点用,不要惹来其他的事情。”话是这么说,胤禩想必更想要胤礽闹出点什么事来。 一废太子后,哪怕胤礽被重立为太子,那三十几年塑造起来的威严早便消失殆尽,若不是有着东宫在后面撑着,如今胤礽在胤禩眼里不过是纸老虎。 虽百官举荐的事情让胤禩有些出乎意料,然心中也很是庆幸在最后关头转变了想法,不然眼下被康熙帝一再训斥的人便是他自个儿。 然思及此处,胤禩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哪怕他自个儿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张明德相面的事情早便让康熙帝留下深刻印象。 康熙帝虽不再提起此事,然胤禩很是清楚康熙帝对这种事情的看法,他在康熙心中形象必定一落千丈。 胤禩有些头疼,更加不甘心。 张明德此人已经被他扣在府内,若非眼下杀了他有违形象,又担忧被康熙所知以为他杀人灭口,此人必定死无全尸! 阎宽道,“不论万岁爷是何想法,眼下八爷需要做好部署,免得日后若是皇上清查起来,我等手忙脚乱。” 这等事情具有普遍性,若是以朝官来论,不论是谁都有这样的情况。若是清查的话,做事者必定会惹来百官敌视,为了这点,处理时必定慎之又慎。 胤禩心中明了,然更关键的是,无人知道此刻康熙帝的想法,若是……胤禩的思绪又滑到温凉那边,心中感叹,要是此人是顺从他的该有多好,眼下麻烦事情更多,甚至还腾不出手来料理他。 若是太子能出手,那也是好事。 乾清宫内,温凉侧脸打了几个小喷嚏,软软的声音让康熙帝挑眉,“你的伤寒还没好?” 温凉正色道,“该是有人在背后腹诽。” 康熙帝失笑,“不知你哪来的说法。” 温凉一本正经地强调,“只要十四爷在背后说爷的坏话,爷便会打喷嚏,此事某寻十三爷验证过。” 康熙帝眯着眼注视着温凉,片刻后发现温凉并没有说假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眼角都露出笑纹来,“这可、这可真是奇闻。” 温凉淡定道,“自从十四爷知道这件事情后,便戒掉了背后吐槽爷的念头,想必到今日都不曾复发。” 康熙帝笑得前俯后仰,“我猜此事你出力不小。” 温凉不语,他只是不经意透露一二,胤祯自身的惊恐可与他无关。 康熙帝收敛笑声,摆摆手说道,“你可知今日朕叫你入宫作甚?” 吐黑泥。“吃饭。”温凉认真地说道。 康熙帝送了几个白眼给温凉,“实话。” “某深以为这是某不该知道的事情。”温凉老实地开口。 康熙帝露出和善的微笑,“怎么会呢?这些事情你早晚还是要知道的。” 哦。温凉在心里默默想道,想来胤禛是真的不会高兴这个消息。 温凉抬眸看着康熙帝,试图拒绝。康熙帝认真摇头。 温凉道,“万岁爷可以直接颁布这个消息。”并非需要他入宫再转达。 康熙帝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朕心情不好,自然总得寻个人陪着朕心情不好。” 温凉眼里流露出微妙的情绪,道,“某的心情还算可以。” “老四的心情可能不怎么样。”康熙帝挑眉看着温凉。 温凉抿唇。 “不然温凉同朕下棋,若是能十盘六胜,朕便换个方法来如何,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康熙帝含着笑意望着温凉,似乎笃定了温凉会答应此事。 “万岁爷打算明日便公布此事?”温凉道。 康熙帝回望着那书桌上叠成一堆的奏折,眼里露出冷意,“自然得让他们再惶恐些时日,才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子。” 户部欠银的事情他早便知晓,只是从不曾知道这情况是如此严重。户部尚书倒也是光棍,直接自请责罚。然此事若是如此简单,便不会惹来康熙帝大怒。 户部掌管着国库的银两,不论是税收还是进献的银子,最后都是收归国有。在往年赈灾及军事中才有拨款。这几年西北处安定许多,除了固定军饷外便再无其他支出。南方水旱灾害的确常有发生,然按着固定的数目来办,也能够支撑。如此说来,国库中的库银仍然能够支撑好几年的,然今夜他让人加班加点弄出来的账簿,整整少了数百万。 其中有旁的差错还未修改,康熙帝已经责令户部的人要整理出此事的前因后果,且包括账簿也必须重做。 康熙帝虽不是检查账簿的能手,然而其中的诡异处仍是有的,总不能轻而易举便忽视了这些。 温凉似是感觉到康熙帝的愤怒,也没有再提起此事,而是言道,“万岁爷,今日时候过晚,不若明日再战。” “你该知道这不是个玩笑。”康熙帝含着笑意望着温凉,低声道。 温凉默认了康熙帝的意思。 康熙帝哈哈大笑,“老四该庆幸他身边有你这般兄弟,去,明日再言。” 温凉起身告辞,梁九功亲自送着温凉出去。 温凉登上马车时,回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半晌后才钻入马车内。梁九功一甩浮尘目送着温凉的马车离开,马蹄哒哒在官道上留下两道车轮痕迹。 夜色越发深沉,落不尽的雪依旧在无声蔓延,街道屋檐早便被白色染尽,温凉在马车内沉思着今夜康熙帝的念头,有着莫名的猜测。 若温凉的猜测为真,不管对温凉还是胤禛而言,尚且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温凉默然,在漆黑的车厢内漫不经意地想到,这是康熙帝早便打算好的念头,还是因为今日爆发的事情顺势而为,想必两者皆有。 就不知道究竟是为温凉造势,还是为旁人铺路。 温凉久去不归,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康熙帝对温凉的看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胤禛有所感念,一人吃完了饭食后便在外书房处理事务。 子时未过,温凉回来了。 胤禛只以为皇阿玛召见温凉是为了今夜的事情,尚不知道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爷。” 温凉打断了胤禛的思路,胤禛放下手中毛笔,看着温凉的眉眼,沉声道,“出什么事了?”温凉迈着笔直的步伐走到书桌前,尚未开口便被胤禛示意坐下。 温凉抿唇,依言而行,坐下后才说道,“万岁爷想让爷接手此事。”胤禛早有所感,也没有多大的诧异,只是此事被落实罢了。 温凉又道,“然万岁爷心中确有备选方案。” 胤禛起先不解,继而眼眸深沉,气息凛冽,“是你。” 温凉点头,“是某。” 这话仍有歧义,温凉总觉得康熙帝的想法不止如此,然没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这点,只能暂时做此推断。 胤禛神色阴沉,站起身来踱步而行,半晌后摇头,“不论皇阿玛打算给你怎样的权力,若你沾手,他们恨不得把你撕扯干净,你到台前只会更惹人注目。” 温凉身份背景皆无,又无权无势,若是真的轮到他身上来,可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换做是胤禛,哪怕他们再恨再怒,都绝不敢对胤禛下手。 温凉漠然道,“想必万岁爷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论是为了保护温凉的安全,还是为了把温凉拘在京城,这都是非常好的理由。温凉敛眉沉思,心里盘算着康熙帝的想法。 胤禛入神半晌,缓缓摇头。 “某已然答应明日与万岁爷以棋定胜负。”温凉淡定地说道。 胤禛在温凉开口时便知道早晚是这样,只能无奈摇头说道,“你想来下棋都是不经心,便是和皇阿玛下棋,又能够赢得多少?”皇阿玛这举动更似是在刺探温凉了。 温凉的棋艺,胤禛心中清楚。随意散漫,乱来乱去,对他而言下棋是消遣,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游戏,哪怕温凉动手时再认真,都抹煞不去温凉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 “某会尽力而为。”温凉淡淡言道。 胤禛蹙眉,回忆起温凉认真的模样,“先生大可不必如此。” 温凉摇头,“此事不论轮到谁头上都不是好事。然按着性格来,若是万岁爷想大动,能出手的人便是爷,以您的性格,在抹煞不去时便会狠下手段。其他的阿哥并非不行,只是考虑的情况过多。如果爷真的参与此事,会严重影响你与朝臣的关系。” 这不是好事。 胤禛凝眉,“他们不敢真的做些什么。” “爷可记得前朝正德帝?”温凉抛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正德帝可称得上是明朝奇葩皇帝中的战斗奇葩,随意散漫的程度前所未有,嬉笑怒骂真性情。可后世文官评价如何,史书上劣迹斑斑。 得罪了满朝文武的代价便是如此,当然依着正德的性子,想来百年后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胤禛淡声道,“若是他们以为我会在乎,那皇阿玛便不会选中我了。” “爷自然不在乎。”温凉道,“然某在乎。” 既然有其他的方法,温凉并不介意尝试一二。只要他是胤禛的人,温凉所做的事情,自然而然会落到胤禛身上。然是胤禛亲手督促,以及温凉动手,其中差距甚大。 胤禛叹息地在原位坐下,“先生拿定了主意,又为何还要同我述说?”他颇为无奈,这眼下的情况倒转,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幕僚。 温凉抿唇,半晌后低声道,“某以为爷会生气。” 他目光淡淡,看不出什么神色,然那话语让胤禛微愣,继而轻笑道,“我的确很生气,不过并不是因为此事。” 胤禛认真道,“若是先生还同此前一般无视自身的身体,我自然还是生气的。”可这一次并非如此。 胤禛得以承认,在两个法子中,若是摒除私人念头,的确是温凉出头会好些,然这取决于康熙帝究竟是如何想。若他能一路保驾护航,温凉自然无恙,若只是挡箭牌,温凉的危险程度急剧上升。 温凉的视线在胤禛身后漂移了片刻,这才重新落到胤禛的眉宇处,“某向来都没有无视自身的身体。” 这话略微有些底气不足。 对温凉而言,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取得最大的效用,才是最合适的方案。他对此依旧保持这样的态度,然胤禛似乎对此很是反感,温凉才渐渐转变了想法。 次日清晨,温凉起身,铜雀端来洗漱的用具,他简单擦拭了手脸后,苏培盛便过来了。 温凉彼时还拿着柳条打算漱口,见着苏培盛过来便放下来,“苏公公过来是有事吗?” 苏培盛笑道,“前些日子忙糊涂了,爷让人给先生做些了衣裳,奴才整理出来让人送来了。” 温凉还没意识到“一些衣服”到底是多少,他点点头,便让铜雀去清点了。苏培盛见温凉尚且在忙,便告退了。 温凉等洗漱完后才从屋内出来,甫一出来便见到摆满了庭院的箱子。 这“一些衣服”可真是多。 温凉抿唇,见铜雀带着几个人忙活个不停。半晌后说道,“其中一部分暂且别收拾出来。”就算等会全部都放入衣柜,温凉也没有这么多的柜子。 铜雀应是,温凉没等多久就被康熙帝的人召进宫内,彼时康熙帝刚下朝,神色平静,看不出来在朝廷上刚刚吼过人,“你来得及时,过来。” 温凉挑眉,走近康熙帝身边,就见他正在摆弄着桌面上的奏折,他们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来谁是谁的内容,“把他们都重新分一分。” 温凉顿住,道,“这不该某来做。”他的视线平移到梁九功身上,这件事情应该是梁九功来做才是最合适的。 康熙帝笑道,“放心,这不过是些小小的东西,朕总不至于把温凉丢到那种尴尬的场面里头。”温凉半信半疑,如果康熙帝真的能够全盘信任,温凉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然康熙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温凉也只能权当不知,默然地开始帮忙整理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堆压到这里来的奏折。 康熙帝说得没错,至少这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什么不能入目的事情。 那大多数都是关于这几日户部的奏折。 以温凉的能耐,他仅仅只需要摊开一份奏折,几息内的时间他便能够把了解整份奏章的内容,即便他本意并非如此。 温凉极其快速地完成了康熙帝的要求把这些奏折都分散成三堆,就在康熙帝换完常服回来后,温凉已然坐在那宽大书桌的后面默默饮茶,袅袅香烟正从温凉手中的茶盏扩散开开来。 康熙帝在温凉面前坐下,随手打开一份看了几眼,“温凉划分的要求是什么?” “当然是按着万岁爷的要求。”温凉放下茶盏发出咔哒一声的动静,轻声说道。 康熙帝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可是一点都没说清楚。” 温凉安静地看着康熙帝,“若是不能从万岁爷的言行中分辨出您想要的答案,眼下某应该坐不到这里了。” 康熙帝失笑,又挑了几份来看,不得不称赞温凉的机敏。他把这些奏折分为三堆,然并非简单地按着反对,赞同这样来划分。 他按着意图来分。 康熙帝只消简单地看几眼,便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按着真实意图在说着反话。 “当个狡猾的傻瓜会比安静的智者好过许多。”康熙帝在温凉对面坐下,梁九功为他备好了茶水,澄澈的茶水中有茶枝在轻轻浮动。他慢吞吞地拿起来喝了两口,略显滚烫的液体滑入他的喉咙中,消散了寒意。 “皇上的告诫晚了几年。”温凉平静地看着康熙帝,这话应该在温凉出现的那一刻便该有所告知,而不是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后。 “朕说了,温凉会听?”康熙帝狐疑地看着温凉,似乎根本就不相信此事会发生。 温凉抿唇,的确如此。 “你这倔强的性格要是哪一天能发生改变,朕怕是要仰天长笑。”康熙帝埋汰地说道,然后让梁九功把他们常用的棋盘取来,“温凉该知道今日要作甚?” 他挑眉看着温凉,浓而不散的威严压在他沉重的眉梢间,含着前所未有的正经神采。 此刻坐在温凉面前的人不是康熙,是皇帝。 温凉颔首,默然以对。 …… 第一盘棋,温凉输了。 而在他们对弈的过程中,少有的,他们彼此并没有任何的对话。直到温凉弃子时,康熙帝才含着慢慢的调子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这般。”语含惊奇。 温凉捡起那些被围困的棋子,“总该有个休闲的时候。” 康熙帝大为赞同,哪怕温凉此前一直在用他的棋艺糊弄他。至少这件事情值得康熙帝扣胤禛半个月的俸禄。 至于为什么温凉犯错罚的是胤禛,那是自然,谁让温凉是胤禛麾下的幕僚呢? 第二盘棋,康熙帝输了。 “你要是什么时候都能跟今日一般认真的话,那不管什么地盘都足以让你发挥能耐了。”康熙帝赞叹地言道,随后在下一盘棋时把温凉杀了个片甲不留。 自然而然,第三盘棋,温凉输了。 雪停了,而他们在第四盘棋开始前转移了地盘,康熙帝抱着暖炉坐在窗边的软垫下,开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而梁九功正给他们两人奉茶。 “朕一直以为,孤舟蓑笠翁,雪中点火炉,皆是愚蠢的行径。”康熙帝撑着下颔看着温凉在重新挑拣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是意境。” “你这个年龄不该懂这般多。”康熙帝抱怨地说道,然后让温凉先下了第一子。 温凉淡声道,“某不懂。”他看着康熙帝夹着棋子落子,那啪嗒声后,又是一盘棋开始。 康熙帝捂着嘴笑道,“不懂装懂可不是什么好事。” 温凉挑眉,又下了一子。 第四盘棋,温凉输了。 就在乾清宫清脆啪嗒声接连不断的时候,梁九功正站在门外守着。他只有在一定的时间内会进去给殿内的两人换茶,其余的时间都哈着气站在门外跺脚。 殿内那无形的厮杀让人胆颤心惊,哪怕康熙帝和温凉的对话并没有什么,那流露出来的致命气息让梁九功决定保命为上。 温先生每一步如同走在薄冰上,伊始至今,他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万岁爷也愈发地看重温凉。 焉能知晓会有失手的时候? 梁九功嘴角哈着白气,听着那越发接近的声响。他用力跺了跺脚,然后撑着笑脸往前走了几步挡在胤褆面前,“贝勒爷,万岁爷眼下有要事商谈,还请您先回去。” 胤褆不耐烦地看了眼梁九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怒火,“梁公公,我在这里等着便可。” 梁九功讪笑着,正想说些什么让大阿哥回去,远处又有人愈发靠近这里了。梁九功抬头看去,胤褆也听着声音转头,却是胤禩。 胤禩身边跟着胤禟胤俄两人,在看到胤褆的那瞬间神色微变,然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淡定地朝着这里来,“大哥。”他率先和胤褆打了个招呼。 胤褆恶意地说道,“怎么不在家中继续寻几个道士,来皇阿玛面前是想着逃避责任吗?” 胤禩被胤褆戳中痛脚,神情有些难看。胤俄踏前一步悍然道,“大哥,你这话便不对了。难道我等无事便不能来看望皇阿玛吗?” 胤禟在心里叹道,原来老十偶尔还是有脑子的。 胤褆被胤俄难得犀利的话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胤禩温和地对梁九功说道,“梁公公,我等想求见皇阿玛。” 梁九功镇定地摇头,阻止道,“几位爷,万岁爷已经言明,今日除非他召人,否则皇上不见任何人。” 这意味流露出来,让胤褆等人微微眯眼,胤禟笑道,“皇阿玛在见的是谁,难道是要事,若是如此,我等也只能离开了。” 这若有若无的打探在梁九功看来异常明显,然这并非康熙帝要求禁言的事情,等他们事后再去查探,也能找到究竟康熙帝在见的人是谁。 温先生入宫了。 “奴才不知,万岁爷正在会见温先生。” 胤褆嘲弄地看了眼胤禩,摔袖离开。胤禩的脸色带着黯沉,虽转瞬即逝,然还是被梁九功给捕捉到了。胤禟尚且还好,胤俄是直接变了脸色,“这话是什么意思,皇阿玛在见一个普通的幕僚,然后把我等都挡在外面?” 胤禟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折扇抵在胤俄的肩膀上,“闭嘴,回去再说。” 胤俄神色憋屈得难看,胤禟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他难道来发发牢骚也不可以了? 胤禩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先回去了。” 梁九功端着笑容送走了几位爷,揣摩着时间又亲自去了茶水房准备茶水,而后又慢慢地端进殿内。 彼时万岁爷和温先生两人中间的棋盘犹在厮杀,而手边的茶饮已经有些温凉了。 康熙帝随意地扫了眼梁九功,对着温凉说道,“结果如何了?”他并没有费心去记这些东西,眼前有着小辈在,自然是长辈偷懒的时候。 温凉道,“万岁爷三,某四。” “不错。”康熙帝端起了新的茶盏,含着那滚热的茶水说道,“朕觉得脑袋都在突突发疼。但是很爽利。”如此不相伯仲的人,以及温凉能够提起心神来下棋,对康熙帝来说是件难得的事情。 “皇上若是不适,我等可延后再来。”温凉蹙眉,似乎是被康熙帝刚才的话语所阻。 康熙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难得今日状态好,说什么胡话。梁九功,给朕滚下去,就是你带进来的冷意太足,把温凉给冻傻了。” 梁九功一脸懵逼地退下去,这也能赖到他身上来? 站在门外挡门的梁九功有些瑟瑟发抖,感觉到莫名的寒意。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又眯着眼睛感受着外头的寒风,觉得今晨应该再加多一件衣服出来。他叫来了个小内侍去泡姜茶,然后吸吸鼻子,只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不要出现哪位难搞的主子。 比如后宫那几位……又或者是东宫哪位。哪怕是朝臣大人都还容易些。 东宫。 胤礽冷着脸色在宫殿内来回走动,在他身前还站着几个不发一言的臣子,那些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爷强压着怒意说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孤,这些都是凭空出现的?!” 其中一名属官战战兢兢地说道,“太子殿下,这些都是惯例,旁人都是如此做,我等也便……” 他还没有说话时,一整个茶杯被胤礽摔碎,溅落出来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刺痛传来,显出了一丝鲜红血色。 太子烦躁地看着他们几个,“旁人旁人,旁人让你辞官你怎么不辞官!” 胤礽俊秀的面容扭曲起来,怒意弥漫开来,“户部的事情,你们牵扯了多少?”太子如今问的是他能够确定忠心的人,外面的大把仍在等着,这些事情这几日一直堆积起来,弄得太子很是头疼。 户部的库银都是国库里面历年积累下来的钱财,哪怕的确看着令人蠢蠢欲动,也常有借有来,此事康熙帝此前是知道,而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如曹寅这般人物,哪怕他真的挪用了江南盐课银,但那都是为了康熙帝南巡才消耗的。若是这样的官员,康熙帝自然会为他们遮掩一二,甚至根本不会有所惩罚。然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些好处了。 胤礽的神情莫测,皇阿玛自然是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己身私欲,更有甚者养成了习惯。然按着他这几年宽宏大量的做派,自然不愿意亲自出面来负责此事。 只会推出一个刽子手。 胤礽不用多想,便知道这个人选有可能是谁。 胤禛。胤礽嘴里含着这两个字咀嚼,恨不得现在胤禛能出现在面前让他甩两鞭子。 太子摸着盘在腰间的软鞭,堪堪忍住那暴虐的性情,听着属官的回答。半晌后,还未等胤礽对此作出什么指示来,他便听到了外面来报的声音。 “太子殿下,温凉在早晨便入宫了。” 胤礽失手砸碎了整套茶具。 发泄完怒意后,胤礽镇定地站在废墟上擦手,“让人把屋内打扫干净,孤要去乾清宫。” “喳。” 乾清宫内,康熙帝和温凉的对弈已经走到了末尾。 康熙帝慢悠悠地下了一子,填满了自身退路,然峰回路转,他的棋面立刻生龙活虎,不复当初的虚弱。 温凉镇静地看着康熙帝的动作,半晌后又下了一子。 棋面顿时胶着。 “温凉,这可是最后一盘了。” 康熙帝含笑说道,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在乎眼前的局面。彼时他已然胜了四场,温凉胜了五场,而他们现在正在进行的这一局,整整下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们从清晨下到此时,已经不是简单的在下棋,反倒成了一种拖延战,只是两人旗鼓相当,并没有显露出任何颓势。 温凉道,“某知道。” 人说棋路如人,的确如此。 康熙帝的棋路和温凉截然不同,老道狡猾,比起温凉的出其不意来说,更像是占据上风经验老成的长者。若非温凉的棋路难以复制,那的确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只是再长的战役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康熙帝饮了口茶水,那温凉的触感在喉咙间滑落,“胤禛知道你的想法?” “爷知道万岁爷的想法。”温凉纠正,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万岁爷的打算。 康熙帝懒懒地下了一子,啪嗒声起,又一次推动了局面,“这有何不同。” 温凉凝神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半晌后终于下了最后一子。 “从根本上便是不同。” 局势已定。